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102節(jié)
像這種百世福澤落于一世之人,一旦未能達成所愿,其干系便十分重大了。按照常理,犯下這等錯誤的綠云娘娘,必然要被罰慘重。 然而百年前,魯仁還在通明殿中,卻從未聽過綠云娘娘被罰之事,想來她是…… “我不敢告知他人,只想將此事盡快彌補過去?!本G云娘娘閉了閉眼睛,然后才聲音微弱地說起過去之事,“我真身顯靈下凡,想要自己親手料理此事,以免被人發(fā)覺我出的紕漏??墒?,當(dāng)我抵達雍州之時,才發(fā)現(xiàn)這座宅邸,已成鬼域,那以邪法逆天改命入了人世的鬼子,被其生父一遍遍殺死,卻又因為命數(shù)限制不入輪回,只能一遍遍重生回到此處,即便那人已死,這以邪術(shù)修改的天命卻依舊繼續(xù)了下去。日復(fù)一日,鬼子怨氣滔天,甚至還想危害凡人。我為了避免凡人受害,只能強行將整座鬼宅藏于六道之外,與人世隔離。偏偏就在我神力虛空之際,無目鬼出現(xiàn)了,它,它……”綠云娘娘的聲音不知為何忽然卡了一下,然后那聲音漸漸變得尖銳,“無目鬼害我,它害死我了,我要殺了它,我要殺了它啊啊啊啊——” 一說起無目鬼,原本幾乎都要完全冷靜下來的綠云娘娘瞬間又激動了起來。 季雪庭指尖一顫,凝神法訣凝在指尖,正要打出去,天衢卻忽然捏了捏他的掌心,季雪庭的動作頓時僵住了。 而天衢借此機會,忽然開口問道:“無目鬼對你做了什么?” “它……它……啊啊啊啊……它把我煉成了法器啊啊啊……它讓我被困于此,日復(fù)一日地為它運行那等邪術(shù)……” 聽到這里,季雪庭臉色都變得有些蒼白。 他倒是反應(yīng)過來為何天衢要在綠云娘娘受了刺激神志不清的時候問出這句話,畢竟被煉成法器這等慘事一旦泄露出去,就意味著綠云娘娘恐怕此生再難回天庭。 而在清醒之時,綠云娘娘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說出實話。 “它害我?。 ?/br> 在綠云娘娘的尖叫聲中,昔日的神女忽然一把撕開了自己身上看似跟往昔無異的仙袍,露出了自己只剩下森然白骨的脖頸。 季雪庭目光微凝,一眼便看到了那鑲嵌于嶙峋白骨之上的木珠。 是魂楔! 就跟之前那一支木簪一樣,這一枚魂楔被雕成了十分難看的蓮花珠,甚至若是那木珠不是被串在一串多寶之間做了一串珠串,季雪庭都很難看出,那竟然會是一顆木珠。 它看上去更像是被人隨手丟在路邊的小木疙瘩才對。 可此時此刻,這一顆木珠卻被硨磲,珍珠,珊瑚,寶石等珍寶簇擁著,化作了一串致命的枷鎖,死死地嵌在了神女的喉間。 她每說話一次,那珠串就往她喉間勒得更緊一些,鮮血漣漣而下,沒入了神女的骷髏身軀之中。 “然后呢?發(fā)生了什么?” 季雪庭垂下眼眸,平靜地凝視著面前凄慘的場景。 而綠云娘娘的哭號已經(jīng)與之前妖邪模樣時的十分相近了。 “我明明是為了救人啊!為什么這么對我?!為什么不來救我嗚嗚嗚……我明明叫他來救我了……他說了他會來救我的……他說了,他會逃回去,叫天庭的人來救我的啊啊啊……可是他沒來。呵呵,他就這樣,讓這東西嵌于我的體內(nèi),日復(fù)一日,以邪氣侵蝕我,讓我變成了這副模樣……這么多年了,沒有人救我,只有我的孩子們陪著我,守著我嗚嗚嗚……可是我是要殺了它們的啊,不,不對,它們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它們不是!” 綠云娘娘大哭出聲。 “我竟然變成了一個妖邪的法器,一具rou身法器!” 感應(yīng)到了綠云娘娘的痛苦,很快,門外的怪物們也開始一個接著一個地號啕大哭起來。 一時之間,門里門外,哭聲震天。 偏偏就在這無比凄涼的哭喊中,季雪庭還是那么心平氣和地開口問了一句。 “敢問綠云娘娘,您說您求助了一位好友,那么,那位見死不救的好友究竟是誰呢?