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婁秀南疆造反被平定后的第二年春, 京城大街小巷均高高掛起艷麗的紅燈籠, 家家戶戶笑聲不斷, 準(zhǔn)備迎接新一年的元宵節(jié)。

    這一天, 無人知曉在朝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都察院御史徐堯律將向家大小姐向懿堵在狀元巷里不得出來。

    時值初春夜霧朦朧, 向懿從徐家宅院跑出來后, 只見徐堯律沉著臉, 緊跟其后追了上來，向懿無可奈何只能往巷子里鉆，卻被徐堯律步步緊逼至巷弄深處。

    “允之……你別再過來了……”漆黑幽暗的巷弄里, 女子聲線啞哭又略帶著點(diǎn)點(diǎn)惶恐不安。

    徐堯律面沉如水，凝眉立在原地沒有再往前一步。

    向懿久聽不到徐堯律往她身邊走，黑暗中向懿以為徐堯律丟下她獨(dú)自走了, 無邊的獨(dú)孤和恐懼襲來, 向懿忍不住蹲下身抱頭抽泣。

    “我在，別怕?！睅撞街b的徐堯律急速上前將地上的女子擁住。

    男人胸膛溫?zé)? 心臟撲騰撲騰的跳躍, 向懿像被燙到一樣掙扎起來, 想起男人在徐家跟她說的那些話, 向懿一顆心跌落谷底, 只覺得眼前男人無情至極。

    “我不會與你成親的?！毕蜍残⌒〉耐撕髢刹? 垂著腦袋低聲說道。

    徐堯律見懷中女子小心翼翼的躲開他，眼眸幽深，抬步質(zhì)問道：“當(dāng)年我言你我緣分已盡, 你求著我說你會重新點(diǎn)燃你我之間的情愛, 為何現(xiàn)在變了卦？”

    向懿已經(jīng)退到無地可退的地步，只好仰頭看向徐堯律：“變卦還不是因?yàn)槟阃蝗徽f要娶我，誰知道你是不是又變著法子想折磨我？”

    徐堯律嘴角抽了抽，求娶這事還真的讓謝行儉那張烏鴉嘴說中了。

    他以為婚嫁一事說出來，辭臻會歡天喜地的嫁給他，沒想到一口拒絕了他還不解恨，愣是放言與他老死不相往來。

    向辭臻這三個字是他年少進(jìn)京就刻下的烙印，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就被抹掉。

    就算是辭臻本人想消除它，他也斷不允許。

    “你罵我下賤也好，孟浪也罷，總之這么多年，我早就已經(jīng)習(xí)慣了你漠視我，我兄長做錯的事，我說過了，我是自愿贖罪，我替他道歉，你說要與我了斷今生，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你撒手，我一點(diǎn)都不怨的，我只盼著這么多年我能暖化你這顆冷冰無情的心，殊不料你想出成親這種招數(shù)戲耍我……我……”

    向懿紅唇一張一合，道不盡這些年追在徐堯律身后的心酸和孤寂。

    徐堯律唇角繃的緊緊的，兩人面對面站在巷弄里，近的呼吸交融，他手指不自然的收緊，說實(shí)話辭臻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他何嘗沒看在眼里。

    當(dāng)年辭臻處事懵懂，被向大人和向棕護(hù)的幾乎不懂絲毫民間的疾苦，辭臻和京城嬌慣跋扈的貴女沒什么兩樣，可他就是陷進(jìn)了辭臻坦率無暇的陷阱里，同樣是因?yàn)檗o臻的無知，他才會不明不白的當(dāng)了向棕的‘走狗’，騙的他在朝中像個傻子一樣替成王挖苦太子。

    真要計(jì)較邊防那些將士的死因，他的罪過比之辭臻要大的多。

    但凡他當(dāng)年沒有一股子腦熱盡想著哄美人開心，但凡他當(dāng)時冷靜下來稍微想想，他就不會拿國政之事開玩笑，還好太子平安歸來了，倘若成王的計(jì)謀得逞，大約他這輩子都會浸泡在悔恨當(dāng)中吧。

    “成親的事，我并非戲弄，你要信我。”

