98.傾酒。
對于高中生來說, 主業(yè)是學習,熱衷的是運動會、春游、元旦等等連帶放假的活動。 至于亂七八糟的比賽, 都是領(lǐng)導們剃頭挑子一頭熱琢磨出來的東西。 就比如說現(xiàn)在這個中學生歌手大賽, 不知道哪位領(lǐng)導覺得學生們課余活動不夠豐富,特地策劃的產(chǎn)物。 喬卿久命不太好,這是第一屆, 按喬卿久本人的理解就是, 去他媽的豐富課余生活。 九月一號全市開學,你九月第一個星期就比賽, 你這是讓學生假期在家練歌, 練好了湊合比完好好學習才對吧, 又有什么意義呢? 這是第一屆比賽, 沒有明確的規(guī)章制度, 各校參賽人員多半是臨時湊數(shù), 連帶著場地也非常小家子氣的安排在了市少年宮劇場,管理隨意的可怕,蕭恕來了才發(fā)覺, 自己好像根本不需要穿校服。 因為搖蒲扇出來遛彎的阿姨站門口問了句, “能進去看看嗎?” 門口工作人員也連忙請她進門, 阿姨不放心, 又加問了句, “那我等下還能出來嗎?” “能啊, 里面坐不滿, 阿姨您可以挑旁邊點兒的位置坐,有事您離場,不耽誤什么?!惫ぷ魅藛T訕笑回。 蕭恕扯唇角, 口罩下的神情有點兒扭曲。 這……實在是沒什么排面和觀眾的比賽啊。 喬卿久在后臺看見高冷, 微微頷首,高冷同樣點頭示意,就低頭繼續(xù)玩手機了,兩人沒有交流,安靜的等待上場。 比賽離譜到什么程度?不光唱什么抽簽,連出場次數(shù)都是現(xiàn)場抽簽決定的。 一中排在前幾個,喬卿久樂得這個結(jié)果,早唱完早了事,還能趕上中午和蕭恕吃午飯,整特別好。 蕭恕挑了第三排最邊緣的位置坐下,他簡單粗略的計算了一下視野范圍。 少年宮的舞臺不大,但是觀眾席分了上下兩層,位置不算少。 站在正中央看觀眾席基本上正對的是中間那一塊兒,極少有特地往看前排邊緣的,何況他現(xiàn)在這打扮,身型隱在座位里,帽子覆下的陰影將眼睛也隱去了。 等下喬卿久如果能認出自己,那蕭恕沒話說。 就真愛唄,還能咋的。 “金秋九月,秋風送爽,在這個新學期新氣象的日子里,我們迎來了第一屆中學生歌手大賽……感謝來賓……”報幕冗長而無趣。 蕭恕靠著椅背懶散的癱下去,余光里側(cè)面有亮光閃過,剛才拿著扇子來湊熱的大爺大媽已經(jīng)有扛不住先走的了。 他百無聊賴的闔眸補眠,臺上人唱的歌左耳進右耳出,就是緊張唱跑調(diào)了蕭恕都難發(fā)覺。 如此幾輪備受折磨后,終于聽到了熟悉的名字。 “下面有請南平一中的喬卿久和高冷同學,為我們帶來勵志歌曲《我們都一樣》?!?/br> 蕭恕驟然從混沌中驚醒,仰頭看向舞臺中央。 帷幕緩緩升起,喬卿久著一襲水藍色斜肩禮服裙,聚光燈下面若桃花,溫柔又清純。 她不是那種豐姿冶麗的驚艷長相,可臺風極強,壓得住場面。 蕭恕甚至聽見了觀眾席間有人噓聲和小聲與同伴交談,“快快快看,這個妹子絕了?!?/br> 蕭恕抿唇輕笑,當然絕,不看看是誰家的。 如果喬卿久旁邊沒站別人就最好不過了,他瞇起眼睛分了些視線給喬卿久旁邊的男生,微微掃過邊收了回來。 是人就有劣根性,蕭恕對此非常坦蕩,喬卿久旁邊一起唱歌的男生個頭和穿高跟鞋的喬卿久將將持平,其貌不揚,身材微胖。 這樣的角色完全不會令蕭恕覺得有威脅性。 男聲氣息渾厚,“推開窗,看見星星,依然守在夜空中,心中不免多了些暖暖的感動?!盵1] 然而當喬卿久開腔后,事情便沒蕭恕想得那么舒坦了。 女聲迤邐,“你在我的生命中,是那最閃亮的星,一直在無聲夜空,守護著我們的夢?!盵1] 蕭恕原本放在腿上,無聲點節(jié)拍的手指頓停下來,眉頭輕蹙。 喬卿久莫名其妙的覺得哪里不對勁,她感覺到了熟悉的視線。 