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47節(jié)
“季仙君?” 季雪庭回過頭來,看著身后那個氣喘吁吁,看著十分狼狽的書吏仙人,有些驚訝地問道:“魯仙友,你什么時候來的?” 原來是那魯仁被季雪庭和韓瑛留在城主府中,本來還心想著可以安然待在那戒備森嚴的城主府中,多多少少可以躲個懶,卻沒想到在那里壓根沒有安穩(wěn)多久,他便駭然發(fā)現(xiàn),之前在城主府中行走服侍的仆人士兵竟然盡數(shù)翻倒在了地上,等他把那些人扶起來一看,才發(fā)現(xiàn)所有人竟然都在無聲無息之中變成了青州傀。 這完全出乎意料的變故,讓魯仁嚇得心驚膽戰(zhàn),當機立斷便屁滾尿流地逃出了城主府來找季仙君。至于他是如何想法設法沖出那城中行尸包圍,又是如何鬼使神差琢磨著往這山神廟而來還真的找對了地方……這些細節(jié)都因為魯仁并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作者便一概略過了。只說魯仁有驚無險到了山神廟中,看到的剛好便是季雪庭施法,讓那韓家兄弟兩人轉(zhuǎn)為虹行與少年,在最好時光中翩然里去的場景。 若是個尋常人面對此情此景,大概也就是心生快慰,只當那兩人應當是投胎轉(zhuǎn)世亦或真的得了真逍遙,真自由,暢快人間去了。 奈何魯仁雖然法力不高,在天界當書吏時倒確實是一等一的敬業(yè),因此也一眼便看出了蹊蹺。 那韓瑛雖修行劍道已隱隱窺見大道,但也不過是個凡人而已,而且還是一個斬殺了數(shù)萬城民的凡人。當然,按照人理,韓瑛確實情有可原,然而大道無情,殺孽如此深厚,韓瑛身死之后,應該魂靈被縛落入幽冥受重罰才對。至于韓稚春,這種非人非妖的混血,又被歹人所害化為惡獸,將數(shù)萬魂靈困于此城干涉天道輪回,消散之后也最輕應該也是個身死魂滅永世不可超生的下場。 可方才魯仁看得分明,季雪庭不過一觸,竟將兩人身上層層孽氣化為烏有,除此之外,這位本應道行低微,全靠一身劍術傍身的底層仙官,不知道施行了什么法門,竟然還讓那兩者幻化為圓滿之態(tài),安然消散——這番行事,幾乎已可稱之為“逆天”。 然而,若真是“逆天”之舉,這天地氣機也當有所改變,引發(fā)天劫才對…… 可魯仁環(huán)顧周圍,再看看那面色平靜一片安然的季雪庭,卻怎么也看不出旁的端倪——唯一的問題可能就是那位宴珂。 那人驟然改了面貌就不說了,如今魯仁再看他,才駭然發(fā)覺宴珂此人身上竟然隱隱縈繞著一股浩然縹緲的上仙之氣。 魯仁一瞬間就腿軟了。 莫不是有什么上仙刻意隨行choucha下界仙官的公務不成? 最開始魯仁還想躲在一旁裝死,可眼看著那白發(fā)上仙又是抽劍又是各種奇奇怪的不知道打算如何教訓季雪庭,魯仁也再無法昧著良心坐視不理,只好硬著頭皮上前打斷兩人。 他佯裝不曾見到之前古怪舉動,只專心于仙務上來。 “季仙君,你是怎么做到的,方才……方才那兩人……” 魯仁心中疑惑重重,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干巴巴問道。 礙于一旁有上仙,他問的隱晦,但季雪庭慣來聰慧,聽得只言片語便已隱隱猜到魯仁想要問的。 白衣仙君看了看自己方才還隱有靈光的雙手,坦然道:“我不知道?!?/br> 魯仁:“……” 季雪庭見他臉色變幻莫定,隨即又笑道:“不過,我猜應當是瀛山有靈,借了力量予我好讓燕燕和小春不至于太過凄涼收場?!?/br> 季雪庭不解釋還好,他這么一解釋,魯仁心中疑惑顯是更深了一層:“瀛山……有靈?” 