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事情，育成澄有點恍惚，基本上都不太記得，店長和警察什么時候來的她也不知道。和她說話，問她問題，也許是回答了的，她依著慣性點頭和張嘴，手緊緊攢在一起，不知道該怎么用力。

    再稍微拉回神，她已經坐在派出所大廳。民警小jiejie拿糖給她，一大捧放進她的書包側兜，夸她說：“是叫澄澄嗎？你可真勇敢。”這句話今晚已經聽了很多遍了，模模糊糊的。她慢板怕地上揚嘴角：“謝謝。”

    又過了一會兒，還是多久，育成澄看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周砥焦急地闖進來，臉色鐵青，像是提著一口氣，看到她的剎那，揪著的眉眼舒展，緊繃的肩頸瞬時下沉。

    心里一喜，她還來不及起身和他說話，周砥一個大跨步到剛陪著褚顏庭做完筆錄的店長面前，語氣十分冷硬：“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店長自知理虧，眼睛向育成澄方向看一眼，“……我當時也是真的不知道啊，我以為她真的聽話回家去了?！?/br>
    周砥用力深呼吸，嘴巴緊緊閉起，像在努力壓制自己的怒氣，育成澄覺得他鼻梁上的眼鏡都在不斷隨著壓抑的氣息起伏。

    “對不起周砥，是我的問題?！瘪翌佂フJ真道歉，“我沒想到會把澄澄卷起來。要是我早點解決這件事就好了，是我大意了，想著以平常心對待對方，他就不會做出什么過激的事情。”

    隔著褚顏庭，店長后仰到椅背，不斷朝育成澄遞去求救眼神。育成澄縮著肩，戰(zhàn)戰(zhàn)兢兢到周砥面前，試圖打起圓場：“這個……確實不能怪他們。店長也先讓我回家來著……是我沖動了。我以為……”她露出小虎牙，眼巴巴地看他，“我以為沒什么的。”

    周砥盯著她臉側的一塊破皮傷，眉間的褶皺更深，沉聲道：“你以為？為什么不接電話？為什么不回微信？遇到自己沒辦法解決的問題，為什么不告訴我？知道是危險，為什么非要去，為什么不知道先給我打電話？”?ó??τy.?ó?（po18city.）

    育成澄驚呆了，周砥從來沒這么生氣過，目前為止唯一一次動怒，還是因為她有一次和成女士鬧脾氣，要離家出走?，F(xiàn)在，每個字像他從喉間用力擠出來的，硬邦邦地砸到她身上，有點痛。

    店長和褚顏庭也沒想到周砥這么大火氣，向育成澄先求救的店長反而站起來又勸起周砥：“消消氣，消消氣。別把孩子給嚇壞了……澄澄現(xiàn)在不是沒事嘛，再和她算舊賬有什么用?！彼呐拇袅⒉粍拥挠沙?，“澄澄是好孩子，要不是她，顏庭也制服不了那個變態(tài)狂?！?/br>
    雖然實際上要不是育成澄突然出現(xiàn)，褚顏庭早就把對方打趴下了。

    周砥默默咬緊牙，眼角露出點紅意，“……人呢?！?/br>
    神態(tài)上看起來還是穩(wěn)穩(wěn)當當，克制著冷靜著，但店長總覺得他大有要把人揪出狠揍一頓的打算，倒吸一口冷氣，向他示意一旁的民警，壓低聲音：“在里面呢……周砥，這是派出所，你可別沖動?！庇挚聪蛞慌园察o的育成澄，“你先去把字簽了吧?！?/br>
    周砥一言不發(fā)，跟自己對峙了一會兒，深嘆口氣，去找負責的民警簽單子。聽完民警的教導，周砥才發(fā)現(xiàn)在醫(yī)院工作用的眼鏡忘了摘，手表尾端還隨意綁著文件袋的線繩。他揉揉眉心，拎過育成澄的書包，放緩情緒：“走吧?！鞭D身邁開步子。育成澄如夢初醒，跟在周砥的后面一起出了派出所。

    車開得飛快，一路狂奔，狹小的車內空間氣壓極低，育成澄心狂跳得厲害，她不敢亂說話，嘴巴緊緊閉起。

    周砥看一眼她緊緊揪著安全帶的手，又無聲無息地把車速降下來。

    一路小跑跟著周砥上了樓，看著他開鎖進門的背影，育成澄站停，不知道還要不要跟進去，中午項去非發(fā)微信說她家鑰匙在電表箱后摸到了——是早上偷摸出門育成澄放下的，周砥應該也知道。她低著頭，蹭著腳，猶豫著要不要直接回家。

    但周砥沒給她這個機會，“進來?！?/br>
    育成澄以為聽錯。

    “進來?！敝茼浦貜偷?，停住拉門的動作看向她。

    育成澄瑟縮了下，低了低頭，從周砥橫在門口的胳膊下小心翼翼地鉆進他家。

    周砥換了鞋，開了燈，撇下育澄澄進了書房。她一時局促，站在客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周遭靜下來，讓她想起小巷今晚發(fā)生的事情?；秀钡赝^頂暖黃的燈光，劫后余生的后怕躥上來。

