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助
樓下的女子似乎并未察覺到樓上的情況,姬朝宗也就毫不避諱打量起人。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顧攸寧,自然也不是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前陣子進宮的時候,他還聽舅舅問起過他們姐弟的情況,至于他為什么知曉顧攸寧,這卻是當(dāng)真沒什么好說的。 從前名冠京城的美人,又有那樣的身份,不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愛慕著她……而他那位堂弟便是其中一位。 姬朝宗第一次見到顧攸寧,便是因為他的堂弟。 那還是在鹿鳴書院的時候,有一日,姬云狂跑到他的面前,扯著他的衣袖就讓他回頭看……擠眉弄眼的活像是年末考試,要他避著夫子告知答案的樣子。 他被人弄得不耐煩,還是分了神往身后看去。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顧攸寧,她被一堆貴女簇擁在最中間,不同其他人打扮精美華貴,她并未施一點脂粉,頭發(fā)束成高馬尾,手里握著一條馬鞭,揚著尖尖的下巴,臉上掛著明媚的笑容,時不時發(fā)出一聲燦爛的笑聲,也不知道是因為什么笑得那么開心。 再后來,書院的馬場上。 他看著一群人擁擠在外圍,不管是男是女都振臂高呼著,他覺得好笑,在書院幾年都不曾見過這樣的陣仗,倒也用不著去問,因為他很快就瞧見了馬場上的少女。 少女一身束腰紅衣,身后是金燦燦的晚霞,而她細腰長腿,高坐馬背,手拉長弓迎陽而笑。 大周沒有規(guī)定女子不能騎馬射箭,他曾經(jīng)也見過許多女人射箭,這其中不乏有愛慕他的女子想借此接近他,但實則,那些費盡心思苦練良久想讓他引起注意的人,他一個都沒記住……反而是這樣的驚鴻一瞥,倒成了過往記憶中的驚艷回憶,從此留于心底深處,難以忘卻。 “怎么,想起來了?” 京景明見他看著底下,便笑道:“既想起來了,姬大人可要出手相助呢?” 姬朝宗收回眼簾,淡淡看他一眼,“不是我?!?/br> 京景明一向聰慧,此時也不禁愣了下,“什么不是?” “從前一直提起顧攸寧的,不是我。”姬朝宗重新喝起手中的茶,全不顧底下如今變成什么樣了,語氣平平地落下兩個字,“是云狂?!?/br> 對他而言, 這世上的美人欣賞擁有都可以,卻不必上心,美人落難是慘,但同他也沒什么干系。 他從來不做別人的救世主。 京景明看他這幅漠不關(guān)心的樣子,“你這……”又搖搖頭,站起身,“也罷,你等我下?!?/br> 姬朝宗聞言,抬眸看他,似乎有些詫異,“你什么時候?qū)e人的事,如此上心了?”他和京景明相交多年,自然知曉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若不然也不會穩(wěn)坐大理寺左少卿的位置。 “哪里是我上心,實在是家中老祖宗曾經(jīng)有言?!?/br> 京景明無奈道:“我家那位老祖宗如今雖然不大管事了,但清醒的時候總提起以往的事,這位顧二小姐跟從前那位樂平郡主有幾分相似,她便囑托我們能幫的時候就幫一把,上回顧家出那樣大的事,我家老祖宗還進了宮,幫著說了話?!?/br> 京家和顧家關(guān)系要好,但這畢竟是從前的事了。 顧家犯了滔天的謀逆大罪,旁的人家都避之不及,京景明其實也不大想管,可他自幼養(yǎng)于蕭無瑕的膝下,一向孝順?biāo)@位祖母,自然不可能枉顧她的意思,“以前沒看到也就罷了,如今瞧見了,總不能枉顧老祖宗的意思?!?/br> 姬朝宗想起他那位姑姥姥和顧家的關(guān)系,倒也沒說什么。 等京景明推門出去,他聽到樓下傳來女子的譏嘲聲,似乎是覺得有些無聊,索性也沒合窗,就這樣百無聊賴地靠在引枕上,握著一盞還冒著熱氣的茶,垂著一雙無情無緒的丹鳳眼往樓下看。 站在顧攸寧面前的幾個女子正眉眼譏諷地看著她,而惟芳齋的杜掌柜正在充當(dāng)和事佬。 至于顧攸寧—— 姬朝宗向她投去視線。 