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太上皇是否知情, 誰也不清楚?!毙靾蚵擅鏌o表情道。 “向…家呢?向大人知道嗎?” “向伯伯他…起初并不知道。” 徐堯律搖頭嘆氣:“直到那年向棕異常反骨死活不娶皇貴妃的侄女, 轉(zhuǎn)身去納一個青樓女子為妾時, 向伯伯才意識到不對勁, 拎著鞭子責(zé)打一番后問及原因, 這才從向棕嘴里得知, 向棕并不是向伯伯的親生兒子?!?/br> 謝行儉皺眉驚異, “那真正的向家大公子去哪了?” “真正的向棕出世七個月后就死了?!毙靾蚵商崞鹨豢跉?,緩緩說起往事,“向夫人生向棕時遭了妾室毒手, 向棕是不足月出生的,身子骨比常人要差很多,本以為能熬過來, 可惜…七個月就夭折了?!?/br> “向夫人生產(chǎn)后, 大夫說向夫人身子留有殘余毒性,以后再想要孩子很難, 向夫人為了不讓小妾陰謀得逞, 秘密花銀子從外頭買來一個七個月大的男孩?!?/br> “買來的孩子是太上皇和婢女生的?”謝行儉聽到這, 只覺故事已經(jīng)明朗。 后半段他大致都能猜的出來。 果然, 徐大人的故事沒讓他失望。 “京城每天不乏有婢女和小廝偷情的事發(fā)生, 有專門的人會幫著他們暗地里把孩子運出賣給別人養(yǎng)?!?/br> “向棕出生的時候, 太上皇還沒登基,那時候還是越皇帝掌權(quán),太上皇只是丞相, 太上皇所在的王家和向家是世交, 皇貴妃當(dāng)時還只是太上皇的妾室,不過因為有太上皇的寵愛,她的身份地位絲毫不遜于正妻,貴妃娘娘手段了得,雖身在后院,卻對京城發(fā)生的大小事一清二楚?!?/br> “但人有失足,馬有失蹄,娘娘把持王家后院的空擋,照樣出現(xiàn)了紕漏,比如說那個懷上太上皇孩子的婢女?!?/br> “當(dāng)這件事被娘娘知曉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因為婢女肚子里的孩子已經(jīng)有七個多月,只能生下來?!?/br> “娘娘為什么不直接來個……咳,一尸兩命……”謝行儉覺得有些奇怪,遂打斷徐堯律的回憶問了出來。 不是他心思狠毒會這么想,主要是因為皇貴妃作為妾室能越過主母把持王家中饋,可見皇貴妃并不是個良善之人,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會允許婢女將孩子順利生產(chǎn)下來。 這不合理啊,皇貴妃娘娘眼里能容沙子? 徐堯律目光慢慢從謝行儉臉上劃過,隨即冷下臉,哼道:“一尸兩命?這話你也說得出來?這種下三濫的伎倆只有那些執(zhí)著爭寵,又上不了臺面的婦人才會想出來,你堂堂一個大男人,怎么如此狠毒跋扈?再說了,娘娘可沒你想的那么不堪!” 謝行儉閉眼暗嘆:怎么說呢,徐大人沒娶過女人,當(dāng)然體會不到后院妻妾之間的爭風(fēng)吃醋有多厲害,更發(fā)現(xiàn)不到她們隱藏在美貌和賢名之下的蛇蝎心計。 當(dāng)然,世上肯定也有妻妾和睦相處的例子,但這種局面,少之又少。 謝行儉糾結(jié)半天,最終歇了和徐堯律探討妻妾斗爭的話題,轉(zhuǎn)而問道:“既然假向棕還存于世間,也就是說皇貴妃并沒有對他下手,那……婢女呢?她怎么不去找太上皇要名分?自古母憑子貴,按理說她生了男孩,理應(yīng)扶為妾室啊?!?/br> “去母留子?!毙靾蚵珊喍痰母爬?,“至于太上皇那邊,大概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自己多了個兒子?!?/br> 謝行儉了然的點頭。 