    秀逗從沙發(fā)跳下，到她身邊打轉，也許是聞到了她身上不屬于她的陌生氣息，整潔的毛一下炸開，長條尾巴像雞毛撣子。它沖她呲開牙，發(fā)出低低的嘶吼。育成澄有點難過，訕訕收回想要撫摸她的手。

    從衛(wèi)生間洗了手回來，周砥已經搬來兩張椅子，示意她坐下。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育成澄乖乖坐下。

    面對面，周砥的手指輕抵著她的下巴，“抬頭?！?/br>
    育成澄的眼珠轉了轉，不明白周砥要干嘛。

    “抬頭?！敝茼剖窒率┝肆Γ缓煤现牧α宽槃萏饋?。她聽見東西在鐵盒里被拿出的聲音，蓋子扭開的聲音，不一會兒刺鼻熟悉的味道傳出。周砥挨她挨得近，低著頭，睫毛低垂，引人不住側目。氣息在旁，育成澄下意識瑟縮，被他扶正了肩膀輕聲提醒：“別動?！?/br>
    “不用處理的?！庇沙巫约嚎催^，脖子上的殷紅刀痕很細小一條，血跡早就干了。

    “別動。”周砥只是這么輕聲重復著。

    育成澄只好坐正，暗暗咬牙等著酒精棉球按上傷口。預想中的疼痛沒有襲來，周砥的動作很輕，像是撫過羽絨。緊接著，她一直攢緊幾乎沒放松過的手心被他溫柔地包住，手指蹭著她的，從指根到指尖，一遍遍輕輕摩挲。

    “放松?！庇沙温犚娭茼普f。

    整個晚上，她被人安慰，被人小心翼翼地詢問，被人塞了糖果，不停地被夸“澄澄好棒”，可誰都沒有注意到她扯起笑容后的失神，一直捏緊的雙手抖得不能自已。心間哪里的酸澀被周砥的小心動作戳中，一大滴眼淚落下。

    周砥慌了神，立馬停了正在消毒的動作，一小會兒束手無策過后，手在她的頸后輕柔撫摸，“哪里痛嗎？還是哪里不舒服？”

    得到了撫慰的育成澄終于找到了今晚第一個可以宣泄的出口，不住地搖頭，收不住的淚水變成洶涌的大哭：“……不是疼……不是疼……我好害怕……好害怕再也見不到你，見不到爸爸mama，見不到表哥……好害怕……”

    哭著哭著育成澄整個人都要縮成一團，抓著周砥衣袖的手指死死扣住，嘴里翻來覆去講著她的后怕：“要是見不到你們了怎么辦……我好害怕……我好害怕逞能之后再也見不到你們……我好害怕那個人啊……也好害怕死掉……我要是死了……我要是死了……我還不想死……”

    周砥轉身放下鑷子，手在她后背一下下拍著，幫她順著氣，“不怕，不怕。你看，你還在這里。”手牽過她的，放進自己的手心，不停放低了聲音哄她：“看。我不是正牽著你嗎？都過去了，那個人已經被抓了，不會再出現(xiàn)了。我也在這里，只要我在這里，沒人能傷害你。我跟你保證好嗎？”

    育成澄緊緊握住他的大手，還在不停嚎啕大哭，眼淚流得更多。

    周砥從沒見過她這樣痛哭過，小熊貓樣的育成澄一直以來都是笑著的，露出兩顆虎牙的大笑，或者彎起眼睛的狡黠笑容，眼里滿是光亮，像一把碎碎的星光，不停閃爍。她看向哪里，哪里就變得光彩熠熠，充滿生機。就算是流淚，也只有那么一小會兒，她很快就能破涕為笑。因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流淚不能代替前進。

    而現(xiàn)在看她哭得打顫，只是想象就能猜到她今晚經歷了什么，周砥的胸口被她的哭聲扯得生疼。

    周砥撫開她因持續(xù)的淚水黏在臉邊的發(fā)絲，在臉頰輕輕印下一個吻，吻走她的淚水，“好孩子，別哭了?！?/br>
    育成澄感覺周砥的舌尖跟著嘴唇向下，輕柔地舔著她的肌膚，一點一點，溫柔至極。到了嘴角，蜻蜓點水的一頓，周砥的呼吸灼熱地噬人。他閉了閉眼，小聲呼吸，吞咽下內心的火苗，害怕被她看出一樣，手抵在她的臉頰一側，“再哭，你這破皮的傷口就該發(fā)炎了。別哭了。”

    育成澄撲進他的懷里，用力點點了頭，終于止住了哭泣。

    半晌，育成澄蹭著他的頸窩，小聲地說：“對不起。”

    “嗯？”

    “……我把鼻涕蹭到你的襯衫上了?！?/br>
    周砥慢慢撫摸著育成澄的頭發(fā)，在她看不見的角度，無聲地笑一下，故意板起聲音：“嗯。記得之后買件新的給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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