雖然世人都道名山大川自有靈氣,可魯仁在上界當了這么久書吏,卻從未聽說過真有什么山靈之說,不然天界也不至于還要特意派那仙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去那山中當什么山神主了。 季雪庭察覺到魯仁心中疑竇,眼神微暗。 其實就在今天之前,他也從來不曾相信什么天地萬物草木山川自然有靈,直到剛才…… 他與山同魂,曾親身感受過那遠古磅礴而沉默的意志,甚至就在此時,他依稀還是能感受到那種格外龐大的力量殘留在他心魂之中的一點余韻。 至于他剛才全憑魂靈所感,察覺到了那山靈所愿之事,確實也難以用語言表達出來。 “……燕燕所念所想,都已經(jīng)成過往,而他先前所作所為,雖以無人記得,卻終究還是被這天地看在眼里。雖說大道無情,可我卻覺得,這天地也許也不是完完全全不曾有情。” 到了最后,季雪庭只是笑瞇瞇含糊沖著魯仁說道。 “唉,這,這事可真是的。季仙君,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這件事到時候可是要寫文書的,那文書呈上去,麻煩可少不了。” 魯仁一張臉都皺成了一團,尤其說到文書兩字,他忽然想起來自己就是這山神主副手——正好就是那個寫文書的,頓時臉色青白,恨不得就此死過去才好。 “這個嘛,咳咳,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糊弄……” 季雪庭正要開口安撫對方一番,忽然間,胸口中那維系他性命神魂的靈物忽然又猛地震動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瞬,眼前似乎閃過無數(shù)影像,然后身形便微微一晃。 “季仙君?” 魯仁見他不對連忙叫道,正要去扶起,旁邊倏然伸出一雙手,正是那位身份來歷都深不可測,叫人一望就頭皮發(fā)麻膝蓋發(fā)軟的上仙,提前一步扶住了季雪庭。 然而,扶是扶了,動作卻很別扭。 簡直就像是把季雪庭當成了個琉璃盞般小心翼翼,而他自己,就像是那玷污了對方的鄉(xiāng)間孩童般,癡迷不已偏偏也生怕玷污了對方。 害怕打碎了,又舍不得放手。 …… 魯仁眼觀鼻鼻觀心,只敢偶爾借著余光瞥一眼那位上仙。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反正魯仁就是覺得,這位上仙給人感覺怪怪的。尤其是那一身淋漓鮮血配合著白發(fā)銀瞳,更是叫人忍不住想起上九霄那位天衢仙君…… 額,天衢……仙君? 那個名字印入魯仁腦海的同時,季雪庭已經(jīng)按著胸口恢復了正常。 “我沒事,別擔心?!?/br> 季雪庭對魯仁道。 “不過……我剛才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瀛山之中還有一些別的事情需要去了解……”他眉頭微蹙,凝神回憶著自己剛才恍惚中看到的種種片段,輕聲說道。 “當然,魯仙友請不用緊張,如今倀鬼已除,且有天衢上仙在一旁相助,應當可以很快就解決?!?/br> 話音落下,他卻并未立時等到魯仁的回答,他疑惑轉(zhuǎn)頭,才發(fā)現(xiàn)魯仁已經(jīng)震驚到呆滯狀態(tài)。 “宴珂……宴公子……是……天衢……上仙?” “沒錯。” “你,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為什么不告訴我? 魯仁控訴地看著季雪庭,幾乎有泫然欲泣之感。 什么時候知道的? 季雪庭啞然。 其實早在之前,季雪庭便已經(jīng)隱隱察覺到,宴珂真實身份不太對勁,只不過那個時候,他就如同一刻鐘前的魯仁一般,還以為是仙界派人來監(jiān)督下界仙務,于是并不點破,只在一旁暗中觀察。 