這幾段都是高冷的詞,喬卿久走了下神,面上帶著招牌式的笑意,握緊話筒看向觀眾區(qū),草草掃了一圈,卻并沒有她看到她心里想的那個人。 她在心底笑著吐槽自己因為太喜歡蕭恕,連帶著什么上臺的時刻,都希望蕭恕人也在,也能看到。 但明明是她故意瞞著蕭恕的,不知道自己這期待個什么勁呢。 觀眾區(qū)昏暗,蕭恕又癱著,只有小半個腦袋露出來,戴了口罩,鴨舌帽壓的又很低,帽檐打下的陰影更好的隱藏了他的存在。 這帽子是蕭恕從清狂里現(xiàn)拿的,他去開車,走在學輔路上遇到了遛狗的馮洲龍。 馮洲龍興奮的牽著阿柴跑了兩步,拍他的肩膀,“恕哥,今天怎么這么早,不是你風格啊?!?/br> 蕭恕愣住,摘掉口罩冷漠問,“我都這打扮了,你還能認出我了?” 馮洲龍撓頭,“哥,你這帽子是限定款,你放眼整個南平,估計都找不出第二個,我還能認不出你了?” “……”蕭恕無言以對,他差點兒把這茬忘了,于是隨手征用了蔣圣放在清狂里的鴨舌帽。 “我的愛只想要你懂,陪伴我無盡旅程,你知道我的夢,你知道我的痛?!盵1]隨著高冷感情充沛地唱下去,蕭恕的眸色越發(fā)晦暗。 如坐針氈,蕭恕現(xiàn)在非常不爽。 他驟然明白了喬卿久瞞著自己不讓自己知道她會參加這個比賽的原因,因為不管這歌究竟是再歌頌些什么,他聽了都一定會生悶氣。 歌聲繞梁動聽,然蕭恕滿腦子都是剛才的那幾句,他反復做著心理建設(shè),勸慰自己,這只是個普通的比賽,不要這樣在乎嫉妒,沒有這種必要,卻還是攥緊了拳頭。 等喬卿久唱完鞠躬謝幕,蕭恕立刻起身離場,他蹲在少年宮門外抽煙,大片大片的烏云從東邊緩慢的飄來,一點點將艷陽天蠶食殆盡。 愛什么人多數(shù)時候就是這樣,你明明已經(jīng)快氣瘋了。 可出門抽根煙冷靜的功夫,還是要擔心等下萬一下雨,你心上人帶沒帶傘,會害不害怕。 **** 喬卿久比完的雖然非常早,可人不能馬上走,因為比賽結(jié)果要在所有人都唱完后才會公布,她從后臺回前臺找了個空位置坐下,百無聊賴的劃著手機。 才早上八點四十,照理說蕭恕應(yīng)該還沒醒,她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小朋友,給蕭恕發(fā)消息。 傾酒:[哥哥我出門了哦。] 蕭恕沒有在少年宮門口逗留太久,主要原因是保安大爺不許他在門口抽煙,說他帶壞小朋友,理由很充分,蕭恕沒得反駁。 他驅(qū)車去給喬卿久買草莓牛奶和點心,幾分鐘后才看到喬卿久發(fā)過來的消息。 她讓應(yīng)長樂幫她撒慌,結(jié)果自己發(fā)消息的時候又不忍心多騙蕭恕兩句,干脆省略掉了和誰出門、去干什么。 看得出是真無聊,估計身邊連個聊天的人都沒有,短短八分鐘內(nèi)發(fā)了好幾條。 傾酒:[你中午有沒有什么想吃的啊,如果起得晚的話我回家給你做飯?] 傾酒:[或者出去吃也行,你看這家店可以嗎?] 傾酒:[每天起床第一句,學習數(shù)學要努力。] 傾酒:[截圖] 截圖是數(shù)學競賽卷子的照片,蕭恕抿唇,登時舒心了不少,寧可在比賽場做數(shù)學卷也不聊天,說明真的乖。 他特別想回喬卿久一句,可他不能。 喬卿久瞞著自己演到這里了,現(xiàn)在拆穿,估計小家伙要炸毛。 奶茶店九點鐘才開門,這家店是南平連鎖的鮮奶店,店面良多,雖然算得上網(wǎng)紅,可也沒有沒開門就排隊的架勢。 蕭恕來的有點兒早,把提前來開門的店員小jiejie嚇了一跳,忙不迭地讓他先進來,自己稍微收拾下就開始給他做。 大概是覺得一中的紅白校服太丑,蕭恕直接把外套拉到了脖頸,他單手抄兜,站在奶茶店門邊垂眸看手機,整個人顯得凌厲且禁欲。 “哪個……您好,我朋友想問你要個?!鼻辶恋呐曧懫饋?。 