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雪庭原地站定，并未再追。

    打聽到了虛無之海的消息，又見子虛老人刻意回避，季雪庭自然也無須在凡間多待。

    與師兄告別一番之后，季雪庭便匆匆駕云離去。

    眼看著白衣仙君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天邊，截云山掌教仰頭看著碧空，忍不住神色郁郁。

    “你這孩子，若是改不了這心思多的毛病，修行上還有苦頭吃呢?！?/br>
    他的身后傳來了本應(yīng)消失不見的子虛老人的聲音。

    金乾多身形一震，回過頭來，看向了自己的師父，他神色淡淡，并未對子虛老人的去而復(fù)返表現(xiàn)出一絲驚奇。

    他慘淡一笑，苦澀道：“雪庭是我?guī)煹?，我怎么可能不關(guān)心，不愛護(hù)他，只是一想到——”

    他沒有把話說完，喉頭忽然一哽，竟然再也無法發(fā)出任何聲音。

    子虛老人拎著之前的那一桶水，慢慢地沿著白菜地旁的小路將水澆了下去。

    在那一桶清水的澆灌之下，地上的白菜自土中而生，由幼苗變得郁郁蔥蔥，然后又飛速變得葉黃枯萎，化為了一攤爛泥。

    這般景象，周而復(fù)始，循環(huán)不絕。

    “小師弟的無情道修成之后，真的便可拯救蒼生嗎？”看著師父水瓢之下的白菜，金乾多迷茫地自言自語似的問道。

    而子虛老人看了他一眼，輕聲道：“錯了，我都同你說了多少次了，從來都不是你師弟修成無情道后拯救蒼生，而是等他修成無情道的那一刻，便是蒼生得救之時(shí)?！?/br>
    說完，子虛老人也抬起頭來，往天上看了一眼，神色淡淡。

    “可是，他的無情道早已松動。那天衢的身份不凡，與他糾纏在一起，萬一，萬一雪庭的無情道破了，這世間一切都將化為大虛?！?/br>
    金乾多不安地嘀咕道。

    “……就看他如何取舍了，若是他修不成無情道也不錯，這場緣劫，也能了結(jié)了?！?/br>
    子虛老人面無表情，平靜地答道。

    第121章

    “我?guī)煾复_實(shí)知道虛無之海的消息?！?/br>
    天界昆昭宮內(nèi)，季雪庭沖著自己面前的白發(fā)仙君十分平靜地說道。

    他一字一句復(fù)述著子虛老人同他說的那些話。

    “虛無之海并非現(xiàn)世的秘境抑或洞府，而是一名古老神靈為了培育自己信眾的魂靈而跳出六界，在此世之外獨(dú)立出來的小世界。這樣一來總算說得通了。難怪我們查了那么久，都未曾查到虛無之海的位置。既是古神創(chuàng)立的小世界，它便不曾在世間固定。自古以來，虛無之海位置變幻莫測，別稱眾多，再加上……”

    “再加上什么？”

    天衢直勾勾地盯著季雪庭，蛇尾稍稍晃了晃。

    “自虛無之海的創(chuàng)造者——那名古神隕落之后，虛無之海就再未呈現(xiàn)于人前，早已無人得知它的蹤跡?！?/br>
    眾所周知，如今掌管著天界的諸多神靈都不過是年紀(jì)尚輕的“新生兒”，此方世界自大虛而來，原本有無數(shù)古老神靈掌控一切。但隨著時(shí)間流逝，那些上古神靈卻因?yàn)楦鞣N原因，都消失不見——或隱世不出，或者干脆便徹底隕落。

    一旦古神消失，他們的信徒便也四散。尤其是上古神靈的信徒通常都是愚昧落后的古人，基本不會用畫像典籍記載他們的神靈。也正是因?yàn)槿绱耍坏┕派耠E落，隨著時(shí)間流逝，關(guān)于過去的許多事情便徹底散落，再也無人可以得知。

