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20節(jié)
而太常君甚至都不太想,也不敢去問天衢說的控制不住究竟是指的什么“控制不住”。 “不行!”太常君扯著嗓子喊了起來,“天衢你對自己有點(diǎn)認(rèn)知好不好!兩千年前你擅創(chuàng)三界,毀壞各界結(jié)界封印,沖撞各界主長……你現(xiàn)在之所以還沒有上誅仙臺,是因?yàn)槟阌刑旖谏?!更何況,更何況你如今體內(nèi)還有數(shù)萬天魔尚未度化,身外又有念蛇難以自控,這種情況下,怎么可能讓你擅自下凡!” 天衢宛若未曾聽見太常君撕心裂肺的嘶吼,依舊在把玩著那枚軒轅鑒真鏡,似乎正在研究它。 太常君一看他這番動作,便知天衢是想以此鏡直接下凡,不由在心中連連叫苦,愈發(fā)慌張。 “喂,天衢,你別發(fā)瘋了!那軒轅鑒真鏡可是我的認(rèn)主法寶,沒有我的許可它根本不可能給你打開通道,就算是你強(qiáng)行打開,它也不會顯示出正確位置,你一旦越過它,便會徹底迷失在萬千世界的亂流之中,你——” 結(jié)果太常君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天衢與他先前一樣將那枚鏡子直接拋到了空中。 他甚至都沒有念什么咒語,而是慢條斯理,很認(rèn)真地,像是打商量一般同那枚鏡子說道:“你聽話一點(diǎn),我之后便把你還給太常。你若是不聽話,我便將你徹底打碎。你看怎么樣?” 話音一落,那鏡子立刻便在半空中站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然后迅速變大化為水鏡。鏡子中依舊是青州的荒郊野外,依舊是那棵歪脖子樹,而畫面正中心,也依舊是天衢滿心妄念分化而成的那條蛇,還有那個名為季雪庭的男人。 天衢的視線癡癡地凝聚在季雪庭身上,但很快,就像是怕自己被什么東西燙到一般,他又飛快地收斂了目光,轉(zhuǎn)而小心翼翼地整理起了自己的服飾衣帶,耽擱了片刻之后,他才朝鏡中走去。 “你瘋了——” 太常君眼看著此事已經(jīng)無法挽回,終究控制不住地將自己先前一直沒敢說,怕刺激到天衢的那段話大吼了出來。 “你身上還掛著閦枷禁咒,這般違反禁令就不怕金身破滅神魂潰散?!好,我知道你這個瘋子根本不怕這個,但是你別忘了,那位季雪庭飛升上界靠得可不是什么甘露,而是你的精魂!他不過靈物寄身,身處凡世,卻三界無著,六道無歸。若是你死了,一切歸湮于天地,他也將重歸凡塵!這些你都忘記了嗎?!” …… …… …… “我是真的沒事,你看——” 下界凡間,季雪庭自是不知道九霄之上,有兩位高高在上的仙君正因?yàn)樗铧c(diǎn)自相殘殺。 他只是覺得脖子微微有些發(fā)涼,這種征兆就跟他的眼皮跳一樣,屬于那種有點(diǎn)兒不太好的預(yù)感。 只不過此時此刻,他面前正杵著兩位花容失色的同伴,季雪庭便是再有什么不好的預(yù)感,倒也不太好意思打斷對方的關(guān)懷。 思前想后,季雪庭最終也只能微笑著展露出自己腹部駭人傷口,任由他們看到自己身體的異狀,只為了讓那兩人早日安下心來。 伴隨著季雪庭的話語,他腹部那無比可怖,仿佛下一秒連腸子都能滑出來的傷口,正以驚人的速度自行愈合。 