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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君有劫 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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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不得不說,這位山魈點(diǎn)心公子便是摔壞了腦袋忘記了前塵往事,一舉一動(dòng)之間卻也自帶一番世家氣魄,端莊自持,氣質(zhì)高雅。

    也正是在這種對比之下,他如今這幅面有薄紅,佯裝冷靜卻又在不經(jīng)意間真情流露的模樣,便顯得格外打動(dòng)人心。

    便是連一旁圍觀的魯仁,也不由睜大了眼睛,對這位不知名的貴公子生出幾分莫名的憐惜。

    可季雪庭卻只不過瞥了一眼那人,隨即便不假思索抽身而去,開始跟魯仁商量起接下來的對策來。

    人肯定還是要救的,那人既然不記得自己身份,問題倒也不大。季雪庭之前便看過了,這山魈巢xue里堆積如山的那些行李,恐怕便是那位公子的東西,在那里頭翻找一番總會(huì)找到線索。等查出此人身份,到了有人的城鎮(zhèn),自然可以再想別的辦法安置。

    “唔,這人竟然是山南宴家的人?”

    魯仁將那些玩意翻看了一番,不由低聲嘆道。

    作為前·通明殿書吏,魯仁是慣常與凡間文書打交道的,此時(shí)查探出那位公子身份,也有一點(diǎn)兒吃驚。這山南宴家乃是人間數(shù)一數(shù)二的世家大族,甚至與許多飛升仙官都有著盤根錯(cuò)節(jié)的關(guān)系。所以,雖是凡人一脈,但有了這個(gè)“宴”姓,倒也不容小覷。

    “你說他姓什么?”

    聽得魯仁低語,季雪庭不由愣怔,然后便多問了一句。

    不過不等魯仁再開口,他自己便也反應(yīng)了過來:“……哦,你說的是那個(gè)山南的宴家?!?/br>
    “不然還能又哪個(gè)宴家?”

    魯仁笑著反問道,隨即忽然反應(yīng)過來,三千年前,凡人那邊被離奇被滅族的世家,也喚作……晏家。

    而且這晏家與這位季雪庭仙官還有點(diǎn)關(guān)系來著。

    “咳咳,咳,就是……我的意思是,你我要赴任的那地方,當(dāng)神仙倒還不如當(dāng)凡人來的方便,我們這般陰差陽錯(cuò)地救下了宴家的公子哥,若能得到這等凡人世家的人情,到時(shí)候行事倒也方便不少……”

    魯仁連忙以手握拳,抵在唇邊假咳了好幾聲這才將話題敷衍了過去。

    若是那印章和路引沒錯(cuò),他們救下的那人姓宴名珂,乃是那宴家嫡系一脈的公子,身份尊且貴,倒也怪不得魯仁將那位貴公子左看右看一番,歡喜之情,溢于言表。

    不過,對比起魯仁的和顏悅色,季雪庭卻始終只是神色淡淡。

    與那位宴珂公子解釋身份和后續(xù)打算時(shí)候,他態(tài)度還是很溫和的,就是魯仁看著還是覺得,比起先前,他對那凡人要更生疏了一些。

    那宴珂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diǎn),頰上薄紅瞬時(shí)褪凈,一張臉比起之前又白了幾分,看著有些可憐。

    而季雪庭只做不知,笑著拱了拱手,說完該說的便避到一邊,離那人遠(yuǎn)遠(yuǎn)的。

    魯仁旁觀這兩人互動(dòng),目光微閃,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趁著季雪庭回頭打包殘骸里那些用得著的細(xì)軟金銀時(shí)候,終于還是避著宴珂,湊到了季雪庭身邊,別別扭扭地問道:“季仙官,我看你似乎是不太喜歡那位凡人?可是他身上有什么蹊蹺?”

    ——總不可能就因?yàn)槟恰把纭迸c“晏”姓聽著一樣便覺得不痛快吧?

    他問得隱晦,季雪庭倒聽得分明,連忙笑著擺手解釋道:“哦,跟那位宴公子沒關(guān)系,是我自己有個(gè)怪癖,但凡跟這種溫文爾雅,端莊自持的世家貴公子靠的近了,便容易覺得胸口疼?!?/br>
    “胸口……疼?”

    都已經(jīng)飛升當(dāng)了神仙,竟然還能有胸口疼的毛???

