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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子為他去尋些野物果腹,結(jié)果失足跌在山坑里,不治而亡。他悲慟不已,顧不上照料余下兩子。次子感染風(fēng)寒,怕他憂心便不肯說,最后死在了到金陵的前一日。 他是工部尚書,替陛下盡忠職守,跟著陛下從京都來金陵。到了金陵后馬不停蹄,便連病中都在主建金陵的防御工作。 到頭來,竟落得這般下場。 “陳大人,你若再不快些,咱家便要回去稟報(bào)陛下了!” 劉福不耐煩在這里看什么父子離別的悲情戲碼,一疊聲的催促道。 “叫公公見笑了”,陳廣志客氣的躬身說道。 死都要死了,還要維持什么狗屁文人風(fēng)骨!劉福心里又酸又妒,卻又有些佩服。 能夠從容赴死的人終究是讓人敬佩的。 陳廣志也不在意劉福想什么。但他知道絕不能讓劉?;貙m稟報(bào)皇帝——陳康泰強(qiáng)行奪劍,陳廣志不肯自刎。 滿朝堂都知道陳廣志是無辜的,甚至連陛下自己都知道。所以陛下不敢下明旨誅殺陳廣志,他心虛啊! 但陛下再怎么心虛都不會(huì)手軟,他知道自己強(qiáng)征民夫修筑金陵、加賦加稅,這些惡名總得有人來擔(dān)。 只有有人擔(dān)了,他才能重新收攏人心。 而他陳廣志就是陛下的尿壺。 若是此刻乖覺些,“畏罪自殺”,給天下人一個(gè)交代,讓金陵百姓知道陳廣志是那個(gè)佞臣,好讓陛下收攏金陵人心,上下一心,共同耗死皂衣軍,那陛下還能放過他幼子。 可若是像康泰那般,真的惹怒了陛下,陛下震怒之下,撕了臉皮,等著他的就是三族盡滅。 便是為了保住自己最后一個(gè)孩子,他都要死在這里。 陳廣志深呼吸一口氣,“康泰,你轉(zhuǎn)過身去”。 別看。 陳康泰的面色脹紅起來,他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在灼燒,燒的他血液guntang,燒的他恨不能提劍殺了這閹人! 他想叫出來,出口卻“啊啊”的如同啞巴。他跪在地上,泣不成聲,一個(gè)接一個(gè)的向陳廣志磕頭。 陳廣志粗糲的大手摸了摸陳康泰的發(fā)冠。 按理,男子二十而冠,可戰(zhàn)亂的年代里,哪里等得起呢! 早在一年以前他就為陳康泰加冠了。 陳廣志笑笑,如今再看,只覺當(dāng)日決定提前行冠禮頗為明智。 至少,今日沒有遺憾了。 陳廣志從地上撿起劍,右手拿劍橫于頸間,他的左手,死死的捂住陳康泰的眼睛。 “啊??!” 陳康泰凄厲的嘶吼起來。 他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見,只有血液迸濺在他臉上。 那是他父親的血,是他兩位兄長的血,是那些死在南逃路上之人的血,也是天下萬民在昏黃的世道里流的血。 那血鮮紅鮮紅的,比那把寶劍上鑲著的紅寶石還要紅,比劉福身上的大紅蟒袍還要艷。 竟叫陳康泰不敢直視。 劉福抬了抬腳,拔劍自刎之下那么多的血泵出來,竟然弄臟了他的蟒袍與朝靴。 他嫌惡的皺皺眉,也懶得搭理死不瞑目的陳廣志和呆愣愣的陳康泰。 他從袖子里抽出一卷明黃的圣旨,展開宣讀。 陳康泰耳朵嗡嗡的,眼前一片黑一片白,他根本不知道劉福說了什么,只隱隱聽見什么“佞幸小人”、“畏罪自殺”等字樣。 直到所以的聲音都沒了,所有人都離去了,他才慢吞吞的從地上爬起來。 陳康泰仿佛沒了悲哀與憤怒,他麻木的搬起老父的尸身,放在榻上。 早在父親生前,就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他未來的命運(yùn),便早早的備下了壽衣棺材。 陳康泰呆愣愣的站在床邊,麻木的腦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想起來他得去取來壽衣,替父親換上。 便是死,也要體體面面的。 可他的腳就像黏在地上似的,怎么也動(dòng)不了。他的視線凝聚在扔在地上的那把劍上。 劍還在血泊里。 分明是一把兇器,卻還要飾以金玉與絲絳。就好像秦承章這個(gè)人一樣,要一個(gè)好名聲來掩蓋這些丑事。 陳康泰咧開嘴笑起來,他從地上撿起那把劍。 鋒銳、剛勁,削鐵如泥。 多好的一把劍啊! 若這把劍上沾的血,是劉福的,或者是……秦承章的,那便更好了! 第203章 “郎主,可有吩咐?” 有小廝快步進(jìn)來問道。 陳康泰勃然大怒。他父親新死,即刻就有小人,將郎君改成了郎主前來投機(jī)。 此等小人,如同那閹人!那滿朝文武!俱是jian佞之輩! 陳康泰右手死死地攥著劍柄,滿面潮紅,目光幾欲殺人。 對(duì)面的小廝就這么躬身站著,仿佛沒看見陳康泰過于暴戾的目光。 兩人無聲的對(duì)峙。 半晌,陳康泰終于平靜下來了。他冷冷問道,“你到底是誰?” 這個(gè)從頭到尾都半躬著身子站在他面前,毫不畏懼的小廝,根本不像是一個(gè)來主家面前投機(jī)的小人。 小廝聞言,咧嘴一笑。 “我是誰對(duì)陳小郎來說重要嗎?小郎君此刻需要cao心的是你父親大仇未報(bào),你未來命運(yùn)如何?不過這兩條罷了!” 陳康泰面無表情。 他少年時(shí)顛沛流離,親眼目睹大哥二哥死于眼前,如今又看見父親自刎于眼前,少年心性早已被磨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