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沒娶個公主回來！”王氏怒不可遏的指著外頭, 大吼道：“我好心燉湯做菜送過去, 當(dāng)家的, 你知道我聽到了什么嗎？！”

    謝長義愣了愣, 唏噓道：“咋啦這是？羅氏給你臉色看了？發(fā)這個大的火干什么, 不應(yīng)該啊, 那孩子不是挺好的嗎, 你之前不是說這個媳婦合你心意，怎么今個……”

    王氏呸了聲，瞪著男人：“我剛才沒進去, 遠遠的就聽到她手底下那個大丫鬟說小寶官階低，左一個她家小姐是高門貴女，右一個她家小姐能配大官的公子, 總之小寶一無是處, 聽得我頭疼！”

    謝長義心驚：“別不是你聽茬了話吧？”

    “這一溜的話我能聽錯？”王氏一跳三尺高，冷笑道：“羅氏身邊那兩個丫鬟都不是個好東西, 還有那個老嬤嬤, 打量著我是傻子, 以為我不知道她那些話是故意說給我聽似的?！?/br>
    “這又是啥意思？”謝長義心累的扶額。

    王氏嘰里呱啦的學(xué)著玉嬤嬤的姿態(tài), 將她蹲在暗處聽到的話一字不漏的演給謝長義看。

    謝長義大笑出聲, 指著王氏笑道：“人家玉嬤嬤是羅家的老人, 聽說從前還奶過羅氏那孩子，身份自然和一般的下人不一樣，換句話說, 喊她一聲親家母都不為過?！?/br>
    “你別瞎說, 親家公可沒娶一個嬤嬤當(dāng)婆娘?！蓖跏掀沧?。

    “……”謝長義點著旱煙，吐了口煙圈，cao著沙啞的嗓音慢吞吞道：“你知足吧，人家好歹沒對你這個鄉(xiāng)下婆母不敬，羅氏帶來的丫鬟婆子們，哪一個見到你，不尊你一聲老夫人？”

    “老夫人吶——”

    謝長義咧嘴笑著看向王氏，故意拉長聲調(diào)：“當(dāng)年你給孝哥兒選媳婦時，可沒人這么喊你為老夫人，孝哥兒他媳婦是山里人，你當(dāng)初還瞧不上人家，后來成天抱著小寶說要給小寶娶一個大小姐，到時候說出去有排面，如今排面有了，你又開始數(shù)落人家下人的不是，你啊，不是個好伺候的老夫人?！?/br>
    王氏一噎，梗著脖子粗又紅：“我又沒開口要她家下人伺候，前兒那個在院里伺候的迎秀，小寶說那丫鬟不是個正經(jīng)好人，那可是羅家派來伺候的人，來之前難道都不查探查探底子？迎秀日后要是想害我們二老，豈不是隨隨便便的事么？”

    王氏越說越氣，當(dāng)即立直身子，決然道：“羅氏這孩子我先不說好壞，但她身邊那幾個丫頭必須治一治，當(dāng)家的，你聽聽她們天天喊小寶什么！”

    “姑爺？！”王氏霍然拍響桌子，一臉憤怒道：“我來京城也有一兩月了，不說清楚高門貴府的稱呼，但周圍人家下人對主子的稱呼多少聽了很多，沒有一家女方下人像羅家這樣嫁過來了還不改口?！?/br>
    “姑爺不是回羅家時那邊人才喊的嗎？我兒子又不是入贅了她羅家，一口一個姑爺，聽的就刺耳的很，外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家都不姓謝了，倒像是改姓了羅！”

    擲地有聲的幾句話，聽得謝長義心尖一驚，他一個大男人平時不關(guān)注這些，經(jīng)王氏這么一說，他才意識到不對勁。

    姑爺稱呼確實不妥。

    他家小寶高中進士，如今又做了官，稱一聲老爺也是應(yīng)該的，沒得在夫家任由下人喊小寶姑爺?shù)模瑲v來只有在岳父家叫女婿才這么喊，羅氏既然嫁進了謝家，底下的仆人也不應(yīng)該再喊羅氏為小姐了，顯得不倫不類。

    謝長義徐徐嘆氣，這個貴女兒媳進門來懂孝順、擅廚藝，方方面面都做的挺好，但有一點不得不說沒做到位。

    就像王氏所說的，家里的下人，確實要管一管了。

    且先不說稱呼上的對錯，才發(fā)生的綠容、迎秀、油家的事件，羅氏應(yīng)該站出來管一管，作為賢內(nèi)助好歹要幫小寶肅清家里的不安分。

    謝長義暗暗在心中過了一遍想法，對羅棠笙管教下人這一塊雖有些不滿，但想著羅氏年紀(jì)尚小，又是自幼喪母的孩子，加之有個以為武力就能解決一切的憨猛老爹，想必未出閣前也沒人教過她打理家宅的事。