    徐堯律偏一下頭，掌心緊緊包裹住向懿那張俊美張揚(yáng)的小臉，向懿呼吸一滯，男人溫柔繾綣的吻隨之細(xì)碎的落下來。

    生疏而又青澀。

    向棕仰著腦袋努力穩(wěn)著自己的慌張，這是允之自那年太子歸來后，第一次親她。

    男人自古都是情.場上的高手，徐堯律很快掌握住節(jié)奏，淺嘗輒止慢慢過渡成深入侵略狂野，唇舌交纏逐漸席卷掉向懿的意識，就在向懿沉醉其中而不能自拔時，徐堯律停下了動作。

    向懿錯愕中有不舍和羞澀，只不過天黑著，徐堯律看不到面前女人半分情.愛后纏綿不休的妖嬈風(fēng)情。

    徐堯律啞著嗓音，輕柔和愛意凝結(jié)在臉上久久沒褪去。

    “婚嫁一事我并沒有戲弄你的意思。”徐堯律再次重復(fù)，熱氣噴在向懿臉上癢癢的。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婚嫁？”

    向懿眼底升起縷縷瀲滟光華，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你…先前、先前說兄長一日沒抓到，你一日不原諒自己，也不會理我…”

    “莫非你有兄長的消息了？”向懿激動的抬頭。

    徐堯律忽然扣住向懿的下巴，一挑長眉：“他人在定州養(yǎng)傷，我想著過些日子帶你去定州看他，可惜，你今夜說要與我生份，既如此，我一個人去便是，你是知曉我的，下手無輕重，搞不準(zhǔn)他那條茍延殘喘的命就折在我手上了?！?/br>
    向懿深吸一口氣，不安道：“允之，你放過兄長吧，他當(dāng)初是被仇恨蒙住了眼才……再有，兄長受了三十來年的病痛折磨，也該夠了?！?/br>
    徐堯律對這些說法不予置評，拉著向懿往光亮的巷口走去。

    向懿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跟著徐堯律亦步亦趨的走到張燈結(jié)彩的街上。

    兩人容貌出色，又是京城出了名的眷侶冤家，老百姓見徐堯律牽著向懿，有膽大的跑上前拱手道喜：“恭喜大人賀喜大人，不知大人的喜酒擺在哪一日？”

    徐堯律心悅神怡，朗聲大笑道：“三月十八是個好日子，到時候徐府恭候諸位上門吃杯喜酒?！?/br>
    眾人愣了愣，沒想到多年前揚(yáng)言不娶向家女的徐大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娶了向家大小姐，一干人驚訝回過神后紛紛笑著說到時候定要上門祝賀。

    “誰說要嫁給你了！”向懿脫口而出，話還未落就被徐堯律急急拉進(jìn)了徐府。

    “你見天的往我府上跑，我去南疆的這段時日，你儼然一副徐家主母的做派，聽下人說，外人送到我府上的幾個歌妓都被人你勒令趕了出去，寒冬臘月的季節(jié)，你讓她們光著身子離開這里，就不擔(dān)心出了人命？”

    “活該，衣裳又不是我叫她們脫的，誰叫她們自甘墮落說要上門做你的妾室！”

    向懿忍不住辯駁，低罵道：“大冬天的，一個個恨不得就披件輕紗出來見你，不知羞的東西也妄想上你的床！”

    徐堯律拉著向懿沿著長廊往里走，聞言止住腳步，回頭定定的看著臉色飄紅的向懿，意味深長的笑笑：“隔三差五就有人往我府上送女人，你若不嫁給我，我可不敢擔(dān)保哪一日在院子中撞見那些不知羞的……”

    “你敢看她們一眼試試！”

    向懿甩來徐堯律，氣鼓鼓的叉腰，“有我在一天，她們休想靠近你半步！”

    徐堯律心里一片舒坦，握拳抵唇悶笑：“你與其蹲守在徐府門口，不如嫁進(jìn)來做一家主母，這樣一來，也省得你打罵趕她們的時候底氣不足?！?/br>
    向懿怔在當(dāng)場，俊秀的眉毛微微擰住，似乎在思考徐堯律這話的可實(shí)施性。

    徐堯律可不給向懿任何反悔的機(jī)會，牽住女人的手繼續(xù)往里走，每走到一處風(fēng)景，徐堯律就停下來說幾句。

    “去年我娘上京，尤為喜歡庭前這幾株芍藥，聽說是你親手打理的，還夸你是個手巧賢惠的小娘子呢。”