無數(shù)rou芽自粉色的創(chuàng)面中蠕蠕而出,然后彼此融合,相互交融,然后rou眼可見地變得平滑,先是柔軟的粘膜,隨后肌rou,最后慢慢蒙上淡紅色的新生皮膚…… 不過片刻功夫,季雪庭腹部那條長長的傷口,就已經(jīng)徹底地長好了,也就是仔細(xì)看,才能勉強(qiáng)在看出那一塊的皮膚下方隱隱有一道細(xì)細(xì)白痕。 而這時候,他身上那些先前從傷口處冒出來的鮮血甚至都還沒有完全干涸。 “雪庭哥哥……” “季仙君,你這是……” 季雪庭挑了挑眉,然后慢慢重新給自己系上了衣襟。 等把衣服都整理好之后,季雪庭剛才轉(zhuǎn)頭對上了依舊目瞪口呆面無人色的那兩人。 “哈哈哈是不是特別神奇?” 他大笑道,伸手分別拍了拍魯仁和宴珂的肩膀,讓人回神。 “先前其實(shí)也沒想著說,但現(xiàn)在看來還是得解釋一下,那什么,我的經(jīng)歷有點(diǎn)特殊,”季雪庭抓了抓頭發(fā),笑著解釋道,“我其實(shí)并非是尋常修行者飛升……三千年前我出了點(diǎn)狀況,原先的rou身就被徹底損毀。本來呢,按照我那種狀況吧,我要是運(yùn)氣好,應(yīng)該能弄個威風(fēng)凜凜的厲鬼當(dāng)當(dāng),不然也可能就老老實(shí)實(shí)重歸輪回去轉(zhuǎn)世。但事情反正就是有點(diǎn)不湊巧,我的魂魄不全,厲鬼和輪回轉(zhuǎn)世都沒排的上號,中間……唔,反正又發(fā)生了點(diǎn)機(jī)緣巧合的事情,總之懵懵懂懂的,我就莫名其妙跟一個靈物融為一體,化為了靈物寄身。” “靈物寄身……” 那宴珂臉色慘白,喃喃低語。 季雪庭只當(dāng)他不知那是什么,便笑笑道:“哈哈哈,解釋起來也麻煩,中間修行的事嘛說起來太復(fù)雜啦,反正你只要知道,你如今所見著的這具軀體并非真正的人身,乃是我寄身的一具靈物便是。不過這靈物經(jīng)過雕琢之后,化為了我原本模樣,成了一具靈偶。” “靈物雕琢后可成靈偶,刀槍難入,有傷自愈?!?/br> 那一旁的魯仁倒不愧是天庭里的甲等仙官,聽到季雪庭自訴為靈偶寄身,開口便說出了靈偶特征。 只不過他說出這段話時候,面色卻格外難看,看著季雪庭時的眼神更是無比復(fù)雜。 那種仿佛看著將死之人一般,包含著震驚,痛心,不敢置信和努力掩飾傷感的眼神,簡直讓季雪庭膽戰(zhàn)心驚,沒等魯仁再開口說些別的,他連忙笑嘻嘻截了魯仁的話頭,沖著面前依舊恍恍惚惚,顯然是受了莫大驚嚇的宴珂說道: “沒錯,就是刀槍難入,有傷自愈,畢竟是靈物所化,不管怎么樣就沖著這個名頭這具身體也得有點(diǎn)小神通不是……所以這點(diǎn)小傷,對我來說真的不算什么。你就別擔(dān)心了?!?/br> 結(jié)果季雪庭都這樣安撫了,宴珂還是一副隨時能心碎到暈厥過去的模樣。 “真的,你別不信?!奔狙┩サ溃皠偛拍憧吹降膫谝簿褪强粗植蓝?,就連你看到的血……都是當(dāng)初為我雕琢人身的那老頭擔(dān)心我出門在外,受了傷不流血太蹊蹺會被人誤認(rèn)為是妖物,特意給我制作的假血而已?!?/br> 說完他在自己腹部殘血上抹了一把,放在指尖舔了舔,然后笑道:“……這血都是甜滋滋的?!?/br> 聽到季雪庭這般笑嘻嘻不倫不類地安撫著那位人類貴公子,若是在往常,魯仁恐怕又要忍不住搖頭,暗自唾棄這季雪庭為仙不正,太過輕佻。 