    這般想來，家里這兩天出現(xiàn)亂子也情有可原，怪不了羅氏。

    謝長義想是這么想，但不能說出口，婆媳歷來都是對頭，他若是幫羅氏說話，得嘞，今晚他也不用睡了，王氏定要拼死拼活的跟他鬧。

    “下人的事，”謝長義看了王氏兩眼，猶豫道：“就交給羅氏這丫頭管吧，你這個老夫人就別摻和這件事拉，費心費力做了還吃力不討好，何況那些人是羅氏帶過來的，未必會聽你的話，她哪里做的不好，做的不妥當(dāng)，你可以旁敲側(cè)擊的提點她幾句，但也別說多，年輕人不愛聽嘮叨，多了就嫌煩?！?/br>
    王氏冷哼一聲：“有什么煩的，哦！我這個當(dāng)婆婆的，都不能說媳婦的不是了？難不成京城的媳婦就金貴？孝哥兒媳婦同樣是兒媳，當(dāng)家的你比對比對，孝哥兒媳婦敢縱容下人對謝家不敬？真要有這事，我打不死她！”

    “孝哥兒媳婦不是沒下人嘛…”

    謝長義小聲嘟囔，見王氏臉色發(fā)黑，謝長義趕緊賠笑道：“你個老婆子嘴硬抹黑自己做什么，那些年在家也沒見你打過罵過孝哥兒媳婦，常說兇婆惡媳，但咱家福氣重，一樣都沒碰上?！?/br>
    此話夸的王氏飄飄然，見有臺階下，王氏大怒后不由笑出聲：“我在家做姑娘時，經(jīng)常聽到村里那些出嫁回娘家的jiejie們哭訴在夫家遭到婆母立規(guī)矩，我每回聽心里都發(fā)怵?！?/br>
    “后來嫁到謝家，雖上頭沒有婆母管教，但家里有個劉氏，不是婆母甚似婆母，我年輕時也遭了不少罪?！?/br>
    王氏大半夜靠在床頭抹了把辛酸淚：“我也算是多年媳婦熬成婆了，心里頭多少有點想法，我當(dāng)年之所以對楊氏嚴(yán)厲些，不是不喜歡她，是她嫁過來好幾年就只生了蓮姐兒一個女孩子，咱們謝家子嗣不興旺，她又是長媳，身上的擔(dān)子自然重些，我肯定要對她嚴(yán)厲點，即便如此，但你瞧瞧林水村各家各戶的婆媳，再看看她，她楊氏是不是比其他家媳婦要好過很多？”

    謝長義暗暗點頭，王氏在做婆婆方面算是寬厚的，村子里的那些女人給兒子娶了媳婦后，恨不得天天拿著棒槌在后邊追，家里雞飛狗跳的胡鬧，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一聲聲拉爹扯娘的尖銳謾罵常年不斷，那些污穢的言語根本就不堪入耳，這哪里是過日子啊，就好像是閻王懲治小鬼一樣恐怖。

    王氏想起在羅棠笙門外聽到的小話，心中猶自憤怒，覺得憋屈：“我家小寶現(xiàn)在官是小，但日后肯定是要升官的…羅氏現(xiàn)在一個孩子都沒生養(yǎng)，底下的人就敢放肆，這要是生了孩子，她們的眼睛豈不是都要長到頭頂了？”

    “楊氏生了賢哥兒和祥哥兒后，也算是家里的大功臣，我這才給了她幾分顏面，那羅氏……算了算了不說了，說多了你又不懂，誒，當(dāng)家的，楊氏去年七月份不又懷了嘛…”

    說到楊氏肚子里的孩子，王氏笑的見牙不見眼：“當(dāng)家的，楊氏三娃生了也有個把月了，家里應(yīng)該要來信了吧？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提起第三個小孫兒，謝長義頓時來了興致，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翻日歷，笑吟吟道：“年初來了信，孝哥兒說楊氏懷象好，八.九成又是一個男孩，如今算算日子，應(yīng)該是生下了，我來看看日子……”

    王氏忍不住道：“這還用算？十月懷胎，去年七八月懷的，大抵是今年三四月間生，如今都七月了，怎么孝哥兒也不遞個信來，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話音還未落，王氏就快速的扇自己嘴巴，氣罵道：“我今晚真是氣糊涂了腦子，盡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做什么！”

