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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父母丈夫皆疍民,外出捕魚,都死在了海上。李翠獨自一人艱難拉拔四個孩子,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偏她又是賤籍,日子過得豬狗不如,誰都能上門踩她一腳。 李翠大哭一場后,抹干凈眼淚,日子還得過下去。 她慌不迭的爬起來,趕緊把四個孩子帶出來,再把被子絮一絮,還能再用一年,魚都得腌起來,得替冬日留夠口糧。 “李家娘子!” 李翠一抖,幾個孩子猛的攥緊李翠的破衣擺,最小的那個已經(jīng)是要哭不哭的樣子了。 “是我,桂花?。 ?/br> 李翠秀氣的肩膀猛的一松,她喘了口氣,“哎,來了”。 “是桂花啊!” 李翠也不好責怪旁人為何不來救救她。 云門幫勢大,沿海一帶的許多疍民都在云門幫那兒跑船。來的孫大郎又是是風揚渡船老大孫根的兒子。但凡今日周圍的疍民幫了她,明兒全家老小的生計都沒了著落。 更別提云門幫還一手捏著許多海貨的收貨權。許多大商戶們都在跟云門幫大批的進貨,根本不收散戶們良莠不齊的海貨。 萬一云門幫收海貨的人不肯收你家的海貨,那就是一年辛苦都白干了。 劉桂花敲開了門,眼看著李翠兩只眼睛腫的跟魚眼睛似的,她人也木訥,又說不出什么安慰之語。 半天,就憋出了一句:“聽說了嗎?皂衣軍來了,就那些穿黑衣服的人”。 李翠點點頭。 疍民們因為生存艱難,生怕被人欺負了去,所以格外的抱團。家家戶戶之間但凡有個消息,流通速度極其之快。 當然,這樣的抱團是有限的。面對捏著疍民生計的云門幫,李翠周圍的人只能無奈的選擇了沉默與退讓。 不是沒人試圖反抗過,只是下場都不好。比如,李翠的父母那一輩人,聯(lián)合了李家灘上四個村子的人想跟云門班爭一爭。 結果就是李翠的父母與一眾話事人都死在了海上。 尸體被云門幫運回來,往各家人面前一扔。當年孫根還是船副,他趾高氣揚,說這些人運氣不好,碰上海難了。云門幫仁慈,千辛萬苦的把尸體撈了回來,好叫親人見他們最后一面 海難?那么多的尸體,腹部全是穿刺傷??! 神佛無用、官府不管,年僅十一歲的李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她只好日日夜夜反復回憶這份仇恨,恨到她無數(shù)次想扒了孫根的狗皮,給她父母償命! “那孫根真的死了嗎?” “你小點聲??!”,桂花急壞了,李翠怎么問的如此大聲。 她左看右看,確認周圍家家戶戶都閉門不出,這才湊到李翠耳邊,說道:“說是打起來的時候,被那些黑衣服的人當場殺了!” 李翠呼吸都急促起來,她死死攥著桂花的衣服,“消息是哪兒來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你撒手!別急!別急??!” 桂花喘了口氣,“我聽當家的說,現(xiàn)在那些黑衣服已經(jīng)進了縣衙了。正滿大街的喊,說是會清……哦,對對,清剿云門幫”。 桂花艱難的說出了“清剿”兩個字,“黑衣服的人說要讓百姓們?nèi)ジ嬖崎T幫那些人呢!” 李翠腦子一空,眼睛忽然就要落下淚來。 不對不對! 桂花家男人是在云門幫跑船的。云門幫一出事,桂花怎么可能還有心情來告訴她云門幫的消息! “云門幫要是倒了,你男人呢?” 桂花一愣,大概是沒想到李翠這么快就想到了。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黑衣服的人說是會開放海運,以后不搞船幫了,想跑船的就可以去跑船!” 李翠看了幾眼桂花。桂花約摸是心虛,被看的低下了頭。 李翠終于知道素日里與她不太熟的桂花嬸子為什么會來找她了。 桂花家男人不知道皂衣軍說以后開放海運到底是真是假。 所以他要確定皂衣軍的話是真的,那就讓李翠去告云門幫。要是皂衣軍真的受理了,那就說明他們的話是真的,真的讓百姓去告狀了,也真的會開放船運。 要是官府說的話是假的,反正去告狀的也是李翠,到時候出了事,也是李翠一個人擔著。 這無非是升斗小民們窮到了極點后衍生出的狡猾罷了。 但無論如何,李翠都感謝桂花告訴她這個消息。她的眼睛紅了起來,心里像是燒了一把火,要灼盡她的五臟六腑。 當年云門幫的孫根穿刺在她爹娘身上的傷口,如今李翠要一點一點的還回去了。 “桂花嬸子,勞您幫我看著四個孩子,我晚上便回來”。 桂花一愣,抬頭看向李翠,才發(fā)現(xiàn)她眼神極兇戾。 李翠輕輕推開了擋在門口的桂花,直奔縣衙而去。 可一路走來,李翠的心像是泡在熱油里,火熱guntang又極度痛苦。 她是疍民,皂衣軍真的愿意為她做主嗎?要是她回不去了,孩子可怎么辦?況且她又是個貌美的小娘子,若有胥吏看上她,豈不是羊入虎口? 李翠到了城門口,竟然猶猶豫豫不敢進去。 宋秀秀早就注意到這個娘子了,在城門口來來回回的走,既不走向賑災的隊伍,又不入城。神色焦灼,偶爾恍惚,行跡堪稱鬼祟。 不是出了事來求助皂衣軍,就是來搞破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