    如今季雪庭和天衢所要找的虛無之海的主人，便是這么一位信徒早已全部散去，也無人記載祂的存在的古神。

    “那名古神，應(yīng)當(dāng)是喚作……羽衣神?！?/br>
    季雪庭伸出手，在虛空中緩緩寫出古神名諱。

    他的指尖點(diǎn)著一縷微光，“羽衣神”三字在半空中微微一閃，片刻后才散去。

    “我從未聽過?！?/br>
    天衢目光落在季雪庭指尖，片刻后才老老實(shí)實(shí)承認(rèn)道。

    “那是自然，我也從未聽說過這名神靈，不過想來我?guī)煾覆⒉粫谶@種小事情上騙我。”季雪庭道。

    名為羽衣神的神靈在祂還存在的古老過去，是這世間一切蟲類的神靈。

    這世上人有千千萬，至于蟲類，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蟲類之中，有朝生暮死者，有活七日而化蛹者，有潛于地底休眠百年而不死者……

    如此多的數(shù)量，如此迥異于其他生靈的存在，羽衣神自然神力非凡。又因?yàn)榈k需要控制世間所有蟲的生老病死，祂不得不劃出一片特殊的地界供其孕育掌控諸多蟲魂。

    因?yàn)橄x類形態(tài)、魂靈形狀與世間其他類群皆不相同，羽衣神在其中所用的力量并非來源于現(xiàn)世，而是取于混沌。

    聽到季雪庭的話語，天衢神色漸漸變得冰冷。

    “祂瘋了?！?/br>
    天衢直截了當(dāng)給出了結(jié)論。

    “用混沌之力孕育蟲魂，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設(shè)想?！?/br>
    季雪庭點(diǎn)了點(diǎn)頭，自己之前剛聽到子虛老人的話時(shí)也如同天衢這般感到不可思議：“古神所思所想與現(xiàn)在之人的截然不同，況且祂也早已隕落?！?/br>
    還留下了那片迄今為止依舊在威脅這現(xiàn)世的虛無之海。

    其實(shí)還有一點(diǎn)，子虛老人并未提到，而季雪庭也是想了想才意識到的。

    之前他通過洞見之術(shù)窺見過去，那人提到過虛無之海中有定海神木，一旦撬動便會天地傾覆——這從側(cè)面說明，當(dāng)初羽衣神之所以膽敢運(yùn)用混沌之力孕育蟲魂，恐怕也與其用定海神木為憑依有關(guān)。

    “總之……為了避免大虛中的混沌通過虛無之海侵入此方世界，虛無之海被羽衣神徹底地隔絕在了六道之外。按照我?guī)煾杆f，想要進(jìn)入虛無之海必須依從兩個條件?！?/br>
    “什么條件？”天衢問道。

    “按照上古傳聞，能夠進(jìn)入虛無之海的只有羽衣神祭司——為了禱祝蟲族繁榮昌盛，每隔一段時(shí)間便有祝祭。第一個條件便是必須按照上古儀式，在入口前進(jìn)行祭祀。第二便是，必須擁有特殊的血脈，才能進(jìn)入其中而不被虛無之海徹底吞噬?！?/br>
    聽到這里，天衢皺眉道：“第一個條件倒是可以理解，現(xiàn)如今也有許多仙官這般做?？墒堑诙€……”

    天衢眉心出現(xiàn)了一道褶皺。

    “被虛無之海吞噬，這指的是什么？”

    是其中有著怪物、險(xiǎn)境，所以一旦進(jìn)入便必死無疑？

    又或者虛無之海就如同六極之外的死湖一般，無論輕羽玄鐵，沾水即沉？

    “不知道。”對比起天衢，季雪庭倒是顯得十分輕松，“我們現(xiàn)在就連虛無之海究竟在哪里都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什么危險(xiǎn)這種事情等之后再說吧?！?/br>
    “阿雪說得是。”天衢看了季雪庭一眼，勉強(qiáng)收起了自己的擔(dān)憂，“既然已經(jīng)有了虛無之海的線索，再仔細(xì)查的話便要輕松很多，我這就派人調(diào)查那位羽衣神的消息。”

