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明知別人不會買賬，他也樂得不必再處理那些在實驗之余消耗他心神的事情。

    所以從他走進普里克實驗室的那一刻開始，安德醫(yī)生便敏感地意識到，接下來要進行的是一段地獄一樣的工作模式。

    無休不可怕，疲勞不可怕，失敗不可怕?？膳碌氖窍駲C器一樣失去情感，只求效率。

    就連普里克也被他這架勢震懾到，他不由去想，是不是喬巖和小楓接連出事改變了皮克西西的性格——那個總能在研討會上談笑風生、為科研經(jīng)費磨破嘴皮的皮克西西，似乎已經(jīng)一去不返了。

    但仔細一想也對。

    干他們這行，造詣越高，壓力越大。到了皮克西西這個位置，其實不太可能還對區(qū)區(qū)畢業(yè)設計、區(qū)區(qū)一個小型科研的成敗感同身受。他在處理自己的科研任務的同時，竟還有精力關心學生、下屬的心態(tài)，這足以證明他的那些溫暖的話語，于他而言只不過是些簡單的、程式化的東西罷了。

    但這又恰恰是初出茅廬的研究員們所真正需要的，他們自然會因此追隨——甚至一些已經(jīng)成名的化學家們也是皮克西西的吹捧者，他們可以在參加一場研討會后，便被他的風采深深折服。

    這樣的一個群體，在普里克他們眼中，實際和斜教無甚兩樣。

    或許皮克西西天生是更適合做一個政客的。他在這方面的敏銳性，使他在科研界有著自己的半壁江山，那是屬于他的帝國。

    單看這種行為，誰也無法說他是對是錯，但反正普里克他們是會感到不屑和厭惡的。

    所以說，既然普里克實驗室的人們，并不是能被納入“帝國”的目標群體，那么他自然也不必去活躍什么氣氛。

    于是就在這樣的高壓作業(yè)下，普里克實驗室的成員們，在10月里確定了蜘蛛鐖的抵御材料，并上報國際聯(lián)邦，開始在全球范圍施土動工。

    此時皮克西西的動向至關重要，他究竟打算繼續(xù)尋找更完備的防御措施，還是回去進行蝴蝶鐖轟擊波的開發(fā)呢？

    普里克是地下組織“新地球同盟”的元老級成員，但實際他只是作為學術界的一個代表在里面掛名。對于政治行動的動向，他不在行，也說不上什么話。

    不過組織內(nèi)部的決定，他是有所耳聞的——如果皮克西西決定繼續(xù)進行武器開發(fā)，那么在輿論反撲國際聯(lián)邦的當口，發(fā)動政變十分合適。

    這一決定讓普里克心慌，但他既然能孤注一擲加入“新地球同盟”，那也不會那么輕易就被嚇住。

    可以確定的是，如果政變成功，他應該會立刻退出組織。

    他不想成為第二個皮克西西。

    *

    或許是他心神不寧的樣子被皮克西西發(fā)現(xiàn)了吧，那天，皮克西西忽然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你們想做的事不會成功——或者說，即便成功，地球的霸權也不會易主?！?/br>
    普里克做事的手一頓，詫異地看向皮克西西。

    有著一定的政治敏銳性的人，是可以根據(jù)事態(tài)的發(fā)展去預測未來的。

    皮克西西手法嫻熟地清洗著手上的試管，洗到試管壁上的水既不聚成水滴，也不成股流下：“埃文，你可能以為，現(xiàn)在我的下一步行動很關鍵，可以改變地球的命運，但實際并非如此——地球的命運不會因為某一個人的選擇而改變，如果接下來要發(fā)生什么，那么不管我做什么，它其實都會發(fā)生。這場戰(zhàn)爭為什么會開始？你肯定認為，是因為我的鐖武研發(fā)，但并不是。是因為這場戰(zhàn)爭要開始，所以必須有一個人研發(fā)新的武器，而那人恰恰是我，那武器恰恰是鐖武。”

    普里克并不能完全理解他話里的意思，只是搖頭道：“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呢？南半球難民遍地，太空戰(zhàn)場死傷無數(shù)，北半球也處在危險之中?！?/br>
    “不不不，你誤會了，我可從來沒有想過要為自己脫罪，”皮克西西把試管放回試管架上，習慣性地給自己點了支雪茄，“我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我也知道這計劃有失敗的可能——就像實驗一樣。可即便是一場可能失敗的實驗，也總要有人來嘗試。你應該很明白，如果說之前南半球的那場‘沒能防御的轟擊’是意料之內(nèi)，那么如果接下來再出現(xiàn)一場，我們將完全屬于劣勢方。到那時，即便是我，也將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br>
    皮克西西依然漠視實驗規(guī)范，在實驗室內(nèi)吞云吐霧：“所以我并不是那個握著未來鑰匙的人，我也在等。究竟是達魯人的下一波轟擊更快，還是我們的巨蛋工程更快？如果我們最終沒能來得及抵御轟擊，那我會直挺挺地承擔自己的罪惡——如果地球和人類不再需要我，我甚至愿意獻出生命。但只怕到時，我還有新的使命?！?/br>
    普里克的專長只在物理領域，他無法如皮克西西一般長篇大論，但他完全感受到了這番話的荒謬：“皮克西西，你有沒有想過，在你說出這種話時，你早已不認為自己是人類的一員了?！?/br>
    “我自幼便不被看作人類，但沒有關系，”皮克西西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副耳，“我依然愛人類，他們的喜怒哀樂如此激烈。他們會因我長著副耳而恨我，也會因為我的聰明而愛我。我不希望這顆美麗的星球消失，如果這一次的嘗試失敗，我會立刻開始下一次嘗試——如何讓南半球重新恢復生機，如何讓倒退的科技重新復蘇，這都是地球賦予我的任務?！?/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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