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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謝家大門被敲響, 敲響謝家老宅的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 自稱是謝長義親娘宋氏的弟弟。 “你說你是誰?”謝長義掏掏耳朵, 不敢置信的望著眼前邋里邋遢的男人。 “大外甥, 我是你舅舅啊——”男人齜著一口黑牙, 嬉皮笑臉的往院子里看, “嘖嘖嘖, 我那老jiejie的命真好,生了你這么個有出息的兒子。” 謝長義和王氏面面相覷,還沒說話呢, 就見男人身后冒出一個同樣衣衫襤褸的婦人,婦人頂多三十來歲,姿色尚可。 “哎呦, 我的老天爺, 大姐家里真大?!眿D人趁謝長義一不留神,貓著身子死勁的往里沖, 卻被已經(jīng)長成小大人的祥哥兒一把攔住。 “你是誰?誰讓你進來的!”祥哥兒牽著團寶從房間里走出來, 氣呼呼的沖婦人喊。 團寶有模有樣的學(xué):“誰讓你進來的!” 婦人嫌棄的瞪了一眼兩個孩子, 轉(zhuǎn)瞬笑瞇瞇的解釋:“你奶奶宋氏是我大姐, 你該喊我一聲舅奶奶才對?!?/br> 祥哥兒這孩子跟在謝行孝身邊耳濡目染, 眼瞅著爺爺謝長義不待見這人, 哪里肯給婦人好臉色,當(dāng)即跑到王氏身邊。 “什么舅奶奶,我舅奶奶才不是你?!?/br> 這話說的沒錯, 祥哥兒的舅奶奶是王多麥的娘。 婦人不清楚祥哥兒在謝家的身份, 因而弄錯了輩分,見祥哥兒不好忽悠,婦人轉(zhuǎn)頭看團寶。 團寶甕聲甕氣的哼一聲,嘚吧著小短腿也往王氏身邊跑,邊跑邊喊:“娘,她好兇,她剛才拿眼睛瞪我……” 說著還抬起小胖手抹眼睛。 見小兒子被惹哭,謝長義上前一步拽著婦人頭發(fā)就往外拉,婦人痛的跳腳:“大外甥,你這是干什么,我可是舅娘啊,你還不放我們進去好茶好點心伺候著!” 謝長義猛地甩開婦人的胳膊,婦人踉蹌的往后一倒,門口邋里邋遢的男人慌忙上前扶起婦人,哭天搶地的沖門口喊:“不得了咯,遭天譴的人,竟狠心趕親舅舅出去,富貴了就不認窮親戚,小心雷劈死你!” 婦人經(jīng)男人一提點,立馬放聲痛哭:“謝家外甥打人啦,我大嫂拼死拼活生下的兒子,不成想竟是一個沒人性的逆子,可憐我大嫂早早去了……” 一會大姐,一會大嫂,稱呼都亂了套,這樣一來,謝長義更不相信這兩人跟他娘有關(guān)系了。 婦人說話就像唱戲一般,將聲音拉的綿長,越說越荒唐:“大嫂在天之靈,快下來看看你兒子怎么欺負我們,我和狗癩子大老遠的投奔大外甥,大外甥連家門都不讓我們進,這像話嗎!” 男人跟著鬼哭狼嚎,嗓子極大,很快就將林水村早起忙種的村民吸引過來。 王氏氣的身子發(fā)抖,大清早哪來的兩個瘋狗在她家門口亂吠。 謝長義更是艴然不悅,拿出掃院子的竹篾掃把往兩人身上趕,趕不走就直接往兩人身上抽,哭喪似的兩人被抽的嗷嗷直叫,像小丑一樣捂著頭逃竄離開。 “關(guān)門!”謝長義喝道。 謝家院子大門一關(guān),門口看熱鬧的村民很快散去。 院子里,王氏沒好氣的叉腰:“真是笑話,現(xiàn)在是個畜生就敢上門認親戚嗎?當(dāng)謝家是軟柿子,想捏就捏?” “爹,那人真是奶她弟弟嗎?” 謝行孝抱著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兒子走過來,憂心道,“這種上門認親的事總得有理有據(jù)才行,雁平縣誰不知道咱家小寶在京城有出息,應(yīng)該沒人敢胡編亂造攀關(guān)系,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到時候咱們跟小寶一說,他們能有好果子吃?” 