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哪里不對勁。 “皇貴妃既然選擇留下孩子,那后來孩子怎么到了向夫人手里?” 徐堯律一錘定音:“皇貴妃當(dāng)時也懷了孩子…這個孩子就是當(dāng)今皇上,為了不讓婢女的孩子霸占太上皇的庶長子身份,也為了替肚子里的孩子積福,皇貴妃處死婢女后,將孩子偷偷送了出去,輾轉(zhuǎn)給了向夫人。” “原來如此?!敝x行儉心里有底了,猜測道,“現(xiàn)在這個向棕之所以想除掉皇上,是不是因為有人跟他說了身世,告訴他,他才是太上皇的庶長子?” “你怎么知道?是你猜的還是有人跟你說的?”徐堯律雙眸瞪大,布滿驚愕。 謝行儉撇嘴暗想:這還用猜嗎?他一眼就能看破。 不過,他嘴上依舊連連說是自己瞎猜的。 徐堯律所有所思的點頭:“你腦子里的想法一貫比常人奇特,能猜到也沒什么大驚小怪,此事的確如你所想,向夫人病逝后,向棕的乳母不知喝了什么迷魂湯,將此事說于向棕聽了,向棕知曉自己皇子身世后,竟鬼迷心竅的盯上了太子之位,這就是向棕想謀害太子的緣由,他想取而代之?!?/br> 謝行儉:“……”向棕真有志向啊。 * 昨晚徐大人和他聊到深夜,謝行儉聽完向棕的八卦后,莫名覺得向棕像個小丑。 謀劃十幾年,卻連敬元帝的寒毛都沒傷著一根,現(xiàn)在還反過來報復(fù)羅家。 真真可笑。 他對向棕覬覦皇位的心思嗤之以鼻,十幾年前向棕就拿還是太子的敬元帝沒轍,如今敬元帝穩(wěn)居帝位,向棕能有什么本事和敬元帝抗衡? 當(dāng)年陷害失手一事,大概也就向棕還耿耿于懷,在日理萬機的敬元帝眼里,可能連向棕是誰,敬元帝未必還記得。 徐大人秘密抓捕向棕的事,謝行儉當(dāng)然不能跟崔婁秀說。 據(jù)徐大人說,向棕年少時來江南府休養(yǎng)求學(xué)過一段時間,和崔婁秀玩的相當(dāng)好,他估計當(dāng)年向棕離京逃竄不見人影,這里頭說不定還有崔婁秀的一份功勞呢! 如果向棕這些年一直躲在崔婁秀的庇佑下生存,他這會子跟崔婁秀說徐大人來江南府的真正目的是抓向棕,那豈不是打草驚蛇? 所以無論崔婁秀怎么打聽,他愣是裝聾作啞,不叫崔婁秀得逞。 書房里,崔婁秀試探幾次后,發(fā)現(xiàn)謝行儉說起徐堯律的事時眼神清亮不閃躲,誤以為徐堯律真如謝行儉所說——來江南府就是玩的! 謝行儉為了打消崔婁秀的猜疑,支支吾吾的道:“下官離開京城前,聽說徐大人在朝中失言頂撞了皇上,皇上還因此停了徐大人在都察院的職,命其在家閉門思過呢!” “果真?”崔婁秀欣喜,若真如此,以徐堯律直率的性子,怎么可能乖乖的在家思過。 這樣一思索,崔婁秀心底徹底對徐堯律放下了戒備。 來玩無所謂,別盯上江南府就好。 謝行儉悄悄抬頭瞥了一眼對面的崔婁秀,不知是他看花了眼,還是怎么回事,他體感崔婁秀重重的松了口氣。 崔婁秀微笑的看過來,和顏悅色的問:“謝大人看了半天文書,可發(fā)現(xiàn)了不妥之處?” 謝行儉一愣,輕輕合上手中的文書,笑道:“崔大人治理江南有方,怎會有紕漏?!?/br> 崔婁秀一點都不意外謝行儉的答案,抬手讓下人將剩下的文書一并搬到謝行儉跟前。 這些文書涉及民政、財政、軍政,謝行儉察看這些機密文書,目的是糾察崔婁秀近幾年在任上是否做到了吏治清明。 因為江南府上半年受了瘟疫大災(zāi),朝廷不僅免稅還開了國庫援助,除此之外,漕運袁珮那邊也降了江南的秋稅,這樣算下來就是一大筆銀子。 這筆銀子的使用去向,謝行儉都要一筆一筆的和崔婁秀清算,不日他回京的時候,崔婁秀還要親筆寫一封折子給他,內(nèi)容包括銀子的督理以及江南府大災(zāi)后的重建近況等。 而作為監(jiān)察使的謝行儉,同樣要寫一份折子,主題一樣,到時候一道呈送給敬元帝。 