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頁
他本沒什么遺憾,可飛身跳下鑄器爐的一剎那,卻突然想起了他小徒弟耳后的銀針。 師卻塵在投爐之前,已將遺書寫妥,他還專門寫了一封留給師憫慈的信。 師卻塵囑咐他,那銀針若總是扎在翳風(fēng)xue上,那么師憫慈這一輩子恐怕都要喪失味覺了。這小傻瓜不該為了這樣一點可笑的原因就失去五感之一。這樣執(zhí)拗而深情終要傷己,憫慈的路還長,至少比他師卻塵要長很多。 縱他不在了,師憫慈也要日行一善,仁慈明憫,憐恤蒼生。他想,縱然師憫慈悲痛萬分,有朝一日,他也是能從他逝去的陰影里走出去的。 瀕死的那一刻,他腦海里全是師憫慈,被烈火焚燒的劇痛甚至都不能阻止他回憶起那男孩漆黑的眼睛和如古潭般淡漠的神情,就在此刻,他耳畔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 “師父————?。 ?/br> 師憫慈毫不猶豫縱身跳入鑄器爐中,扒住爐沿,一把拉住他師父!生生拽了上來! 師卻塵雙腿早已被煉至融化,血rou與黑色碳灰粘連在一起……小腿處骨骸甚至外露于空氣之中。器爐之中的火不同于凡間的火焰,乃是太陰業(yè)火,這種火為明藍(lán)色,若燒至人身上,終身都會留下詛咒,每逢十五月圓,便會渾身遍嘗燒灼之劇痛,直至死亡…… 師卻塵投爐之前已將盡八成法力盡數(shù)注入龍驪長艦內(nèi),剩下兩成法力根本不足以緩釋這劇痛,這疼痛便會如附骨之蛆,折磨他至死。 “師父……”師憫慈那扭曲而絕望的臉上浮現(xiàn)出師卻塵從未見過的兇戾決絕的神色,好比是誰將他體內(nèi)的臟器生生挖出來一般! “你告訴我,是誰逼的你?。??” 師憫慈一手抱著師卻塵,一手捏著他師父留給他的那封遺書,他鼻尖抵著師卻塵的鼻尖,純黑的眼睛直視著師卻塵的眼睛,無盡的威壓和壓迫幾乎將重傷的師卻塵壓的喘不過氣,師憫慈目眥欲裂,從牙縫里吐出這幾個字。 “無人逼我,仇墮骨rou身以現(xiàn),若不以我己身為鑄器之靈,日后他必要作亂……憫慈……你放開……” “那死的也不該是你??!” 師憫慈崩潰地怒而大喝,幾下便將他師父留給他的那張遺書撕個粉碎。 “我意已決……無人可阻!” 師卻塵那滿是棱角的脾氣再一起升了上來!大舜的國師大人縱重傷如此,可話語里如山岳般的決絕和強硬依舊無人可撼動。 “好,好……”師憫慈將他往懷里攬了攬,以側(cè)臉蹭了蹭師卻塵額頭的朱砂痣,師憫慈顫聲道:“你鐵了心了是吧?” 山岳一般冷硬堅定的大舜國師沒有說話,眼中全是堅定。 “你留下,徒兒替你跳?!?/br> 山岳一般冷硬堅定的大舜國師僵住了,他于劇痛之中恢復(fù)了片刻清明,又把剛才師憫慈的話思考了一下…… 這廂師憫慈已經(jīng)放下了他師父,站起身子,師憫慈獨自一人,頭也不回地向著煉器爐走去…… “憫慈?。?!”師卻塵這才反應(yīng)過來師憫慈要做什么,已經(jīng)廢掉雙腿的他從劇痛中支起身子大喝著:“不要——你回來!!” 師卻塵用盡最后一絲理智雙手結(jié)印撤掉了國師府四周的結(jié)界,他大喝著:“來人!快來人——” 最終,師憫慈被人攔下,大舜皇帝景騁原親自出面,與仙宗幾位掌門溝通之后,才保住了師卻塵。而師卻塵雖廢掉了雙腿,但多少算是保住了一條性命??蓞s是在太陰業(yè)火咒力加持下,他身體早已變得如殘破風(fēng)燈一般,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衰弱下去,就算是活,也沒幾年時間可以茍活。 師卻塵并不畏死,他自覺人之生死皆有命數(shù),可他的徒弟卻不這樣覺得。 師憫慈走遍大江南北,尋遍佛剎古寺,吃了無數(shù)苦頭,為了給他師父求得續(xù)命之法,他甚至想盡了一切辦法。 直到癸巳年八月初七,師憫慈興沖沖地找到他的師父,他告訴他師父,他已經(jīng)找上了桃溪澗,不日便可領(lǐng)他師父前去診治。桃溪雖立門不久卻匯集天下名醫(yī),他師父的病一定能在桃溪治好。 師卻塵本早就想要放棄了,卻在看見師憫慈眼中的光芒時心軟了下來,明明自知自己早已無藥可救,那一瞬間師卻塵還是點點頭,答應(yīng)了師憫慈。 而后,師憫慈師徒二人便去了桃溪澗。 可桃溪澗終究也沒能將其醫(yī)好,此事不了了之,師卻塵早已料到這樣的結(jié)局,只搖頭笑笑,安慰了師憫慈,便回到皇宮之中。 然而就在當(dāng)月十五回宮的那一夜,震驚仙門的桃溪澗滅門慘案便發(fā)生了。 師卻塵不停地告訴自己:他與師憫慈在這期間,從來都是形影不離,從未分開片刻。 那時辰極宮滿園的梔子皆開了,師憫慈在一旁,將寬大的衣袖系在背后,安安靜靜地?fù)v藥。師卻塵就在一旁觀察著他的反應(yīng)。聽到桃溪澗被滅門的消息后,師憫慈卻也沒有表現(xiàn)的太震驚,只是囑咐傳信的小童不要驚擾了師卻塵,以免耽誤他養(yǎng)病。 師卻塵看著立侍在一旁的師憫慈,他顫了顫,張了張嘴,最終沒有將那個問題問出口。 桃溪澗之滅門,與你有關(guān)么? 他回想起很久以前,伏虎禪寺那些高僧失火那一夜,他曾經(jīng)厲聲質(zhì)問師憫慈,這件事與他有無關(guān)聯(lián)。 師憫慈沒說什么,只是決絕地拔下頭上的木簪決絕地刺向胸口,要以自裁斷送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