    向懿臉紅的不成樣，小聲支吾道：“伯母喜歡就好?！?/br>
    徐堯律繼續(xù)拉著向懿往前走，一路上，各種花草假山，徐堯律均說了個遍，向懿以為她偷摸做的這些事徐堯律都不知情，殊不知徐堯律將向懿這些年在他身上付諸的一切都牢記在心中。

    兩人攜手逛了半天的園子，累了就坐倒亭中溫酒笑談，那一夜兩人說了很多事，有年少情竇初開時的你來我往，有纏綿悱惻時的膩膩歪歪，也有爭吵過后相互放冷箭的罵語傷害，更有期盼日后你儂我儂的新婚燕爾。

    時年三月三上巳節(jié)，敬元帝賜婚徐堯律迎娶向懿，這一天.朝中大半的年輕臣子都被徐堯律喊去當(dāng)了迎客郎君，謝行儉更是被徐堯律使喚著隨新郎去向家迎了一回親。

    嗩吶開道，歡天喜地，好不熱鬧。

    成了親后，徐堯律向敬元帝遞了請假折子后，帶上新婚娘子向懿一路往定州趕去。

    羅家的軍醫(yī)妙手回春，困擾向棕多年的心悸毒癥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救治后好了大半，如今除了有了畏寒之外，看上去和平常人無甚兩樣。

    那日向棕正跟在羅家軍身后練著強(qiáng)身的太極拳，忽然大門被人打開，走進(jìn)來兩個人。

    領(lǐng)頭的爾雅男人便是化成灰，向棕也認(rèn)得，只不過男人身邊那個艷若桃李的女人愣是叫向棕慌了神。

    “辭臻?！毕蜃芈曇粲行┌l(fā)顫，還有道不明的歉疚。

    向懿先是將兄長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見兄長面色紅暈沒有病態(tài)，火急火燎的上前就是一巴掌。

    打的向棕急急往后倒，要不是這些天有羅家軍醫(yī)呵護(hù)向棕的身體，怕是這一巴掌就能要了向棕的命。

    向懿眼淚嘩嘩的往下掉，不知是高興兄長身子骨真的如允之說的好了起來，還是該氣兄長這些年對向家的不聞不問，對她這個meimei的置之不理。

    其實(shí)，向懿多年積攢在心的苦怨早在見到向棕的第一眼就已經(jīng)煙消云散，徐堯律低頭揉揉向懿打人發(fā)紅的手掌，隨即深深的看著捂臉的向棕。

    向棕瞥見兩人交織在一起的雙手，咬牙瞪著徐堯律：“你跟辭臻又好上了？”

    徐堯律冷冷一笑：“我和辭臻一直都好著，何來又一說？”

    向棕狠狠的覷了一眼徐堯律，與羅家將相處的這些時日，他早就知道了自家meimei這些年是如何如何‘不知羞’的追著人家徐堯律，妄他還以為是徐堯律糾纏他meimei……

    徐堯律帶向懿來定州，一來是想了除向懿對兄長的思念，雖說兩人不是親兄妹，但向棕這個人渣從前的確很疼向懿，在向懿的心中，向棕的地位一點(diǎn)都不遜于他，他可不想向懿婚后日日跟他叨叨向棕，索性讓兩人見一面。

    二來是因?yàn)橄蜍踩缃袷切旒业娜?，名義上向棕還是他的大舅子，他不能跟向棕總這么僵持的不原諒彼此，不然真的像謝行儉所說的那樣，向懿夾在丈夫和兄長中間不好做人。

    為了向懿能幸福的跟著他，徐堯律決定跟向棕和好。

    不過，原則性問題不能亂。

    就在向棕得意洋洋的看著徐堯律舉杯喊他一聲兄長時，徐堯律冷不丁的拿出一把獄中鐵鎖。

    在眾人瞠目結(jié)舌的目光下，徐堯律拷著目瞪口呆的向棕上了回京的馬車。

    向棕掙扎的向meimei求救，大家回頭看向向懿，只見向懿立在旁邊頑皮的聳聳肩，表示愛莫能助。

    眾人心中一緊，皆搖頭嘆息向棕活該，誰讓他碰上這么一個‘睚眥必報(bào)’的妹夫。

    徐堯律并沒有將向棕如何，回到京城后，徐堯律領(lǐng)著向棕跪在邊防將士墳?zāi)骨吧狭藥嘴南?，向棕跟老侯爺那次在豫州長談之后，其實(shí)已經(jīng)意識到年少時的魯莽和不該，因而跪在墳前懺悔了良久才起身。