經(jīng)謝行孝這么一分析,王氏臉上的譏笑漸漸僵住,半吞半吐道:“那兩人……不會真是娘的……” “不好說?!敝x長義悶悶道,“以前跟老族長喝酒吃飯時,老族長跟我嘮嗑時說了一點我娘的事,老族長說我娘前頭嫁的那個男人有一個弟弟,但我娘是沒弟弟的,這點我清楚……” “我當(dāng)什么!”王氏氣笑,“娘都改嫁到咱們謝家了,和那邊就斷了聯(lián)系,真要仔細掰扯掰扯,咱們喊他們一聲叔嬸算是看得起他們了,什么舅舅舅娘,瞎扯一通?!?/br> “一會喊咱奶大姐,一會喊嫂子,我估計他們自個都沒把關(guān)系捋明白,就上桿子的往咱家貼,我猜他們肯定從哪聽到小寶出息了,這會子跑咱家打秋風(fēng)來了呢!” 謝行孝心思最活絡(luò),一語道中那兩人的小心思。 “那該如何是好?”楊氏擔(dān)憂道,“我娘常說打秋風(fēng)的惡臭蟲子比蒼耳球還難摘干凈,他們既然敢來謝家鬧一場,沒討到好處,勢必要來第二回?!?/br> “一個銅板都不能給!” 謝行孝堅定的橫了門口一眼,“那兩人厚顏無恥的可怕,咱們今天接濟了他們,他們肯定會咬著咱們不放,到時候成天吃咱家,用咱家的,誰受得了。” “孝哥兒說的對?!敝x長義義憤填膺道,“憑那兩人今天的表現(xiàn),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打發(fā)的人,咱家又不是接濟窮人的菩薩,用不著管他們的死活?!?/br> 有了謝長義這句話,謝家的人心里頓時有了底子,那就是——不論那兩個人跟宋氏有沒有關(guān)系,總之,跟謝家是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 …… 男人和婦人被謝長義趕出謝家后,來到村口旁邊的山腰下。 婦人抹開臉上的灰塵,跺腳唧唧歪歪道:“看你干的好事,咱們千里迢迢趕過來,哪曉得人家連個正眼都不給咱們?!?/br> 男人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臉,氣急敗壞道:“我那寡婦嫂子明明是個三棍子打不出個屁的女人,怎么生的兒子這么囂張跋扈?敢打老子,活膩歪了他!等回頭老子進他們家當(dāng)了主子,定要給這些不懂事的晚輩一點顏色看看?!?/br> “得了吧,還主子?!眿D人翻白眼,“現(xiàn)在咱們連謝家的大門都進不去,還扯什么主子晚輩的,再這樣下去,咱們就要繼續(xù)喝西北風(fēng)去咯?!?/br> 男人彎腰擤了下鼻子,綠豆大的眼睛卻時刻不離謝家大院的方向,朝婦人撇嘴:“他家不是有個當(dāng)了官的狀元郎嘛——” “剛才那么多人,我愣是沒瞧見狀元郎是哪個?!眿D人嘟囔。 “狀元郎在京城當(dāng)官呢,怎么可能會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蹦腥岁庩幍男﹂_,“當(dāng)官的人都不敢擔(dān)不孝的名頭,咱們?nèi)ス俑?,一告一個準(zhǔn),到時候狀元郎可不得端著笑臉接咱倆過去?!?/br> 婦人美滋滋的做著白日夢,“剛我仔細看了,謝家那院子好東西多著呢,等日后我成了謝家的舅奶奶,這些東西自然全是我的了?!?/br> 男人猥.瑣的摸了一把婦人的胸,痛快道:“跟了我,你有的清福享受,回頭外人見了你,誰不是畢恭畢敬的喊你一聲官爺奶奶?” 