戴著帷帽的女子并沒有因為別人的譏嘲而變過臉色,仍是那副神色平靜的樣子,這倒是讓他不由想起三年前見到顧攸寧的情景了……那個時候,有人從顧家翻出龍袍和兵器,當(dāng)今天子大怒之下當(dāng)場就關(guān)押了顧廷軒一家。 說來也巧, 她被關(guān)押的時候,他恰好進都察院,跟著前輩去大理寺調(diào)查情況,就看到顧攸寧撲在自己母親懷里不住抽噎著。 那個時候的她,膽小又可憐,看到老鼠會尖叫,聽到別人說自己的父親會哭,這若是換作旁人,看到美人落淚,恐怕早該上趕著獻殷勤了,可他呢?他只是隨意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然后毫不留情的離開。 倒是沒想到,三年過去。 從前怕黑怕臟動不動就掉眼淚的少女,如今竟成了這幅樣子。 姬朝宗難得有了些興趣,修長的手指輕叩桌面,狹長又薄情的丹鳳眼泛出一些興味朝底下看去。 …… 而樓下。 杜掌柜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實在有些沒想到今天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其實姑娘們斗斗嘴不過是尋常事,可偏偏這幾位都是大官的女兒,輕易不好得罪,但顧攸寧……他們合作這么多年,不僅有買賣的情誼,他也是真的欣賞這個小姑娘。 好說話,脾氣也好,一手畫功更是引得畫界幾位大家爭相詢問。 這樣的人,他自然是不舍得放棄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就算得罪這幾位勛貴子弟,他也認了,好在惟芳齋在京城根基多年,身后也有不少清流名士支撐著,也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撼動的,他心里有了主意,剛要說話就見顧攸寧朝他搖了搖頭。 顧攸寧心中感激杜掌柜,正因為這一份感激,她才更加不能讓無辜的人牽涉其中。 邊媛媛等人明顯是針對她來的。 既如此,她今日避開便是,大不了日后讓半夏替她出門,沒必要讓杜掌柜為了她得罪這些勛貴。 她沒說話,徑直提起步子往外走。 邊媛媛幾人見她要走,只當(dāng)她是怕了,立刻笑著攔了她的去路,“怎么就要走了?顧二既然要賣畫,不如賣給我們?”她說著略帶嫌棄的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畫卷,轉(zhuǎn)頭又嗤笑道:“雖然我們是不大喜歡這些不值錢的東西,但拿回去讓丫鬟撕著玩也怪有意思的?!?/br> “你們說,是不是呀?” 她是在場女子中,身份最高的,話落就有一堆人接道:“是啊,顧二你又何必費心再去其他家?咱們從前那么要好,如今你落難了,我們也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br> “你這幾幅畫就賣給我們吧?!?/br> “不過——”有人停頓一瞬,繼而又笑道:“你這幾幅畫恐怕能值多少錢呀?二十兩夠不夠呀?” “穗穗,你怎得這般小氣,這是顧二,你當(dāng)打發(fā)街邊要飯的呢?”邊媛媛嗔她一句,又仰起臉,目光矜貴的轉(zhuǎn)向顧攸寧,吐聲,“行了,我出一百兩,就當(dāng)顧二的辛苦錢了。” 她說著就要伸手向自己的丫鬟拿錢。 可顧攸寧只是淡淡瞥她一眼,就繼續(xù)繞過她們往外走。 邊媛媛被她弄得下不來臺,驕矜的臉上閃過幾分惱意,讓人攔住她的去路,“顧二,你什么意思?” 顧攸寧停下步子,轉(zhuǎn)頭看一眼邊媛媛,面上表情仍舊沒什么變化,“沒什么意思,不想賣罷了?!辈坏冗呮骆略僬f,她又挑眉道:“怎么,邊小姐不準(zhǔn)別人買我的畫,還不準(zhǔn)我回家?” 邊媛媛最不喜歡的就是顧攸寧這幅樣子。 從前她是國公府的嫡小姐,性子矜傲也就罷了,可如今,一個逆犯罪人的女兒,還敢在她們面前擺譜?什么東西!她手里攥著那一百兩銀票,好姐妹的模樣也不扮了,冷著嗓音嗤道:“我若是不準(zhǔn),你待如何?” 她說完又笑了起來,“顧攸寧,你還當(dāng)這是從前呢,你如今算什么東西?