    那魯仁聽得季雪庭這般解釋,明顯比之前更加迷惑,不過他也只呆了片刻,看到季雪庭唇邊淺笑,忽然恍然大悟:“季仙官,你怎的又在這般……這般胡說八道,信口開河?!作為仙人,這般輕佻,成何體統(tǒng),成何體統(tǒng)?。?!

    “哈哈哈,魯仙友教訓(xùn)得是!”

    季雪庭果然大笑。

    之后魯仁是如何氣悶,季雪庭又是如何打著哈哈將此事糊弄過去便不細(xì)提。

    片刻后,季雪庭便已經(jīng)收拾完東西,將那些貴重之物打了一個(gè)包袱掛在了身后,然后踱步到洞xue一側(cè),眼角撇著那坐在洞口端凝不動(dòng)的人間貴公子,若無其事開口同魯仁商量道:“魯仙友,我背上背了東西,待會(huì)就勞煩你背那位宴公子下山好了?!?/br>
    魯仁:“啊,可是——”

    聽著魯仁語氣為難,季雪庭回過頭,頓時(shí)愣住。

    原來那魯仁也收拾了個(gè)包裹出來——只不過他在仙界呆了許多年,又慣來依仗仙人術(shù)法,所以他收拾的這個(gè)包袱里是盡是些金銀之物絲絹珠寶,琳琳瑯瑯,倒像是個(gè)小山包一般覆在他背后。

    反倒是季雪庭,習(xí)慣性只撿了那些行李殘骸中未曾損毀污損的沉水香芳蘇木,還有些陳年的老墨與照明用的夜明珠……都是又輕巧又極為貴重罕見之物,便是打好了包袱,對比起來也不過小小一團(tuán),跟魯仁背上那堆形成了鮮明對比。

    魯仁用手拽著胸口打好了結(jié)的包袱皮,苦著臉看著季雪庭,僵硬地笑道:“這個(gè),季仙官,你看我這包袱其實(shí)也收拾得不太容易——”

    季雪庭:“……”

    季雪庭:“那還是我來吧?!?/br>
    他無聲嘆了一口氣,臉上笑容不變,朝著先前被他們安頓在洞xue口的宴珂走去。

    那宴珂倒也確實(shí)是安靜,被打發(fā)到那洞口大石頭上坐著之后,一直一動(dòng)不動(dòng),倒也不算煩人。

    季雪庭這般想,卻不知道自己面前那位宴珂公子之所以那么安靜,純粹是因?yàn)榇藭r(shí)此刻的他,早已陷入了離奇的幻覺之中。

    ……

    【我怎么敢……我不應(yīng)該……】

    【我怎么會(huì)又做夢了呢?】

    【呵呵,真可笑……我……怎么有資格……】

    最開始只是一些細(xì)如蚊訥的低語,像是有人在他耳邊不斷低喃,又像是他自己在控制不住地喃喃自語。

    隨后便是頭痛。

    頭痛之后……是奇異的幻覺。

    宴珂只覺得自己恍恍惚惚似乎換了個(gè)殼子,又換了個(gè)地方,不再是人間貴公子宴珂,而是一名周身慘白,上身為人,下半身卻生著猙獰蛇尾的怪物,被無數(shù)咒法死死釘在黑牢之中。

    那些咒法在他皮膚表面自行游走,在堅(jiān)不可摧的皮膚上刻出深可見骨的紋路,榨出黑紅粘稠的血液。

    那種幾乎快要讓人神智都陷入瘋狂的痛苦,讓“宴珂”的幻覺一瞬間變得無比真實(shí),他甚至覺得……那個(gè)名為“宴珂”的人,那發(fā)生在山洞里,與那名喚作季雪庭的仙人的相遇,仿佛真的只是自己的妄想而已。

    一想到這里,他心里頓時(shí)又生出一股刻骨銘心的憎恨和痛苦——對自己的憎恨和痛苦。

    那些咒法隨著他的情緒,明明滅滅,游走得更快了。

    “住手!天衢仙君!你原本就神魂有損,再這樣下去,你會(huì)萬劫不復(fù)的——”

    一個(gè)青衣道人正站在遠(yuǎn)處,因?yàn)殛嚪ㄋ瓒荒芸拷?,只能喊道?/br>
    “嘻嘻嘻嘻……”