蕭恕抬頭,冷漠地睨過去,看見兩個挽手的女孩子,說話的是短發(fā)那位,長發(fā)的低著頭滿臉通紅。 “我女朋友昨晚睡前說想喝草莓牛奶?!笔捤∈栈匮凵瘢?,又問店員,“快好了嗎?” 店員正在封塑封,干脆的講,“馬上了,您是帶走對吧?!?/br> “嗯?!笔捤】隙ǎ猛昃碗x開了。 說話的兩個女孩子是這家店常客,和店員jiejie有說有笑的討論起來。 “剛剛那個男生真的好帥,嗚嗚嗚可惜有女朋友了?!?/br> “我真的好吃這款啊,冷漠酷哥,在線給女友買草莓牛奶。” “你快醒醒吧,沒聽他講嗎,他都和她女朋友同居了,你沒機會了,還是趕緊點奶茶解憂吧?!?/br> 天氣預報遠跟不上天公鬧脾氣的速度,清晨艷陽高照,堪堪不過一個鐘頭,黑云已壓城。 蕭恕躊躇片刻,最終將車開回少年宮停車場,他知道他現(xiàn)在最該做的是回家躺著,等喬卿久回來后假裝才起沒多久。 再給草莓牛奶換個杯子,當成是外賣點的,按喬卿久的口味加了點兒煉乳。 他今天沒有來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上午的時間足夠他調(diào)整好自己的心態(tài),壓下去血液里作祟叫囂的占有欲。 這是最優(yōu)選,可惜蕭恕不會、更不能眼睜睜看著喬卿久去淋雨。 臨近歌唱比賽結(jié)束,少年宮門外聚集了許多撐傘接人的家長。 蕭恕基本上等于來了就沒走,才勉強占據(jù)了最前排的位置,他撐黑傘,傘骨木制,他從不在人群中抽煙,因此含了顆檸檬糖。 暴雨如注,從傘面滾落,如蒙紗珠簾將人籠了起來。 場內(nèi)有人魚貫而出,看起來是比完了。 喬卿久好靜,不喜與人擁擠,所以坐在原處沒動,準備錯過人流再走,同樣沒動的還有高冷。 她懶得問對方為什么也不走,反正肯定不是等自己一起呢,無所謂。 頒獎磨磨嘰嘰了半天,比原定散場的時間拖了足足半個多鐘頭,有人接的都著急,不假多時場內(nèi)便空了起來。 喬卿久拎包起身往外走,順路先去了趟衛(wèi)生間。 少年宮頗為老舊,不似藍百合劇場那般玻璃前堂,只有一扇雙開的大門。 喬卿久是出了門口才發(fā)現(xiàn)下雨的,身后和側(cè)面同時傳來男聲。 “喬卿久?!?/br> “久寶?!?/br> 她沒回頭,詫異的循著那聲久寶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傘身微傾,喬卿久隔著雨幕,模糊地看見熟悉的身影。 蕭恕長身鶴立,往日那股懶散勁兒一掃而空,氣壓極低,宛若雨中煞神。 他持傘立在滂沱大雨中,與喬卿久對視,連天大雨滴將視線隔開,蕭恕踩水朝她走過來。 高冷是剛剛收到父親到了的消息才出門的,無意間撞見走在前面的喬卿久。 雖然不熟,可出于同校且同臺過的情誼,高冷原本準備問問,如果喬卿久沒帶傘,要不要自己送上個一程半程的,他爸開了車來。 不論喜歡與否,總之很少能有人看喬卿久這樣乖順的女孩子在雨天無助的打車。 現(xiàn)在看到她有人來接,高冷索性懶得再多說什么。 高冷不說話,喬卿久卻不能當作自己沒聽見,她遏制住自己的心跳,回頭禮貌的沖高冷點了下頭,想說上句謝謝什么的。 “我。”喬卿久剛開口,蕭恕就已經(jīng)發(fā)聲,斷了她的后話,“我是她哥哥,來接她回家?!?/br> 高冷被蕭恕這自我介紹,介紹的有幾分蒙圈,他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這撲面而來的敵意究竟為何,當哥的怕有豬拱他們家白菜? “……”喬卿久眸色一沉,若有所思的站在原處沒動彈。 “那行,我先走了?!备呃渲噶酥盖胺礁赣H的方向講。 蕭恕頷首,禮數(shù)周全的回,“好,辛苦?!?