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40節(jié)
晏慈呆呆地?fù)崦切﹤?,他在床邊發(fā)了一會兒呆,忽然又自顧自地笑道。 他生得十分俊美,哪怕如今是如此形銷骨立也依舊有張唬人的面皮。 可此時時刻,他明明是笑著的,可他的眼底眉梢,卻洋溢著一種叫人不安的癲狂來。 緊接著他憐惜地俯下身,輕輕地吻了吻那些傷口。 “沒關(guān)系,我這次帶了新藥……我試過了,將四肢切斷,在敷上這種藥膏,那肢體竟然也可以重新長合回去。你說是不是真的很神奇,不虧是昆侖中人帶下來的仙藥。哦,對了,你是不是還沒有見過那些仙人?下次有機會,我?guī)闳ヒ娝麄?。雖然我還是覺得他們很無趣,不過那些神仙法術(shù)倒確實頗有一些趣味,你不是最喜歡這些小把戲的嗎?我覺得你會喜歡的……” 晏慈自顧自地絮絮叨叨,指尖沾著些藥膏,輕輕拂過季雪庭身上微紅的疤痕。 自他到來后,自始至終不曾有任何言語和動作的少年,在他的碰觸下開始不停地顫抖。 察覺到季雪庭的動靜,晏慈有些心慌地抱起了對方檢查起來。 昔日的晏慈看不見,可如今的天衢卻看得無比分明。 被強迫抬起臉之后,便可以看見形銷骨立的少年雙目空洞,倒比作為盲人的晏慈還要無神。 晶瑩的淚水涔涔流下,少年整張臉白得近乎透明。 喉嚨間咕嚕著含糊的低語,卻因為口枷所困而根本無法吐詞。 “你是想說什么嗎?” 晏慈側(cè)耳傾聽,半晌之后,微微蹙眉,有些為難地說道。 季雪庭忽然抬起手,深深地掐在了他的胳膊之中。 他很用力,指甲幾乎已經(jīng)快要陷入晏慈的皮rou之中,可這般疼痛之下,晏慈反而比先前還要顯得高興一點。 “你今天的精神看著倒是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說罷,晏慈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伸手,慢慢解開了季雪庭地口枷。 到了此刻,才聽得那少年喃喃低語。 “我想死?!?/br> “讓我……死……” 第32章 “晏慈,你讓我死好不好,我求你,我求你讓我死。” 太久沒有跟人說話,季雪庭的低喃聽起來有種生銹似干澀。 可晏慈卻專注地側(cè)過頭,貪婪地聆聽著季雪庭的低喃,宛若那聲音是梵天妙音一般。 季雪庭看著他的表情,聲音便一點點消散了。 “你不會死?!?/br> 發(fā)覺季雪庭沉默了下去,晏慈便一字一句,輕聲地對懷中的少年說道。 “我不會讓你死……不是說好了我們兩個要天長地久,白頭偕老嗎?我和你還有很長很長的時光要一起共度呢,我怎么舍得你去死……” 季雪庭在聽到“天長地久,白頭偕老”幾個字時候,忽的發(fā)出了一聲壓抑的抽泣。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虛弱地在晏慈的懷中瑟瑟發(fā)抖。但這樣虛弱的掙扎,無非也就是讓晏慈下意識地將他抱得更緊了一些。 “別生氣,阿雪,你別生氣。” 也許是少年身上傳來的抗拒實在是太過于強烈,以至于甚至已經(jīng)神智瘋癲的晏慈都意識到什么,男人臉上浮現(xiàn)出了惶恐的情緒,他不斷地重復(fù)著空洞的勸慰。 這么與季雪庭相互僵持了片刻之后,晏慈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討好似的從自己的袖中取出了一把小刀,然后小心翼翼地將刀柄塞在了季雪庭的手中。 