    說話間天衢倒是有了幾分玄穹上仙的氣勢，氣質(zhì)冷峻，很有上位者的威嚴(yán)。

    然而季雪庭看著如今的天衢仙君，卻有些恍惚。

    他還記得自己不久之前剛從凡間回到天界，一推開昆昭宮的宮門，所見到的場景。

    眼巴巴，可憐兮兮，看上去柔弱又凄楚的白發(fā)仙君就那么守在冷冰冰的宮門旁。

    一張臉上滿是迷茫和忐忑，透著一股慘淡的氣息。

    驟然望去，甚至比那守在他身邊的小黃狗還要可憐一些。

    季雪庭不愿承認(rèn)，當(dāng)時(shí)看到那樣的天衢，有那么一瞬間，自己是忘記了與對方多年的糾葛，心中只剩下了那么一丁點(diǎn)憐惜的。

    看到季雪庭的一瞬間，天衢仙君便撲了過來，不管不顧地?fù)碜×藢Ψ健?/br>
    “阿雪，你真的回來了！”

    只不過是去了一趟凡間，回到天宮也不過花了片刻?？蓪τ谔灬閬碚f，季雪庭卻仿佛是消失了千年萬年。

    若天衢這般姿態(tài)只是為了討季雪庭歡心而做戲，那么天衢確實(shí)是成功了。

    說出來就連季雪庭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面對這般凄楚柔弱的天衢，他竟然生不出厭煩之意。意識到這一點(diǎn)之后，季雪庭仔仔細(xì)細(xì)地在內(nèi)心叩問自己。

    究竟是什么時(shí)候開始，他竟然對這樣的一個家伙，抱以如此寬容的態(tài)度？

    又是從什么時(shí)候起，自己對天衢……變得如此心軟？

    季雪庭垂下眼簾，暗暗撫了撫胸口，耳邊又一次響起之前在凡間時(shí)子虛老人那莫名其妙的嘀咕，還有師兄對自己說的那些告誡之詞。

    其實(shí)季雪庭也知道，自己的無情道自從碰見了天衢之后，便屢屢有破功跡象。

    可他卻偏偏生不出一絲一毫的抵抗之意。

    真是可笑。

    季雪庭仿佛可以聽到自己心底另外一個聲音在嘲諷——

    三千年前天衢還是晏慈時(shí)，季雪庭每每遇到對方便會方寸大亂，情難自已。

    而如今……他也依舊如此。

    就是不知道，若是按照師父所言，自己還清了與天衢的這段孽債，是不是就可以徹底兩清，再也不用這般繼續(xù)糾纏下去。

    “阿雪，你在想什么？”

    季雪庭忽然聽到天衢在耳邊輕聲道。

    他猛然回神，手掌卻已經(jīng)落入了天衢掌心。

    “阿雪下凡太辛苦了。”天衢很是心疼地說道，“你似乎有些神情不屬，可是靈力耗費(fèi)過多？需要我替你渡一些靈力嗎？”

    雖是詢問，可是天衢把這句話問出口的一瞬間，那一道澎湃的靈力已經(jīng)被渡入了這具軀體。

    季雪庭的身體也毫不猶豫地吞噬起了屬于玄穹上仙的靈力。

    一股溫潤的暖流順著兩人肌膚相親的位置緩緩流入，季雪庭不受控制地微顫了一下，恍惚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方才想跟天衢囑咐的事情。

    “天衢仙君倒是不必再耗費(fèi)人手去探查虛無之海的下落。”

    他慢慢地抽回了手，一邊回憶著與子虛老人見面時(shí)的場景一邊說道。

    “我?guī)煾竿艺f，若是我想找到虛無之海，倒是有一機(jī)緣可以借力。”

    說到這里，季雪庭替自己的師父解釋了一下——子虛老人向來便十分擅長洞察天機(jī)和測算。

    “既然我?guī)煾更c(diǎn)明這是可以借一借的機(jī)緣，我們不妨試一試?！?/br>
    季雪庭道。

    ……

    不久之后，季雪庭和天衢直直地站在了一片桃林之中。

    看著眼前這片桃花如云，綠草如茵的樹林，即便是對自己師父的測算十分有信心，季雪庭依舊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