想來那應(yīng)當(dāng)也是一位仙君吧?” “是——” 綠云娘娘在瘋癲中開口正要答話,可就在此時,一道猩紅的影子忽然迅捷無比地躥入屋中。 那影子一進房間便因為綠云娘娘在尚且清醒之時布下的陣法而血rou褪凈,它每前進一步,身上便多了一寸白骨。 又因為它速度太快,落在他人眼中,就像是這怪物一入屋內(nèi),便化為了一團細細小小的骨架子一般。 可即便是骨架子,有的時候也可以壞人大事的。 在看見那怪物的一瞬間,季雪庭立刻便反應(yīng)了過來。他持劍猛然向前,想要攔下那道小小的身影,念蛇更是齊齊涌出,攔在了它的面前。然而,那些蛇影卻從骸骨的縫隙中滑了過去。 凌蒼劍的劍尖削去了骸骨的半截身體,但后者卻展開雙臂,只用半截身體就到了綠云娘娘的面前。 “喀——” 怪物細瘦的白骨雙爪直接探向了綠云娘娘的胸口。 然后刺破了她胸中一團盤旋不定的綠霧。 綠霧一戳即散,化作了漫天綠影,所到之處摧枯拉朽,瞬間炸開。 “阿雪!”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短短一瞬間,季雪庭只看到自己面前忽然探出一道身影,然后將他猛然護在了身下。 這般又過了片刻,才覺得周遭狂亂的氣息漸漸消散。 季雪庭慢慢起身,這才見到地上散落了許多蛇影,之前凝實的蛇身都淡了,如今見著季雪庭,各自虛弱地擺了擺尾巴,這才慢慢沒入影中。 “你不必如此。” 季雪庭一怔之后,才對著天衢說道。方才正是他拼了命地將季雪庭護在了身下,雖然現(xiàn)下看上去男人并無大礙,但季雪庭回憶起方才場景,心中竟然又有點細微的怪異之感。 但那又不像是之前那種隱痛,而是一種連季雪庭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愫。 “我本就應(yīng)該護著你的?!?/br> 天衢垂下眼眸,淡淡地說道。 此時他也從地上站了起來,與季雪庭面對面地站著。猶豫了片刻之后,天衢遲疑地伸出手,慢慢地鉤住了季雪庭的手指。 其實此時嬰鬼早已不再哭泣,自然也不會再引動天衢體內(nèi)的注生之物生出異動。天衢與季雪庭本來并不用再手牽手互渡靈力,可如今天衢卻像是忘了這點一般,臉頰微紅地伸手,依照著之前那般,繼續(xù)握住了季雪庭的手。而季雪庭明明知道這點,回想起方才天衢的舉動,也只是嘆了一口氣,任由天衢去了。 “魯仙君你可還好?” 他轉(zhuǎn)過視線,很快就在房間一角找到了魯仁。 “我,我,我還行。”魯仁過了好久才十分狼狽地爬起來,跟毫發(fā)無傷的季雪庭與天衢比起來,魯仁當(dāng)真是凄慘到了極點。一身仙袍都被炸得稀爛,幾乎都說得上是衣不蔽體了,發(fā)髻也早就散亂了,滿臉都是灰塵。 “反正還活著。”魯仁喃喃道,然后顫抖著從袖中掏出了一根玉筆,他定睛往那玉筆身上望去,聲音漸漸哽咽,“就是我的護身法器,可能,修不好了?!?/br> 季雪庭往他手中一瞥,也嘆了一口氣。 “能夠護著你從仙魂爆破中逃出一條命,這法器已經(jīng)物盡其用了。” 說完,季雪庭再去看地上那攤被包裹在仙袍之中的森森白骨,眸色沉了下去。 方才還在這里強撐出端莊模樣與他們說話的綠云娘娘,如今剩下的也只有這一小把斷骨了。剛才那怪物襲來,竟然連季雪庭與天衢聯(lián)手都未能攔下。而綠云娘娘本就是強弩之末,被無目鬼煉成了法器不說,多年來更是因為被邪氣浸染,虛弱到了極點。如今被那怪物以不知名的方式襲擊,竟然就這么仙魂爆破,直接就神魂俱滅了。 至于那襲擊綠云娘娘的怪物,更是不可能生還。在一擊之后,連骨頭渣子都沒有剩下。 “呵,這掃尾倒是干凈得很。” 季雪庭聲調(diào)有些冰冷。 他慢慢走上前,以劍鞘撥開了綠云娘娘的碎骨。 之前禁錮著她的串珠,其余珍寶早已碎裂,唯獨那顆丑陋的木珠安然無恙,如今正靜靜地躺在碎骨之中。 “季仙君,方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綠云娘娘她,她就這么死了?” 魯仁攏著衣領(lǐng),跌跌撞撞地走上前來,看著這凄慘的尸骨,驚駭?shù)貑柕馈?/br> 事情確實發(fā)生得太快了一些,半蹲在尸骨旁邊,季雪庭也只能苦笑。 “是的,她死了?!鳖D了頓,他又補充道,“她差點說出了有人不想讓我們知道的事情,自然就被滅口了?!?/br> 作者有話要說:天衢:導(dǎo)演,我戲份是不是有點少。 第88章 聽到季雪庭的話,魯仁當(dāng)即開口。 “滅口?怎么可能……綠云娘娘可不是普通人,她可是一位神女,一位上神,誰有這個膽子,去滅一位上神的口?誰又能做到?不,不對,這一定是妖魔的詭計,那個妖魔一定是偽裝成了綠云娘娘的樣子,她在胡言亂語!” 大概是因為如今發(fā)生的事情太過于離奇,魯仁目光呆滯,額上滿是冷汗。沒有人理會他,他便一直在自言自語,仿佛這樣就能說服自己一般。 “對,一定是妖魔,綠云娘娘怎么可能會化為妖魔法器?明明不久之前,我在天庭通明殿當(dāng)值之時,曾親眼見到過她,她在蓮座之上好好的呢,哈,哈哈?!?/br> 魯仁啰里八唆喃喃自語了一大堆,可季雪庭只是十分平靜地問了一個問題,便叫魯仁徹底噤聲了。 “敢問魯仙友,你可確定,天庭中的那一位綠云娘娘便是真的娘娘,而如今在我們面前的這位卻是假的?!” 魯仁本應(yīng)該立刻點頭稱是,但不知為何,他忽然回想起方才綠云娘娘同他們說話時的神態(tài),無論多么狼狽,那神女風(fēng)范卻始終不減。緊接著,他又想起了好幾次去綠云殿送文件時窺見的綠云娘娘。 他見到的綠云娘娘總是很沉默,無論什么人與她說話,她的反應(yīng)都是冷靜平淡的,而若是無人在她面前,她便不說話也不動,就那么靜靜地端坐于蓮座之上,宛若…… 宛若一具傀儡。 就像是青州瀛山上那些讓魯仁吃夠了苦頭的人偶。 魯仁的背后也開始冒冷汗了。 那樣的一位綠云娘娘,真的是活生生的真人? 魯仁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根本就沒有辦法給出確定的答案。好在此時此刻,季雪庭也并沒有與他過多地糾結(jié)此事。 “還有一事頗為有趣?!奔狙┩タ粗G云娘娘的骸骨,又開口說了一句。 但此時他說話的對象并不是魯仁,而是天衢了。 “那位幕后黑手有能力在我們兩人的眼皮子底下將這位綠云娘娘一擊必殺,可是他卻忘記了這么重要的東西……”季雪庭以劍尖挑起那顆丑陋的木珠,慢條斯理地將它放于帕子上,再隔著手帕藏入懷中。 “你說,究竟是因為無目鬼的魂楔對于他來說,遠不及綠云娘娘的那位‘友人’是誰重要,還是說,他還有什么后招等著我們呢?” 季雪庭涼涼地說道。 天衢望著季雪庭,應(yīng)了一聲:“自然是后者?!?/br> 季雪庭微微一笑,正待開口,地面卻忽然微微一晃。 緊接著,整座房子就變了,它仿佛變成了一個周歲娃娃的玩具,如今正被人握在手中瘋狂搖晃。 一瞬間,季雪庭、魯仁還有天衢三人都被轉(zhuǎn)得頭暈?zāi)垦?,站立不穩(wěn),險些跟房間中那些陳設(shè)擺件一般,四下飛散被撞得稀碎。 季雪庭在半空中掐了一個指訣,勉強穩(wěn)住身形,遭逢變故,他面色不變,只是看著顫抖不已的正房,嘆了一口氣。 “差點忘了,這座宅邸之前是以綠云娘娘的仙力作為基礎(chǔ)運行的,如今綠云娘娘一死,這鬼宅自然也撐不了多久了。線索也沒法找了,我們得趕緊離開?!?/br> 說話間,三人的身形早已飛快地掠向屋外。 凌蒼劍當(dāng)先,率先破開了大門。 伴隨著木梁嘎吱嘎吱作響的聲音,季雪庭、天衢還有魯仁利劍一般從房中疾馳而出。到了院中,再看周圍,發(fā)覺他們之前在房中不過耽擱了片刻,出門時屋外已是天翻地覆。 整座鬼宅的崩塌遠比他們想象的嚴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