然后他用自己的雙手死死合著季雪庭的手,身體向前,好讓季雪庭可以將那把刀直接刺進他的身體。 “你要是不高興,就再刺我?guī)椎逗美玻@次我在刀刃上抹了一種可以讓血流不止且傷口劇痛的毒,這一次傷口一定很痛很痛……你心里有氣,我知道的,沒關(guān)系,你有什么不高興就發(fā)泄出來,多刺我?guī)椎毒秃美?!?/br> 他的眼神空洞,然而臉上卻泛著格外殷切的笑。 那把刀握在季雪庭手中,卻是借著他自己的力量直接沒入他的胸口。 片刻之后,晏慈臉色變得比之前更加蒼白了一些,而呼吸也難以自抑的變得粗重起來。 因為毒而微微發(fā)黑的血慢慢滲出,一滴一滴淋在季雪庭的身上。 季雪庭沉默地凝視著晏慈胸口逐漸擴大滲開的血污,嘴角神經(jīng)質(zhì)地扭曲了一下,看上去近乎是一個微笑。 少年的掙扎就這么停止了,對于晏慈來說,這仿佛是什么格外讓人歡欣鼓舞的事情。 “阿雪,沒關(guān)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會安排好一切,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永遠(yuǎn)逍遙自在地在一起了……” 晏慈一邊低語一邊輕輕地吻著季雪庭的臉頰,嘴角蕩漾著殘破而扭曲的微笑。 季雪庭并沒有理會他,所以他依舊自顧自地陷在自己甜美的妄想之中。只有三千年后的天衢仙君正在那間石室之中發(fā)出了絕望的吶喊—— “他快死了!你放過他!晏慈,你放過他!” 雙目不可視物的晏慈并沒有發(fā)現(xiàn),此刻季雪庭之所以如此沉默,是因為他牙關(guān)緊咬,唇邊已有一道細(xì)細(xì)血線蜿蜒留下。 借著晏慈自殘時的血腥氣,季雪庭已然咬舌自盡,只不過怕被身邊的男人察覺,便是到了此時他也不敢露出半點聲息。 然而到底還是未能死成——只要是關(guān)于季雪庭的事,晏慈似乎總有一種魔障般的直覺。 “阿雪,你怎么了?” 晏慈伸手撫向季雪庭,掌心一片濡濕。 他頓時變了臉色。 “阿雪,別這樣,別這樣……” 他企圖掰開季雪庭的下巴,然而昔日即便是蹭破了皮也要斤斤計較大驚小怪半天的小皇子,如今卻能忍住咬舌時候的劇痛,任由晏慈怎么用力也未曾松口。 到了最后…… 晏慈只好親手,卸掉了季雪庭的下巴。 季雪庭終于哭了出來,然而關(guān)節(jié)被卸,連那哭聲也只是模糊幾聲嗚嗚,并不成調(diào),配合著大量殷紅鮮血混著唾液從他無法閉合的口唇中淌出,那副模樣看著是如此狼狽。 “你……是故意的對嗎?” 而晏慈驚懼之下,周身更是顫抖不已,許久不能平復(fù)。 他抱著季雪庭,將頭抵在那人的脖頸之間,許久忽然沙啞出聲。 “果然是阿雪,還是這么聰明,”沒有等到季雪庭的回應(yīng),他也不可能等到那人的回應(yīng),晏慈自言自語,輕聲呢喃,“從我一進來就設(shè)計好了吧,你知道我會做什么,所以才找了機會……呵呵,呵呵呵……” 甚至就連讓晏慈取下口枷時候發(fā)出的嗚咽,乃至激他自殘好用血腥味遮掩咬舌時的氣息,也都是在計算了無數(shù)遍的結(jié)果吧。 而這些,即便不細(xì)說,兩人都已心知肚明。 季雪庭尋死不成,先前在晏慈面前展露出來的那一絲絲活氣也瞬間消散。他不言不語,面無表情地側(cè)身躺在石床之上,除了呼吸時候最為細(xì)微的起伏,他再也沒有一絲動靜。 晏慈不斷地?fù)崦?,他恐懼地捕捉著季雪庭身上那格外微弱的脈動,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了徹底崩潰的人才會有的那種表情。 “我知道你很痛苦,我知道的……沒事的,阿雪,你看,我已經(jīng)想到辦法彌補了,我會讓你不再飽受這種痛苦,我會……我會讓我們兩個和好如初的……” 他神經(jīng)質(zhì)地說道。 然后他慢慢起身,站到門前,扯了扯關(guān)聯(lián)外界的銀鈴。 很快,密室的大門再次打開,一名籠在黑袍中的死士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了晏慈面前。 “把那忘憂呈上來?!?/br> 忘憂…… 聽到那兩字,原本已經(jīng)心神渙散的季雪庭眼瞳中倏然閃過一抹驚懼的目光。 忘憂忘憂,藥如其名,那是以一種罕見妖魔懸河之骨煉制而成的秘藥,據(jù)說只要服下它,便可忘記世間一切煩憂。 當(dāng)然,生于深宮之中,季雪庭自然知道這不過是一種以訛傳訛的說法,忘憂壓根就不是那般美妙的靈丹妙藥,不過是一種特殊的丹藥,可以讓人忘卻一切前塵往事,更可怕的是,以此藥再輔以特殊秘法,甚至可以徹徹底底改變一個人的記憶甚至心智…… 不過一瞬,季雪庭寒毛倒立,恍惚間已經(jīng)知道晏慈所想。 晏慈指尖捻著那枚忘憂回到了床邊,藥丸香氣撲鼻,表面蒙著一層夢幻般的煙氣起伏不定。只看外表,忘憂便是世人所想的仙丹模樣,誰有能想到,正是這樣的一枚藥丸,竟然是可以扼殺一個人心魂的斷腸毒藥。 季雪庭抬頭望著晏慈,喉間胸口血跡尚未干涸,人卻已經(jīng)瘋狂掙扎起來,他企圖躲開晏慈,可在晏慈的桎梏之下,他所有的掙扎都像是斷了翅膀的鳥,脆弱得一捏就碎。 晏慈抱住了季雪庭。 哪怕季雪庭找到機會,將手指用力地?fù)高M他胸口的傷口之中,他也不閃不避,只是抓著那枚忘憂,神情恍惚而歡愉,仿佛已有了這世間最完滿的一切。 他不斷地吻著季雪庭汗津津的頭發(fā)和被淚水徹底糊成一團的臉。兩行清淚自他無神空洞的眼睛里緩緩落下,可他的唇邊浮起了徹底瘋癲的微笑。 “阿雪,乖,很快我們兩個就會和好啦……你也再也不會難受痛苦了……” 他喃喃低語。 【我恨你——】 【我恨你!】 季雪庭望著他,在絕望之中,被迫咽下了那一枚忘憂。 只可惜,他無法發(fā)聲,而晏慈也無法視物,自然不曾看到,他在那一刻厭憎仇恨到極點的目光。 雙目已盲的男人就那樣抱著身形漸漸變得癱軟下去的雪庭,用沙啞而狂熱的聲音在少年耳邊熱切地低語道: “理國已破,宣朝滅亡,你父皇母后,你皇兄都早已棄你而逃,是我讓你假死逃出皇宮,將你救了出來。我們兩個在這個小院之中,拋棄了一切前塵往事,逍遙度日,恩愛異?!?/br> …… “從此以后,你我兩人,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 “我要殺了你?!?/br> 幻境之中,那男人懷中的少年神色漸漸變得茫然天真,終不復(fù)先前抗拒之態(tài)。 戲臺之下,天衢仙君喉中猛然迸出一聲泣血長呼。 高高在上的仙君神智潰散,徹底癲狂,抬手猛然襲向了幻影中那個滿臉扭曲的男人。 不想天衢仙君毫不留情的神念一襲之下,那晏慈固然是身首異處,瞬間被碎尸萬段,他自己卻也猛然遭受一擊重?fù)?,整個人一口黑血噴出,瞬間倒地。 天衢恍恍惚惚低下頭,正看到自己胸腹處血rou模糊的空洞。 方才他斬向三千年那個“晏慈”的攻擊,盡數(shù)落在了他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