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行。

    他又聽到自己心中有個聲音說道。

    他如今所在的地方可是凡間，身側(cè)還有季雪庭。

    “不行，我不可以，我就只是看看他，看看他而已。我原本就不應(yīng)該生出什么妄想，我哪里有資格……”

    天衢不斷地自言自語道，忽然間喉頭一甜，控制不住地咳出了好幾口血來。

    有幾滴血濺到了他懷中季雪庭的外袍之上。

    “不——”

    天衢喉中發(fā)出一聲沙啞尖叫，他瘋狂地抓起那衣料不斷地擦拭起上面的血滴，然而那污穢的血液卻早已滲入布料之中，他越是擦拭，血污就越是蔓延開來。

    “不，不要，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阿雪，我不是故意！”

    仙君的尖叫一點點轉(zhuǎn)化為了哀戚的嗚咽，他不斷地重復(fù)著那句話，最后緊緊地抱著那件被血和眼淚打濕的外袍，縮在冰冷的墻角，蜷縮起了身體，嗚嗚哭了出來。

    “阿雪，對不起……”

    “我不該傷你的心的……”

    作者有話要說：季雪庭：搞事業(yè)，搞事業(yè)，殺妖怪，關(guān)心一下后輩……

    天衢：哀哀戚戚寡夫臉嗚嗚哭我老婆不要我了……

    第23章

    三千年前——

    宣朝 皇宮“晏少主，請往這邊走?！?/br>
    蒼老的聲音在他前面響起，腳步聲和聲音都比待其他人時更響亮些，怕是顧及到他雙目不可視物而特意為之。

    晏家的少主微微頷首，以示知曉，被那行事周道的宮人一步一步引著朝著深宮中一步一步走去。

    那一日正是初春時分，春暄風(fēng)暖，幽深曲折的廊廡之下，也有一抹縹緲的桃花香。

    而隨著他的前行，那桃花的香氣便漸漸濃了起來，踩著的地面也不再堅實平滑的磚石，而是泛著青澀氣息的柔軟草地。

    遠(yuǎn)遠(yuǎn)的，可以聽見遠(yuǎn)處傳來了宮人們誠惶誠恐地呼喚聲。

    “四殿下，您在哪兒啊？”

    “四殿下，您御體尊貴，切莫冒險啊！”

    “殿下……殿下……”

    ……

    晏慈腳步微頓，身側(cè)宮人便立刻察覺到了，笑著解釋道：“這里是御花園，想來是四皇子殿下又偷偷跑出來解悶了?！?/br>
    “四殿下？那位瑯皇子？”

    晏慈想起這些日子偷偷傳到耳邊的傳言，不由問道。

    “啊，正是?！?/br>
    應(yīng)當(dāng)是因為提到了那位四皇子殿下的名諱，晏慈可以感覺到面前的宮人應(yīng)當(dāng)是正在觀察他的神色。

    從那人的態(tài)度便可以察覺到，這些日子的傳言應(yīng)當(dāng)是真的——貴妃娘娘太過于寶貝自己那病懨懨的四皇子，不知道是聽了什么牛鬼蛇神的餿主意，竟然打起了晏家少主的主意，要命人將晏慈帶入宮中，如同那不入流的侍書伴讀一般日夜相伴，好叫傳聞中仙人轉(zhuǎn)世的少主，用自己身上的仙氣補一補這位四殿下的病根。

    這等與“沖喜”無異的要求，若是說出去真是貽笑大方。畢竟，從來便沒有聽說過哪位世家，會允許自家金尊玉貴的少主被當(dāng)成那等低賤的貨色獻(xiàn)與帝王之家。

    然而……

    片刻后，晏慈果然便聽到那宮人又補充道：“……四殿下身體不太好，貴妃娘娘對他難免多了幾分看顧。前些日子聽說那位殿下又病了一場，應(yīng)當(dāng)是娘娘為了幫殿下調(diào)養(yǎng)身子，拘得狠了些，這才偷跑出來叫人找了。晏少主日后進(jìn)了宮便會知道，這位殿下行事慣來如此，習(xí)慣了便好?！?/br>
    言辭之間，已經(jīng)隱隱透露出此事已經(jīng)成定局的意思。

    不然，也不會這般三番四次提起那位四皇子的脾氣，又不會如此自然地提起晏慈日后入宮之事。

    那宮人把暗示的話說完，即便什么都看不見，晏慈依然可以感覺到前者頗為緊張。也許是在等晏慈勃然大怒當(dāng)場發(fā)作也說不定。然而晏慈卻只是微微一笑，心中一片澄明。

    難怪今日入宮面見皇帝之人會是他這個瞎子，想來待會見到了皇帝，要提起的就是此事吧。

    “多謝提醒?！?/br>
    晏慈輕聲道。

    說完便自顧自的繼續(xù)朝著前方走去。

    正在他心中暗暗思索之后對策之時，忽覺拂過身側(cè)的微風(fēng)似有不同。

    鬼使神差之中，他下意識地伸出了手。

    “哎——”

    然后，便覺懷中一重，倏然間多了一具馨香溫軟的軀體來。

    “多，多謝……你接住了我……我乃……今世桃花仙……你……嗝……你是誰？”

    短暫的錯愕中，晏慈只覺得有雙手撫上自己面頰。

    那人身上縈繞著一股動人心魄的奇異香氣，混著桃花的香與絲絲縷縷的酒氣，說話的聲音也是溫軟的，叫人腦海中無端騰起一抹繾綣迷蒙的粉霧，那是他在眼睛尚未完全失明之前，記在腦海中的朦朧顏色。