只要兩份折子的內(nèi)容相差不大,崔婁秀就不會出事,但凡其中一份有異議,敬元帝就會提審崔婁秀進(jìn)京問話,亦或是細(xì)究謝行儉。 為了做好差事,謝行儉打聽了前幾任監(jiān)察使官的辦事經(jīng)驗。 一個字形容:穩(wěn)! 不想出亂子,那就求穩(wěn)。 只要崔婁秀不做太過分的事,監(jiān)察使幾乎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做官嘛,常在河邊走,怎會不濕鞋子?誰敢拍著胸膛說自己是絕對干凈的? 何況崔婁秀官職又大,那些監(jiān)察使的真正官稱比崔婁秀要小很多,哪里敢得罪崔婁秀。 為了討好崔婁秀,他們寫折子時只會往好的地方寫。 許是折子太過和諧,敬元帝看過后有些疲厭,這才讓謝行儉這個楞頭青來江南一趟。 在敬元帝的眼里,謝行儉沒有老大臣圓滑,也沒有新手怯懦,行事大膽無零頭,用來扒崔婁秀的老臉皮最適合不過。 袁珮讓謝行儉找崔婁秀要賬,心思和敬元帝如出一轍。 關(guān)于這一點,謝行儉不負(fù)兩位的眾望,狠狠的讓崔婁秀掉了一層皮。 “這上面記有崔大人開倉施粥,光江南府城就隔三差五來一次,這還不包羅外圍的豫州等城……” 謝行儉慢悠悠的笑開,頓了頓后,評價道,“崔大人果然愛民如子,瘟疫期間白粥不易得,大人能持之以恒的援助百姓,可見大人的良善?!?/br> 崔婁秀有些不適應(yīng)謝行儉當(dāng)著他的面侃侃夸贊,面上染起一抹不自然,正準(zhǔn)備謙虛幾句,謝行儉突然撲哧一笑。 “但下官有一事不明?!?/br> 崔婁秀立馬道:“謝大人請說。” 謝行儉抬手撐住下巴,展眉笑道:“若下官沒記錯,即便京城發(fā)生重大瘟疫,官家布施救人也不會超過三次,以免讓臣民養(yǎng)成了懶惰心態(tài),為何崔大人還一而再再而三的施粥?難不成江南府銀子多的花不掉?” 謝行儉說話略直接了些,崔婁秀老臉有些掛不住,好像無形中有一根棍子當(dāng)頭狠敲了崔婁秀一下,震的崔婁秀啞口無言。 說實話,到目前為止,還真沒人敢這般放肆的跟崔婁秀說話。 哎! 這話要是被謝行儉聽到,謝行儉可不得跳起來站到桌上放聲大笑。 以前沒有,那是因為來的監(jiān)察使官不是他,現(xiàn)在輪到他了,也就有了! 不等崔婁秀解釋,謝行儉又甩出一段驚天話語:“崔大人好生豪橫,既然大人想通過日日布施白粥來賺個好名聲,怎么就沒想過上交漕運的秋稅?袁大人可不止催過大人您一回兩回,您好歹吱個聲啊,袁大人若是知道您在行好事,肯定會再寬限些時日,總不至于喊您老賴皮,您說呢?” 謝行儉一口氣說完后,大呼爽快! 他敢這么剛崔婁秀,當(dāng)然有底牌。 一來他身上有代表敬元帝親臨的龍紋玉佩。 二來嘛,崔婁秀嘚瑟不了多長時間了。 孤女巷的水深不可測,他和徐大人密談一夜后,誓決要拆了孤女巷,一旦孤女巷的事曝光天下,崔婁秀還能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淖谘矒嵛蛔由蠁幔?/br> 他現(xiàn)在心平氣和的問崔婁秀,不過是給崔婁秀面子罷了。 好歹崔婁秀是徐大人年輕時相交的朋友呢。 謝行儉在心里唧唧歪歪時,崔婁秀氣的幾乎暈厥過去。 謝行儉怎敢拿腔拿調(diào)的質(zhì)問他? 歷任監(jiān)察使官都沒這個膽! 謝行儉見崔婁秀怒火中燒,慢吞吞的將敬元帝交給他的‘保命’玉佩大方的放到書桌上。 崔婁秀不敢置信的拿起玉佩左看右看,直到確認(rèn)是真的后,崔婁秀猛的后背生汗。 “皇上怎么給你這個?”崔婁秀努力不讓聲音顫抖。 上面鐫刻的‘如朕親臨’四個大字幾乎快閃瞎崔婁秀的眼睛。 