/br> 隨著這句辛苦的出口,喬卿久腦海里的缺了塊的拼圖徹底完成。 剛才她在臺上唱歌時覺察到的視線不是她想多,不是偶然,蕭恕就在臺下看著,不然不會道上這聲辛苦。 喬卿久很了解蕭恕,連自己都對高冷沒什么印象,蕭恕就更加不可能認識高冷了。 既然不認識,那突然開口搶先介紹他們的關(guān)系,還可以認為是蕭恕聽見高冷喊自己,覺得自己和對方認識,所以先發(fā)制人,讓高冷斷掉送自己的念頭。 可這聲辛苦又從何而來,為什么平白無故的對著陌生人講辛苦?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蕭恕看過了演出,因為在交往的原因,習慣性的代替喬卿久說話做事。 這句辛苦是他替自己說出口的,可惜蕭恕用的立場是哥哥。 哥哥替meimei說辛苦,遠比替戀人說出口,要天經(jīng)地義的多了。 雨勢只增不減,大有傾倒整座南平的意思,少年宮外臺階數(shù)層,雨水奔騰而下,蜿蜒成流。 喬卿久攥緊肩上包袋,上前一步,從屋檐下被納入蕭恕傘中。 “哥哥早就發(fā)現(xiàn)我會參加這個歌唱比賽了是吧。”喬卿久笑靨如花,下垂眼靈動,尾音平淡,用的是陳述句。 “是?!笔捤〕谅暣?。 她抬眸,視線鎖著蕭恕,緩緩道,“那我在唱歌時,你也看到了吧,剛剛那個人和我同臺來著。” 蕭恕喉結(jié)微動,“我的確看到了。” “那我給你發(fā)消息,為什么你不做回復?”喬卿久嘆了口氣,不可思議地問,又自問自答的說著,“也對,回了不就什么都暴露了嗎,不回才是最優(yōu)解?!?/br> 蕭恕含情眼半斂,若有所思,沒回應(yīng)。 “那你為什么又要來接我?”喬卿久不肯罷休,逼問道。 “下雨了,不放心你。”蕭恕抿唇,低沉的嗓音和著雨聲,無形中把喬卿久澆的透心涼。 傘下英俊的少年和面容姣好的少女對站沉默,傘外暴雨稀里嘩啦的敲響著大地。 喬卿久沒有再講話了,她垂頭喪氣,覺得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她處心積慮,結(jié)果一切盡在蕭恕掌握之中,負氣接下這場比賽,為的就是氣蕭恕那天放手時撇清關(guān)系讓她喊哥哥。 現(xiàn)在她不光沒有贏,還一敗涂地的又再度獲得了蕭恕一句“我是她哥哥”的開場白。 往日喬卿久不覺得自己是那種會作的人,頂多是和心上人撒撒嬌,賣萌達到目的就收手。 蕭恕對她有求必應(yīng),她根本不必作。 多可笑,明明這人事事皆順她心意,卻在她極度需要確定的事情上屢次三番的翻車。 喬卿久年幼時曾經(jīng)生活在非常幸福的家庭里,她的安全感統(tǒng)統(tǒng)來源于愛。 后來父親早逝,母親極度不靠譜,喬卿久一度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再失去些什么東西,知道自己養(yǎng)不活植物,就只養(yǎng)仙人球這樣生命力強大的。 更是不再把希望和期待放在任何人身上,她活她自己的,能活成什么模樣,就活成什么模樣,自在的不得了。 直到喜歡上蕭恕,開始種下番茄苗,開始有一只小貓咪,開始暢想與他的未來。 他們這種人才最可怕,曾經(jīng)應(yīng)有盡有,如今卻只得眼前心中這個人,傾自己全部心思都在蕭恕身上,“哥哥”這樣的稱呼,對于剛剛十七歲,處于熱戀期里的喬卿久太殘忍了。 她心頭有團火,燒的極旺,理智在烈火中翻滾。 喬卿久迫切的需要冷靜,感性已經(jīng)占據(jù)了軀體,驅(qū)動著她的行為,她往右挪了半寸,在蕭恕沒反應(yīng)過來的瞬息,沖進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