    有那么一瞬間，被親近的屬下們認(rèn)為是心思深沉，智多近妖的晏家少主，在這一刻卻恍恍惚惚地，信了那少年打著酒嗝胡謅的話。

    當(dāng)真是一不小心，接到了桃花幻化的精魅。

    就連晏慈自己都不曾意識到，他不由自主地將那少年抱得緊緊的，只怕這精魅會在一念之間，散在他的懷中。

    所謂心旌搖搖，難以自制……竟是如此滋味。

    “你長得可真不錯，是哪家的……公子？”桃花精的手指沿著他的面頰慢慢滑到喉結(jié)，然后在他耳邊笑嘻嘻問道，“不如……跟了我……家去……”

    那人吐氣如蘭，指尖微涼，卻仿佛能在他皮膚上點起火來。

    “我是——”

    “四，四殿下？！”

    直到下一秒，身側(cè)宮人難以掩住驚訝的稱呼，將晏慈瞬間從那奇異瑰麗的幻夢中拉了出來。

    “別，別叫我那倒霉稱呼，今天的我不是皇子，我，我明明就是桃花仙！”

    懷中少年依舊那般親昵地?fù)е檀雀觳?，滿身酒氣，顯是已經(jīng)喝醉。

    說完他又回轉(zhuǎn)過來，沖著晏慈輕聲詢問。

    “你還沒說……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晏慈?！?/br>
    只可惜，當(dāng)那少年再次詢問時，之前他在晏慈身上點亮的那一串小火花，早已盡數(shù)化為了深入骨髓的冰錐，刺得他整個胸腔都化作了冰窟。

    晏慈聽到自己用溫柔和煦的語氣，沖著懷中依舊馨香溫軟的少年恭順地說道。

    “見過四皇子殿下。”

    ……

    三千年后……

    瀛城城主府內(nèi)。

    “你放過他?！?/br>
    天衢仙君緊緊地抱著懷中季雪庭的外袍，痛苦地低語道。

    “你放過他，晏慈……你放過他……”

    伴隨著他痛苦地囈語，房間里的陰影之中，無數(shù)條黑色的絲線蠕蠕而動，一點一點纏繞上了少年人慘白瘦弱的身體。

    然而，就在那些絲線企圖沒入那具名為“宴珂”的皮囊之下時，它們卻像是觸碰到了什么烙鐵或者劇毒一般，猛然間扭曲成團(tuán)，齊齊從少年身上落下。

    也就在同一時刻，天衢倏然睜開了眼睛。

    夢境中熏暖香甜的桃花香氣伴隨著痛徹心扉的痛苦，依稀還殘留在天衢的身體里，然而幾乎快要將整個房間都占據(jù)掉的黑線卻早已在他睜開眼睛的一瞬間盡數(shù)斷裂，化為了青煙。

    天衢對于身側(cè)發(fā)生的一切異像都宛若未覺，他抱著季雪庭的外袍慢慢地坐了起來，看向自己的周圍。

    又過了片刻，他才伸出手，指尖輕輕一勾，潛藏于陰影中的數(shù)段黑絲騰然而起落入了他的掌心，活蟲一般瘋狂地扭動掙扎起來。

    “是你讓我夢到那段過去的，對嗎？”

    天衢眼睫低垂，沖著掌心中明顯可見的異樣妖邪輕聲說道。

    伴隨著他的問詢，那幾段黑絲流動得更加劇烈了。

    無數(shù)人的哀嚎，尖叫，足以讓正常人徹底發(fā)狂的竊竊私語，在黑絲的掙扎中不斷涌向那名看似瘦弱憔悴的“少年”。

    可是天衢卻像是完全不曾聽到那些可怕的幻聽一般。

    他專注且熱烈地看著掌中之物，聲音沙啞地繼續(xù)開口道：“再來一遍吧。好不好，讓我再夢一次……”頓了頓，他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嘴角漾起一絲細(xì)微的笑，“對了，你這種東西，應(yīng)當(dāng)會讓人陷入噩夢之中，對嗎？那么，就讓我夢到……夢到我被阿雪殺掉好了。千刀萬剮也好，車裂也好，讓他把我吃掉都可以。這些對于普通人來說，應(yīng)當(dāng)也是噩夢吧?！?/br>
    “你可以做到，對嗎？”

    天衢的聲音沙啞但平靜，聽上去這商量甚至可以稱得上誠懇。

    然而，就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后，他掌中那幾段生命力極強(qiáng)的黑絲卻像是忽然間完全失去了求生意志，猛然間僵直，然后，便在天衢的手中，自顧自地化為了跟自己之前的倒霉同伴們一樣的青煙。

    “別，別……”

    反倒是天衢變得有些焦躁起來，他用力地在空中一抓，企圖再找到些漏網(wǎng)之魚，然而他的房間里此刻卻變得無比清凈。

    也就只有藏于他影子中的那幾條念蛇，開始因為他的心神恍惚而蠢蠢欲動起來。

    【“你看，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你就不該做夢……”】

    【“卑鄙，懦弱……你既是知道你應(yīng)該恕罪，為什么不到他面前去……”】

    【“啊，對了，你是在害怕，你怕阿雪對你說出那個字，你怕阿雪恨你。你明知道他恨你，卻不敢去面對這件事……”】

    ……

    “閉，閉嘴?！?/br>
    天衢用力地抱著自己的頭，咬牙切齒地喃喃道。

    “你們都給我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