婦人嬌笑不停,兩人正欲青天白日行茍且之事時,草堆后面突然躥出一人,嚇的兩人面無血色。 來人是逝世老族長的二兒子謝松輝。 謝松輝露出一抹jian笑,三人嘰里咕嚕的說了半天話后,竟然達成了某種協(xié)議。 原來,老族長死后,謝氏一族的族長位子空了出來. 謝松柏,謝松輝還有謝松青三人成為候選,三個人都想當(dāng)族長,可族長就一個位子,為了爭搶上位,謝松柏和謝松輝不遺余力的拉攏林水村的村民,可誰知,村里最有話語權(quán)的謝行儉一家支持謝松青,這可把謝松柏和謝松輝氣壞了。 謝松輝正愁找不到機會出氣,這下好了,這兩人自己送上門來了。 晌午,謝松輝就火急火燎的領(lǐng)著兩人去找何縣令,氣勢洶洶的狀告謝行儉一家不敬長輩,何縣令一聽謝松輝帶來的兩人是謝行儉親奶奶宋氏那邊的親戚,霎時瞳孔一縮。 本朝重視孝道,倘若謝家因為發(fā)了家就瞧不起窮長輩,這事要是捅出來,謝行儉的名聲肯定會受到波及。 上回在林水村時,何縣令在謝行儉那里吃了好大的糗,礙于謝行儉得皇上青睞,何縣令只能忍氣吞聲的咽下這口委屈。 可當(dāng)今天謝松輝領(lǐng)著兩人上衙門后,何縣令的小心思開始蠢蠢欲動。 何縣喊來周師爺,準(zhǔn)備讓周師爺替那兩人寫狀子,孰料,這回周師爺智商在線了。 “大人,這狀子不能寫!” “為何?”何縣令納悶,“從古至今多少官爺因為孝道被拉下馬的,本官偏不信他謝行儉會是例外?!?/br> 周師爺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何縣令,“說多少次了,大人接案子前要三思而后行,謝松輝當(dāng)不上謝氏族長,正愁沒機會拉謝大人一家下水呢,大人這時候作甚要趟這池渾水?” “師爺?shù)囊馑际侵x松輝在拿本官開涮是吧,他扳不倒謝家,就讓本官沖鋒打頭陣?”何縣令腦袋瓜轉(zhuǎn)個不停。 “可不就是這么回事!”周師爺點頭。 “那謝松輝帶來的那兩人怎么辦,聽說是謝大人親舅爺爺?!焙慰h令搓著手,有些猶豫不決,到底心里對謝行儉還是有怨恨的,想著能在這件事上坑謝行儉一把。 “大人省省心吧。”周師爺一眼就將何縣令看穿,愁眉苦臉道:“大人的官來之不易,就別再整什么幺蛾子了,回頭惹惱了謝大人,烏紗帽被摘了都是小事,腦袋掉了才是大事?!?/br> 此話嚇的何縣令立馬扶了扶頭,腆著臉皮小心翼翼的問周師爺,“所以這事本官要怎么做才好?” 何縣令就是典型貪生怕死的小人,想從謝行儉那里出口氣是事實,但在小命面前,其他東西都要靠邊站。 “大人若想自保,就當(dāng)今天沒見過謝松輝三人?!敝軒煚斝χL長的胡子,“倘若想高升,那大人可要牢牢抓住機會?!?/br> 周師爺說話神神秘秘的,將何縣令的好奇心吊到極致。 “什么機會?”何縣令欣喜的問。 周師爺笑道:“上回大人不知情得罪了謝大人,此時正是咱們向謝大人示好的時候,做的好,謝大人說不定還會感激大人呢,到時候大人升官發(fā)財了可不就是手到擒來的小事?” 何縣令的腦子里只剩下升官發(fā)財四個大字,連忙問周師爺怎么做。 周師爺湊到何縣令耳邊耳語幾句,當(dāng)天,雁平縣衙突然派人去林水村捉拿謝松輝及其二人,罪名是誹謗污蔑謝行儉名聲。 三人嚇了一大跳,當(dāng)場跳窗往外跑,男人像條泥鰍一樣鉆進了深山,婦人就沒那么好運了,被五花大綁的帶回了衙門。 謝長義聽到消息后,有些意外。 “何縣令這是想賣咱家的好呢!”謝行孝切中要害。 “聽說何縣令將那女的打的皮開rou綻,然后扔進了地牢?”王氏皺眉。 “是有這么一回事,現(xiàn)在縣里鬧得沸沸揚揚,說那女人恬不知恥的找咱家小寶認親,被縣令大人抓去后吃了一頓板子?!?/br> 王氏笑呸了一聲:“活該,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哪來的臉敢當(dāng)我小寶的舅奶奶?打的好!” 謝長義若有所思:“怎么被抓的人還有老族長家的松輝?他怎么跟那兩人搞一塊去了?” 謝行孝冷笑一聲:“他埋怨咱家沒支持他當(dāng)謝氏族長,所以才跟那兩個不要臉的人串通一氣想搞臭小寶的名聲,還好這何縣令是個識趣的人,不然等小寶回來有他好果子吃?!?/br> 謝家人本以為這件事就這樣平息了,誰知沒被抓住的男人到處放話造謠何縣令想拍謝行儉的馬屁,所以就胡亂的抓人拷打,后來這件事鬧的滿城風(fēng)雨,何縣令迫于壓力只好放了婦人。 男人和婦人重逢后,心想這頓牢獄之災(zāi)不能白白受了,因而又轉(zhuǎn)道往林水村找謝長義要銀子。 不巧,謝家人早早的離開了林水村,這時候謝松輝又跳出攪屎,說謝家人去江南找謝行儉去了,還建議兩人跟去江南親自找謝行儉,還說什么當(dāng)官的臉皮薄,等去了江南,兩人撒潑賴皮的鬧一場,謝行儉礙于面子接納了兩人也說不定。 男人和婦人一聽,心里雀躍不已,但一想到江南路長沒銀子怎么去,兩人只好再次求助于謝松輝。 謝松輝腦子魔障了,一心想絆倒謝行儉,以為沒了謝行儉,他就能上位當(dāng)族長,見兩人捉襟見肘,謝松輝瞞著家里,將婆娘留著給孩子讀書的銀子全偷了出來交給男人。 男人得了銀子,立馬帶著婦人往江南府奔。 路上兩人翹首企足,以為見到謝行儉就能過上好日子,可惜,事與愿違。 年關(guān)將至,就像謝行儉說的,這時段,什么‘妖魔鬼怪’都跑出來了,一路上,兩人可謂吃了不少苦,謝松輝給的銀子大半被搶匪搶走,就連身上穿的衣裳也被沿街的乞丐扒的精光,等兩人進了江南府后,已經(jīng)窮的半個銅板都掏不出來。 兩人赤腳露體,饑寒交迫的流落江南府街頭,寒冬臘月的,兩人凍的差點就死了。 后來男人咬咬牙,拼了一口氣去巡撫衙門找謝行儉要口飯吃。 自從崔婁秀去了南疆之后,巡撫衙門就被袁珮的漕營兵接管,如今里面暫時管事的是馮時。 馮時一聽有人打著謝行儉的旗號上衙門來,立馬將消息告訴了羅棠笙。 羅棠笙從比那兩人先到江南府的謝長義那里提前知曉了此事,王氏聽說那兩人跟著來了江南,氣的火冒三丈。 “你說說,這天底下有幾個像他們二人那樣沒皮子沒臉的人,娘嫁來謝家之前的確是那人的大嫂,但娘之前的男人死了啊,死了后那人將娘趕出了家門,現(xiàn)在倒好,跑過來認親戚,誰給他的臉,我謝家跟他壓根就沒半點干系!” 羅棠笙仔細的理清其中的糾葛,也就是說那個在衙門口的男人其實是謝行儉奶奶前頭男人的弟弟。 這種曲折的身份,拿來認親戚委實沒意思,便是跟皇帝告御狀,皇帝也不會站在男人那頭。 羅棠笙想清楚后,便將事情的真相和馮時交代了,馮時聽了后嘴角直抽抽,暗道這天下無恥之尤的人真的存在,毫不相干的人打著寡婦再嫁還是一家的名頭就想打秋風(fēng)占便宜,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再說了,謝行儉親奶奶是逃荒來的林水村,誰也不知道宋氏先前嫁的那家有沒有弟弟,這種親都能認成功的話,那京華豈不是可以對外揚言他是謝大人的弟弟了?反正兩人長相俏似。 這種惡習(xí)決不能姑息,馮時說到做到,馬上喊人將千里認親的兩人丟出了衙門,任由他們自生自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