可這一刻,驟然發(fā)現(xiàn)季雪庭竟然并非常人,而是靈物寄身,魯仁心中卻除了震驚和同情,再容不下絲毫別的情感…… 原來這所謂靈物寄身,乃是天地間十分罕見的一種存在。 想要化為靈物寄身,首先須得有天地間絕無僅有,吸收了億萬靈氣的天地至寶一件。 而這至寶雖然難得,更難得的卻是靈物寄身所需的另外一部分——一縷殘魂。這樣一縷殘魂說起來似乎尋常,畢竟這凡間蕓蕓眾生,每一日都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人魂神魄輪回流轉(zhuǎn)于這六合八荒三界六道之中。 然而,能夠與天地至寶合二為一融為一體的殘魂,卻格外少見。 首先,這一縷魂魄必須是在飽受苦難,極度痛苦中抽離人身的。 因?yàn)樘^痛苦,所以才會殘破不全,殘缺不全,才可與靈物交融合一。 其次,這魂魄主人生前應(yīng)當(dāng)是心志堅(jiān)定,鐘靈毓秀,超乎常人之人,不然那魂魄一旦抽離人身,便會倏然消散,根本無法維持殘魂之態(tài)。 再其次,這一縷殘魂又必須是全然清澈,不帶一絲一毫的怨憎嗔恨,不然光是靠近至寶靈物,恐怕就會因?yàn)樽詭У年幏x之氣而被打散。 ……可這世間,又哪里能找到這樣全然矛盾的殘魂呢? 既然身前已是鸞翔鳳集超乎尋常之人,在受到連魂魄都無法保全的痛苦之下橫死,哪里又可能毫無怨言,無憎無恨? …… 而且,即便是機(jī)緣巧合之下確實(shí)有人這般倒霉化為了靈物寄身,有了那所謂的刀槍難入有傷自愈的本領(lǐng)神通,實(shí)在不是什么值得羨慕的事。 畢竟靈物寄身更像是這天地規(guī)則不小心出了差漏導(dǎo)致的產(chǎn)物,所以一旦化為靈物寄身,便徹底與這天地感應(yīng)斷絕了聯(lián)系。它非妖非鬼非人非,是以天地不收,六道無著。一旦所用靈偶耗盡靈力,那靈物寄身便如同尋常的山石草木一般徹底湮滅,消散于天地。對于修行成仙之人來說,這下場……簡直比身死道消還要恐怖。 此時魯仁再想起先前季雪庭無意間同他說過自己體質(zhì)特殊修行不易,所以好不容易才飛升成仙,心中只剩駭然。 靈物寄身甚至都無法察覺天地氣機(jī),而季雪庭竟然能以這幅軀殼修行飛升……這簡直就是個奇跡。 這廂那魯仁心頭萬般思緒,千回百轉(zhuǎn),恍恍惚惚亂了神,那廂宴珂卻依舊在糾結(jié)于季雪庭之前隨口帶出的舊事。 “rou身損毀?雪庭哥哥……” 少年抓著季雪庭的手,聲音有些抖。 “rou身損毀是什么意思?你,你之前連尸體都……為什么你連尸體都沒有了?你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嗎?” 宴珂如今這副殼子里的不過天衢仙君一道妄念所化的念蛇。 既只是妄念,自然沒有什么神智記憶。若非莫名其妙有了個少年人的rou身,讓它在這rou身中慢慢涵養(yǎng)圓滿,恐怕它腦子里到現(xiàn)在也只有對季雪庭的渴求與欲望。 可現(xiàn)在,它卻在猝不及防之中,聽到了關(guān)于季雪庭的過去。 一想到雪庭竟然“rou身損毀”,一股莫名的恐懼與極致的悲涼瞬間在他胸口騰然升起,只叫他恨不得痛苦欲死。 心神激蕩之下,宴珂所有的情緒都外顯在了臉上。 