    徐堯律是一刻都不想跟向棕多呆，連夜將向棕打包發(fā)回了定州，向棕扒拉著車門想跟meimei向懿道個別，卻被徐堯律拒絕。

    “辭臻已有身孕，莫非你想大半夜的擾她起來？”

    向棕漂亮的眼睛一亮：“幾時驗(yàn)出有孕的？”

    說著不滿的瞪徐堯律：“明知辭臻有了身子，你還帶她去定州亂跑！”

    徐堯律涼涼的睨向棕一眼，冷哼道：“你還好意思說，還不是因?yàn)槟?，不然辭臻何苦大老遠(yuǎn)去定州？”

    說完又補(bǔ)一句：“有孕是昨兒才驗(yàn)出來的，我要是早知道她有了身子，你以為你今年能見到她？”

    向棕：“……”

    以他對徐堯律的認(rèn)知，如果一早知道辭臻懷了孩子，反正今年一年徐堯律鐵定不會讓辭臻去定州找他，明年孩子降生，辭臻要奶孩子也沒時間去定州……

    也就是說，幸好辭臻是昨兒才驗(yàn)出身孕，否則他和辭臻相見至少要推遲兩年。

    “還不走！”徐堯律煩躁的呵一聲。

    向棕委委屈屈的蹲在馬車上，掀開簾子欲言又止：“你對我有意見我都可以接受，但你不能對辭臻大呼小叫?！?/br>
    徐堯律皺起眉頭，沒好氣的反唇相譏：“你還當(dāng)我十來歲么，事事要你教？”

    向棕理虧，陰陽怪氣的懟一句：“御史大人何曾聽我教訓(xùn)過，當(dāng)年讓你做事的人，說到底是辭臻，若非你貪圖她的美色，你又怎會……”

    徐堯律臉黑成濃墨，抬腿使勁的踹向馬車，馬兒受驚長嘶一聲猛地往前疾奔，向棕急忙抓住車門，回頭大呼道：“徐堯律，我好歹是辭臻的兄長，你竟這么對我，我定要寫信跟辭臻討個說法！”

    徐堯律背著手，絲毫不受向棕的威脅，向棕意識到自己的信未必能到meimei手中，見馬車跑了老遠(yuǎn)，向棕趕緊補(bǔ)一句：“你我之間的恩怨別牽扯辭臻，你有氣只管往我身上撒，辭臻產(chǎn)子后，你可別忘了跟我這個大舅哥說一聲啊——”

    聲音漸漸遠(yuǎn)去，這時徐家大門后走出一道麗影，徐堯律忙過去扶住向懿，向懿濃睫輕顫兩滴淚了下來。

    “有什么好哭的。”

    徐堯律伸手抹開女子臉上的淚水，斂容正色道：“定州有良醫(yī)，且軍醫(yī)都說了，定州比京城更適合他養(yǎng)病，你要是想他多活幾年，就忍著別讓他上京?！?/br>
    向懿淚盈于睫，連哭帶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個硬心腸的人，之前我還擔(dān)心你跟兄長相處不來，不想你還念著他的病?！?/br>
    徐堯律糾正道：“我和他從前就互看不順眼，我巴不得他去定州不回來，省得在我眼前晃悠，心煩?！?/br>
    向懿噗嗤一笑，捏著徐堯律的手笑罵一聲口是心非。

    翻年三月，向懿順利產(chǎn)下一子。

    三月陽光明媚，春日晌午，遠(yuǎn)在定州的向棕收到了一封徐堯律的親筆信，信上不僅交代了向懿母子平安一事，還提了一句等兒子稍微長壯實(shí)些，徐堯律會帶著妻兒來定州游玩幾天。

    向棕眼眶逐漸濕潤，顆顆碩大的淚花往信紙上唰唰直掉，將信上的字打的模糊不清。

    從那以后，向棕逢人便說妹夫徐堯律要帶著小外甥和meimei來定州看他，羅家將們腦海中還停留著當(dāng)初徐堯律手銬向棕回京的畫面，怎么可能相信徐堯律這個大忙人會抽空帶著妻兒來定州，更何況是來看向棕這個大舅哥。

    直到某一日午后，徐堯律和向懿牽著一個四五歲的男娃上門找向棕時，眾人才恍然回過神相信向棕所說。

    —全文完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