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婭沒有意識到沃爾夫狀態(tài)不對，還沉浸在自己“知道了一些沃爾夫先生不知道的小知識”的喜悅中：“據(jù)說榴蓮以前是一種熱帶水果，后來全球氣溫升高以后溫帶也會種植，冬天氣溫低時就養(yǎng)在大棚里——雖然成本高一些，但畢竟很多人愛吃，有的是市場?！?/br>
    沃爾夫壓低飛行高度開始準備降落，嘴上沒過腦子地敷衍道：“很多人愛吃嗎？”

    米婭想了想：“額，至少我們那里很多人愛吃，當然其實也有不能接受的人啦。確實餐廳里面很少會賣榴蓮制品的，畢竟味道太大了，容易熏走不喜歡榴蓮味道的客人，所以我們一般都是自己在家里烹飪。”

    “還需要烹飪？”

    “可以直接吃，但做成冰點的話很美味也很簡單，尤其是榴蓮雪糕——因為榴蓮本身就是比較綿密的口感，隨便做一做就和外面買到的雪糕一樣。然后還有甜點，比如榴蓮千層、榴蓮班戟、榴蓮雪媚娘——您知道我在說什么嗎？”

    沃爾夫那邊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降落了，仍是那種敷衍的語氣：“大概知道吧。”

    米婭繼續(xù)興致勃勃：“如果是熱菜的話就比較困難。我mama會用榴蓮殼來煮雞湯，這倒不會有什么怪味，但如果是烤榴蓮披薩之類的，家里味道就會大一些。我比較喜歡的是果rou表面撒些砂糖，然后用噴槍烤焦表面，又簡單又好吃……沃爾夫先生，您沒事吧？您看起來臉色不太好?！?/br>
    當米婭終于發(fā)現(xiàn)沃爾夫不對勁的時候，沃爾夫已經(jīng)無力回答她了，只是立刻打開艙門跳出去，到一棵樹下拔下防護頭套嘔吐起來。

    沃爾夫不是被米婭講吐的——至少不全是。

    實際上他從上午和安東會面開始，就已經(jīng)不舒服了。只不過因為有正經(jīng)事要做、還要對米婭的安危負責，精神一直緊繃著，所以來不及對身體不適做出反應。

    自從返回進入雨林區(qū)后，沃爾夫的精神終于松懈下來，那些亂七八糟的毛病也就上來了。

    和安東會面時，米婭可能是刻意控制住了沒有往尸體的方向看，但沃爾夫還是看了的。他清楚地記得那些人體是如何扭曲的，他知道那些遇難者的死相頗不安詳。

    事實上，看到了那樣的場景，回去后大病一場都是正常。

    米婭被沃爾夫的反應嚇到了，她怔怔地從飛行器上下來，手足無措地看著沃爾夫先生的方向。

    她很擔心，但她并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應該去幫沃爾夫先生拍拍背，噓寒問暖一下。

    這給人的感覺真是相當冷漠，不過當然，沃爾夫也不希望有人近距離觀看自己這么狼狽的樣子。

    因為一天沒吃東西，所以實際上也沒什么可吐的，他吐盡了胃水之后又干嘔了幾下，近乎虛脫地扶著樹閉了會眼才緩過來。

    回頭看見米婭正站在飛行器旁，一臉驚慌地向他看過來。

    即便知道米婭有著先天的精神缺陷，這滋味也的確不好受。

    沃爾夫四下里看了看——運氣不錯，附近有著克萊德小鎮(zhèn)居民安裝在外墻邊的水池。

    稍微借用一下應該沒人會介意。

    沃爾夫走過去，擰開水龍頭，用力地漱口洗臉，順便稍微整理了被防護頭套壓垮的頭發(fā)。

    再一抬頭睜開眼睛，米婭不知何時已經(jīng)跟到了他身邊，頭套已經(jīng)摘下，臉面上竟然有著就要掩不住的笑意。

    沃爾夫問她：“你笑什么？”

    米婭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沃爾夫高高翹起的一撮頭發(fā)，雖然沒有回答，但是暗示已經(jīng)很明顯了——

    她覺得沃爾夫的頭發(fā)翹得很好笑。

    沃爾夫板起臉來：“你不應該笑?！?/br>
    米婭接收到了他的嚴肅，于是小心地把嘴角放了下去。

    沃爾夫質(zhì)問道：“你知道現(xiàn)在有多少人正在受苦受難、受凍挨餓嗎？”

    米婭看著他縮了縮脖子。

    而等待她的還有更多質(zhì)問——

    “你知道有多少□□離子散、家破人亡嗎？”

    “你看見安醫(yī)生身后那些僵硬扭曲的尸身了嗎？”

    “你知道這一切的起源、鐖武的誕生，是源自國聯(lián)化研所嗎？”

    “你知道你今天所踩過的黃沙之下，有多少沙化人體和就地活埋嗎？”

    “你知道嗎？最壞的結(jié)果，可能整個地球都會變得和萊斯雪山一樣，遍地荒漠，樹木枯槁，了無生跡?！?/br>
    “你知道嗎？托馬斯因為這項研究正忍受著巨大的痛苦，而你身為國聯(lián)化研所的員工，日后或許也會受萬眾指責?！?/br>
    沃爾夫問：“憑什么你還能笑得出來呢？你該煩惱的事，明明比任何人都多得多?！?/br>
    米婭確實很害怕，但不是因為沃爾夫話里的內(nèi)容，而是因為他的狀態(tài)本身。

    她弱弱地叫道：“沃爾夫先生……”

    沃爾夫肯定道：“你不應該笑。”

    米婭又往后縮了半步。

    沃爾夫說：“你應該哭?！?/br>
    米婭更加慌張，因為她根本哭不出來。

    沃爾夫看著她這樣子，終于再也裝不下去了。

    在米婭眼中，他的表情忽然松懈下來，眼神也如水般溫柔。

    下一刻，沃爾夫先生緊緊將米婭抱在懷中。

    *

    在旁人看來，的確會覺得很不公平。

    憑什么米婭可以少承受那么多痛苦？憑什么米婭可以理直氣壯地什么都不懂？憑什么米婭可以在一片人間煉獄旁忍不住地要笑，她真的善良嗎？她就不該受到任何指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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