我們肯同你說話,這是你的福氣,你呀,可別給臉不要臉?!?/br> 這些話,顧攸寧這三年沒少聽,最初的時候還會生氣,還會難受,可聽得多了,倒也不覺得有什么了……人的情緒會被外界所擾,不過是因為期待太高,想要太多。 放低期待,把他們當(dāng)做陌生人,自然也就不會難受了。 她沒有心思同她們爭這些口舌,剛想繼續(xù)往外走,就聽到身后樓梯上傳來一道男子的聲音,“邊姑娘好家教呀?!?/br> “京大人?”有人驚呼出聲。 先前還氣焰囂張的邊媛媛當(dāng)即白了臉,神色倉惶地抬頭朝聲音來源處看去,待瞧見京景明,身形一顫,差點沒站穩(wěn),顧攸寧倒是沒什么變化,掀起眼簾朝身后看了一眼,而后又漠不關(guān)心地垂了眼簾。 邊媛媛看著越走越近的京景明,磕磕巴巴開了口:“京大人,我……” 京景明卻只是看她一眼,并未說話,等走到顧攸寧面前,他才開口,“顧二小姐?!?/br> 顧攸寧抬眸看他。 京景明好脾氣地說道:“你這些畫,可否賣給在下?”眼見面前的女子擰起秀眉,他又笑道,“我家老祖宗從前便愛收藏顧老先生的字畫,可惜顧老先生已經(jīng)故去,在下知曉二小姐一手字畫皆傳承顧老先生,便想買回去哄她老人家開心?!?/br> 聽他說起京家那位老祖宗,顧攸寧面無表情的臉上終于顯露出一絲溫和。 從前家里沒出事的時候,她也去過幾次京家,京家那位老祖宗因為她跟姑姥姥頗為相似的相貌,待她很好,就連顧家這座宅子也是京家那位老祖宗出面保下的……看了一眼手里的畫,她沒猶豫,“好?!?/br> 悠山散人這個別號在畫界是小有名氣,但對于京逾白這些世家公子,只怕就如路邊的攤販一般,何況她也不信他真會拿她這些畫給他家老祖宗看。 既然京景明出面幫她,她自然也不好在這個時候抹他的臉面。 京景明笑著拿出一張一千兩的銀子。 這些錢于她而言,其實并不多,她早些年和杜掌柜做生意便要這個價格,更不論前陣子還提了價格,不過看了眼身邊幾乎咬碎銀牙的邊媛媛等人,她還是說道:“不用這么多。” “我今日出門,只帶了這一張……”京景明笑著寬慰。 顧攸寧看他一眼,拿過銀票,卻是轉(zhuǎn)頭同身邊的杜掌柜說道:“杜掌柜,勞煩你這邊幫忙換下錢?!?/br> 杜掌柜哪有不明白的,心中憐惜這個小姑娘處事小心謹慎,面上倒是沒表露什么,輕輕應(yīng)了一聲就拿著銀票去換錢。 沒多久,杜掌柜回來。 顧攸寧接過他手里的錢,猶豫一番,最終拿了五張……這是她最早賣給杜掌柜的價格,一卷一百兩。 “一共五百兩,這是我跟杜掌柜慣有的價錢?!鳖欂鼘幷f著把其余銀票遞給京景明,又添了一句,“你若不信,可以問杜掌柜?!?/br> 京景明哪里是沒帶閑錢,不過是想著她如今落魄,幫一把。 倒是沒想到小姑娘雖然落魄了,但氣性還是和從前一樣,好笑地搖搖頭,他接過銀票,“不用,我自然信顧小姐?!彼f完便拿著手中的畫上樓,仿佛真的只是是為買她的畫而來。 其余幾個姑娘見京景明離開,才敢松氣,剛才一個個氣焰囂張的小姑娘現(xiàn)在蒼白著一張小臉,拉著邊媛媛問道:“媛媛,怎么辦?” 邊媛媛現(xiàn)在自顧不暇,哪有空理會她們?又憤恨地看了一眼顧攸寧。 都怪她! 要不是她,她怎么可能在京大人面前露出這幅模樣?! 顧攸寧接到她的目光,無所謂地挑了挑眉,她是怕麻煩也不想惹事,但也不是真的怕了她們,沒說一句話,她徑直往外走去,這回……沒有人再攔她。 剛走出惟芳齋,她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轉(zhuǎn)身看了一眼,就看到那蘭字包廂中,正有一只戴著佛珠的手從窗子外頭收回。 那串佛珠的每顆珠子都黑色透亮,珠子上還刻著法印,底下綴著一個十分威猛的貔貅,顧攸寧看見這串佛珠就皺了眉,她總覺得像是在哪見過,偏又想不起來。 余光瞥見身后邊媛媛幾人還憤憤盯著她。 顧攸寧挑了挑眉,也不再想這串佛珠,收回眼眸就徑直往外走去。 ※※※※※※※※※※※※※※※※※※※※ 嘖 臭男人都不知道出面幫老婆,活該寧寧當(dāng)初想把你丟掉 好像今天高考成績出來了 祝大家都取得自己想要的成績,去想去的學(xué)校,萬事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