謝行儉自覺忽略崔婁秀見令牌不跪的大不敬行為,淡淡道:“皇上給下官這個,自然是讓下官拿來用的,至于為何給,想必崔大人比下官更明白吧?” 崔婁秀噗通一聲,雙膝重重磕在冰涼的地面。 “微臣自認(rèn)在任上沒做過虧心事,至于白粥一事,微臣另有說法,還望皇上明察。” 崔婁秀這話是說給令牌聽的,連自稱都發(fā)生了變化。 謝行儉嘴角一抽,他本以為令牌不過是個擺設(shè),不想威力如此之大。 看來古代的官僚主義的確深入人心,連心高氣傲的崔婁秀都能放下身段跪在一塊令牌面前。 崔婁秀說完這段話后,抹了把汗,起身對謝行儉道:“謝大人誤會了,本官多番布施是有原因的,江南大地瘟疫橫行前,還遭了一場洪災(zāi),洪災(zāi)過后,蝗災(zāi)相繼而來,地里的糧食顆粒無收,本官不得已才開倉救濟,老百姓家中存糧被洪水沖刷殆盡,沒糧飽腹,本官才日日布施白粥?!?/br> 關(guān)于崔婁秀擅自開常平倉救濟一事,敬元帝特意交代他要問清緣由。 既然崔婁秀給出了答案,那他就算完成了任務(wù),至于答案的真假,等他回京稟明敬元帝后,自有專門的人查證。 “那欠漕運的秋稅銀呢?”謝行儉緊追不放,疾言厲色道:“漕運對江南府河道收取的稅銀一減再減,崔大人怎么還遲遲不交?您可別說江南府窮的連萬兩銀子都拿不出來。” “上半年洪水泛濫,總理河道,修繕河渠,撫治流民……這些都是要花銀子的,江南府版圖大,河道多,自然用的銀子也不少。”崔婁秀不緊不慢的說。 提及銀子的調(diào)度,崔婁秀似乎打好了腹稿,“不僅如此,今年正月,南疆海邊海盜橫行,本官還撥了一筆銀子去整飭南疆,這筆開銷有記檔,謝大人若不相信,可以翻翻賬冊?!?/br> 說著,崔婁秀挺直肩膀挑起眉頭,笑著示意謝行儉看他左手邊堆碼的賬簿。 他不得不佩服崔婁秀抗壓的心態(tài),剛才還惶惶不安,如今再看,臉上全是驕矜之色。 拿起賬簿看了會,不得不承認(rèn),崔婁秀賬做的相當(dāng)漂亮,每筆銀子的支出都記得一目了然。 假使哪天崔婁秀不當(dāng)巡撫了,去做賬房先生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見賬面上摳不出錯誤,謝行儉就沒再深究銀子的事。 至于袁珮讓他向崔婁秀討要秋稅?嘖,反正他張過嘴了,交不交是崔婁秀的事。 看完民政方面的賬冊后,謝行儉隨手撈起軍政賬冊。 崔婁秀見狀,垂在身側(cè)的手指不由握緊。 按常規(guī)說,謝行儉犯不著檢查這么仔細(xì)。 但出于對孤女巷的懷疑,謝行儉覺得有必要看一看。 南疆海域比較特殊,只有一小部分是緊貼著江南府最南邊,為了方便管理,朝廷將這片海域劃進(jìn)江南府的統(tǒng)籌,并準(zhǔn)許崔婁秀練兵千人以加強海防。 然而,這一看不得了,越翻賬冊,謝行儉越心驚,縱是他不擅軍政,可這賬記得未免太離譜了吧? “千人軍費每年需要花費百萬余兩?” 謝行儉不敢置信的拔高聲音,砸巴一下嘴,“光置辦弓、矢、刀等武器甲胄就需要這么多銀錢嗎?不知道的還以為崔大人在南疆養(yǎng)了十萬大軍呢!” 崔婁秀聞言,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 “謝大人請慎言!有些話過嘴前,最好深思熟慮一下,否則閃到舌頭就壞了。” 崔婁秀滿臉寒霜,此刻似怒非怒的逼視著謝行儉,猶如一只炸毛的猛虎,張大了猩紅血口。 謝行儉緩緩放下手中賬冊,見崔婁秀目露兇光,不由冷笑兩聲:“崔大人,你急什么?” 崔婁秀嗓門一噎,只聽謝行儉意味深長的道:“崔大人有功夫威脅下官,還不如先解釋解釋南疆軍資靡費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