真正確定宴珂便是天衢,還是因為倀鬼最后在山神廟中給他設下的那個幻境。先前倀鬼便已經(jīng)數(shù)次布下幻境企圖動搖季雪庭心神,是以他多多少少還是能夠摸清一些倀鬼的套路,幻境必須以一人的真實回憶和經(jīng)歷,來自于內(nèi)心深處最深刻的情感作為依托展開。 就比如說季雪庭之前看到的毒酒幻夢,還有山神廟中的戾太子皇兄…… 可是,最后那一次的幻境,顯然并不是來源于他。 因為那個時候的他,早就已經(jīng)死了。 晏慈墮仙回到人間,推棺見到被剝皮做成了箭耙子的他……這段回憶,只可能來源于另外一個人。 昔日的晏慈,自然便是今日的天衢上仙。 也正是因為這樣,季雪庭才確定了,宴珂就是天衢上仙。 之后他更是為了讓倀鬼以為他入套,而將計就計,割下了“宴珂”也就是天衢仙君的頭顱。 想到這里,季雪庭甚至有點兒些微的歉意。 畢竟當時,他確實沒有手軟。 倒是難怪天衢還會有那么奇怪的想法,以為他真的很喜歡割別人的頭…… “抱歉,方才我那般舉動,確實得罪了。” 季雪庭硬著頭皮,對著天衢道歉道。 “沒關系?!?/br> 天衢完全沒有顧及到在場還有魯仁這個外人在,他只是怔怔看著季雪庭,眼中隱有微光閃耀。 “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么……你對我做什么都是應該的。我甘愿受之?!?/br> 這話聽著就有點不太對。 “……當初我欠你的,你都可以要我還。” 然后季雪庭便聽到天衢上仙繼續(xù)說道。 他嘆了一口氣,背地里以秘音偷偷問魯仁道:【等等,天衢上仙他是不是不知道我飛升上界是靠修行無情道的?】 那魯仁自從發(fā)現(xiàn)原來宴珂便是天衢上仙之后,陡然間便明白了,自己在那兩人中為何會顯得如此多余,這時已經(jīng)自然而然避開了數(shù)十步,聽得季雪庭詢問,他干巴巴應道:【自然,這種事情都是不會外傳的,除了通明殿,外人無從了解。】 得到魯仁的肯定回復,季雪庭心中頓時了然。 當然,也愈發(fā)覺得麻煩。 他無奈地轉(zhuǎn)過頭,對上天衢,盡量以一種溫和,平靜,安撫人心的聲音幽幽道:“天衢上仙,有一事情……我想你應當知曉?!?/br> “我飛升上界,靠的是修行無情道?!?/br> “無情……道?” 天衢上仙依舊直勾勾地看著季雪庭,仿佛根本沒有明白他那句話究竟意味著什么。 季雪庭只好把話說得又更清楚了一些。 “既然已經(jīng)修行無情道,意味著昔日那些愛恨情仇,與我而言早已成過眼云煙。天衢上仙,對你,我早已經(jīng)無愛無恨了?!闭f罷,季雪庭唇邊笑容愈發(fā)淡然,“既然早已沒有愛恨,自然也再也沒有什么虧欠不虧欠的?!?/br> “天衢仙君,我不需要你還我什么……便是你要還,說實在的,我也不想要?!?/br> 作者有話要說:季雪庭:我不需要妨礙我修行的東西呢,不好意思?!緶厝嵛⑿?jpg】 第37章 “無愛……無恨……” 天衢看著季雪庭,輕聲重復道。 有那么一瞬,天衢如今看上去,仿佛只是有些微微的茫然而已。 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時的他,是如何五腑如煎,痛苦欲狂。 在過去的漫長歲月中,天衢早已在心魔與神念中無數(shù)次地想過自己與季雪庭重復時的場景,而在那些幻象之中,他能夠想到的最可怕的事便是季雪庭恨他。 他的阿雪會對他冷言惡語,口出詛咒。 他的阿雪會對他露出怨憎神色。 他的阿雪會不愿他靠近,或者對他刀劍相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