季雪庭看了看他,眼神微暗。 “哈哈,那個啊……早就記不清了?!?/br> 季雪庭打了個哈哈,笑瞇瞇地回答道:“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我的事情啊,雪君蓮華什么的……三千年前我既是個昏聵的末代皇帝,自然是把自己的國家搞得民不聊生。所以死了之后,我可能就被人拋尸街頭,讓當(dāng)初那群飽受惡政之苦的民眾一人一刀切碎了帶回家吃了……” “……” 宴珂眼睛死死盯著季雪庭,嘴唇翕合許久,卻因?yàn)樘^于激動,話語仿佛卡在喉嚨里說不出來了。 那那副近乎崩潰的模樣落入季雪庭眼中,讓季雪庭連忙改了口。 “那什么,說不定也沒有那么慘,可能就是普通的五馬分尸什么的……喂,宴公子,你放輕松一點(diǎn)啦,唉,真是個小孩子,竟然這般認(rèn)真?!?/br> 季雪庭卷起袖口,探過身去,慢慢將宴珂眼底的眼淚擦拭干凈。 “明明都已經(jīng)是三千年前發(fā)生的事情了。” 眼看著宴珂這樣認(rèn)真激動,季雪庭也終于收起了自己先前那副笑嘻嘻散漫的樣子,只不過他看著宴珂時,表情依舊是柔和又輕松的。“我死了之后渾渾噩噩過了很多很多年才找回靈智,那個時候我都跟一坨石頭合二為一了,哪里還記得剛死的時候發(fā)生在我尸體上的事情?!?/br> …… 【“嘖,人終于死了?”】 【“回公子,是的。都已經(jīng)檢查過了,確實(shí)是死了。”】 【“終于死了,我都等得不耐煩了……等等,你們先前打算怎么處理這人尸體?”】 【“回,回公子,這等逆?zhèn)愔?,自然也就配裹張草席拋尸于亂葬崗之上……”】 【“裹草席?亂葬崗?呵,我倒不知道,像是這種惡心至極的東西,竟然還配用我晏家的草席?竟然還配擁有全尸……你也是在我家這么多年的人了,是不知道若是本應(yīng)送入祭天臺的末帝尸首出現(xiàn)在城外亂葬崗會給晏家?guī)矶啻蟮穆闊﹩??”?/br> 【“屬,屬下疏忽!求公子恕罪!”】 【“……起來吧,煩人,幸好我來得早不然又要被你們這幫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混賬捅婁子。這樣吧,你們就……就先把他的皮給我剝下來好了,我后院剛好還差個人皮箭靶,剩下的那些部位就切碎,然后去喂狗好了。”】 【“……”】 【“怎么了?這是聽不見我說話了?”】 【“公子,這……屬下……晏少主他……”】 【“他什么他,好笑,你們現(xiàn)在倒開始顧忌起晏慈那瞎子了?早干什么去了?那家伙好不容易才從這玩意身上取回自己的仙根飛升在即,還會記得回凡間看顧這位‘舊情人’?哈哈哈哈哈哈——滾,去給我辦事!管它什么晏少主,他老人家是要去仙界當(dāng)神仙的人,可你們都還在凡間,而管著這凡間的……可是龍椅上那位?!薄?/br> 【“遵,遵命?!薄?/br> 【“那張皮給我好好剝……我的狗也給我好好喂,那個人的骨頭,一根都不許給我剩下!”】 …… …… …… 青州,荒野,歪脖子樹下。 “……都過去了?!奔狙┩_著面前的少年笑著說道,“你也沒必要為了那么久之前的事情這般牽動心神?!?/br> 作者有話要說: 論天衢仙君說的最多的兩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