    而伴隨著愈發(fā)尖銳的劇痛,他卻情不自禁地開始笑起來。

    “你不懂,太常君……你不懂……”他輕聲低語,像是說給遠(yuǎn)處那個(gè)聽,又像是在喃喃自語,“最開始一千年,我一直在找他,然后我總想著,等我找到他了,我一定要好好對他,絕不會(huì)再像是當(dāng)初那樣騙他……害他……??墒呛髞恚髞砦乙恢闭也坏剿?,所以我去看了幻天水鏡,我去看了,我對他做的那些事情……”

    他忽然咳嗽起來,咳出了一團(tuán)又一團(tuán)污血。

    “然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根本……就沒有資格,跟他在一起?!?/br>
    天衢仙君看著陣法之中那些污血幻化而成的黑蛇,輕聲說道。

    “……連想都不應(yīng)該想?!?/br>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他的蛇尾倏然一展。

    所以的心魔妄念,那些漆黑猙獰的黑蛇,幾乎盡數(shù)被他自己瞬間碾碎。

    ……

    “宴公子——”

    “宴公子?”

    “宴公子!”

    季雪庭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宴珂的肩膀。

    也不知道這位小公子究竟是在想些什么,最開始是好一會(huì)兒沒有理會(huì)季雪庭。

    季雪庭看他臉色無比難看,本來還以為他是出了什么問題,只想用手去探一探,卻沒想到宴珂就像是見了鬼一樣,徑直從石頭上跳起來,躲開了季雪庭的手。

    季雪庭:“……”

    宴珂喘著粗氣站在那里看著季雪庭,嘴唇微微顫抖。一時(shí)之間,如同周公夢蝶,不知自己究竟是周公,亦或是蝶。

    他是宴珂。

    他是……怪物?

    不對,不,他是宴珂,他是宴珂。

    面前的季雪庭跟他說了,他的名字叫做宴珂,他是……被季雪庭救下來的凡人世家公子宴珂。

    混亂的思緒之中,幻境中屬于怪物的那點(diǎn)絕望卻依稀還殘留在他的意識之中。

    ……

    “沒有資格……碰……”

    就宴珂那支離破碎虛弱到極點(diǎn)的低語,也就是季雪庭如今是個(gè)仙官,才勉勉強(qiáng)強(qiáng)能聽到一點(diǎn)。

    喲呵——

    沒有資格碰你?

    季雪庭心中咋舌,心道這小公子之前看著不是還挺溫順的嗎?就冷落了他這么一小會(huì)兒,竟然開始鬧起這種別扭了?

    這就是所謂的世家公子的傲氣么?

    這跟三千年前某個(gè)怎么招惹都不動(dòng)聲色的家伙可是……完全不一樣了。

    忽然間,這小公子就變得有點(diǎn)意思了。

    季雪庭先前還只想著避開這位世家公子,可這時(shí)候卻是心頭微微一動(dòng),禁不住生出了一丁點(diǎn)兒細(xì)微的捉弄之意。

    “那個(gè),宴公子,我背上有包袱,而且這山魈洞口之外便是懸崖峭壁,為了穩(wěn)妥起見,我恐怕還是得抱你下去?!?/br>
    季雪庭忽然一改先前對宴珂的疏離,忽然變得格外“親切”起來。

    他盯著宴珂那張慘白的臉,忽然微微笑道。

    世家公子最重禮儀,偌大一個(gè)青年人卻被人如同稚童一般抱在懷里,想來并不好受。

    “抱……抱我?”

    果不其然,那宴珂還是一副凜然不可侵犯,不肯讓季雪庭近身半步的模樣,這時(shí)候卻不由自主轉(zhuǎn)過頭來,睜大了眼睛,震驚低喃。

    “沒錯(cuò),抱你。”

    季雪庭說完便伸出胳膊,不容那人動(dòng)作,輕輕松松便將宴珂整個(gè)人摟在懷里一把抱了起來。

    “你……我……”

    宴珂的呼吸一下子便重了起來,隔著衣服的布料季雪庭也能感覺到,宴珂周身上下每一塊肌rou都繃得跟石塊一般,顯得無比緊張?;蛟S是因?yàn)樘艔垼侨诉@時(shí)候倒也顧不上之前那副冷漠傲氣的模樣,宛若那稚鳥一般抬頭直勾勾看著季雪庭,一雙漆黑的雙眸中仿佛染上了奇異的水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