    “咱們的三孫兒算日子，生下來得有三四個月了，按理，要送信應(yīng)該早就送過來了啊…”

    謝長義想了想，忽而笑著安撫自己和王氏，道：“指不定家里有事耽擱了，不著急，再等兩天，實在不行，我回頭寄封信回去問問。”

    王氏點點頭，脫了衣服睡下了，謝長義吹熄蠟燭，才準(zhǔn)備閉眼，黑暗中傳來王氏焦慮的聲音。

    “當(dāng)家的…”

    謝長義裝睡不理，王氏年紀(jì)越大，越喜歡嘮叨個沒完，他實在懶得理，有這空閑工夫他不如睡覺。

    他故作迷糊的翻過身，王氏不依不饒的繼續(xù)喊：“當(dāng)家的…”

    謝長義：“…呼哧…哼…呼哧…”很平緩的打呼嚕聲。

    王氏見狀也背過身去睡，手枕著頭，自顧自的道：“孝哥兒年歲比小寶大很多，膝下也已經(jīng)有了四個孩子，我這個做娘的也沒啥好cao心了…”

    謝長義呼嚕聲打的更響，王氏忽然話題一轉(zhuǎn)，期期艾艾道：“小寶娶了親，我心里這塊石頭也落了地，只不過這羅氏…”

    王氏說著轉(zhuǎn)過身拿手推搡男人，謝長義嘴里哼哼不說話，王氏見男人真的睡著，只好嘆了口氣。

    夜色靜謐，窗外時不時的傳來幾聲空靈的鳥叫聲，就在謝長義以為王氏睡了也準(zhǔn)備睡時，王氏又睜開眼說話了。

    “羅氏這兩天身子不爽，總說肚子疼，我瞧著她面色發(fā)白，乏力還出冷汗，便問了上門的大夫，大夫說羅氏身子虛寒，怕是……不易生養(yǎng)孩子…”

    黑暗中王氏的瞳孔幽幽暗暗，只是當(dāng)下沒點燈，無人瞧見王氏臉上cao心的疲憊以及嘴角的苦笑。

    “高門兒媳說出去好聽，一旦有事，你都不能說她，說了對小寶不好，搞不準(zhǔn)人家爹背后捅刀子，到時候咱們給她下跪都來不及…說到底，我兒還是太嫩了…若官位比她家厲害些，到時候羅氏…生不出來孩子，我還可以再納幾個進來…”

    王氏越說聲音越小，語氣中的酣睡意味愈發(fā)濃烈，一旁的謝長義看著枕邊婆娘唉聲嘆氣，啞著煙嗓終于開口：“兒孫自有兒孫福，你cao碎了心也無用，小寶當(dāng)初說要娶羅氏，你是第一個點頭的…”

    被子里的王氏咬著牙閉眼，謝長義歇了口氣，好半天才道：“孩子的事再說吧，總不能讓小寶膝下無子，羅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她自然曉得子嗣的重要，我聽京城的人說，當(dāng)家主母生養(yǎng)不了的，到時候她們會親自給男人安排房里人…”

    王氏聽了這話，心中又是酸澀又是高興。

    酸的是京城女人的難處，看似光鮮亮麗，背后卻藏著一堆不可言說的痛苦，親自給丈夫安排女人，這種挖心的痛…她不敢想也不愿想。

    高興的是這樣一來，她家小寶這房的香火就不會斷了，她這個卑微農(nóng)家婆婆也就不用想方設(shè)法的塞女人給兒子導(dǎo)致兒媳冷眼埋怨了。

    謝長義心里思度了下，擔(dān)心王氏依舊夾纏不清，輕聲道：“睡吧睡吧，羅氏才嫁進來一個月，孩子的事還早呢，你莫太早跟小寶提這件事，免得小兩口吵起來?！?/br>
    王氏久久沒有回應(yīng)，謝長義摸黑翻身一看，原來王氏是睡著了，謝長義搖搖頭索性也悶頭睡，一夜睡得噴香睡酣。

    此時，書房里的謝行儉伸了個懶腰，擱下筆時，抬頭見蠟燭燃了大半，又翻翻桌上的文書，因為有林邵白的金手指加持，他完成的速度相當(dāng)快，不過是熬了半宿的功夫，前半章就整理的差不多了。

    他今天似乎打了雞血，雖疲倦累的緊，卻沒一絲困意，正準(zhǔn)備重新拿起筆繼續(xù)寫收尾時，廊下守夜的居三耐不住了，敲門提醒謝行儉明日還要上大理寺交差，熬太久明天起來會頭疼。

    謝行儉唔了一聲，擰著眉頭笑笑，今晚寫文書寫的太順溜，一時興奮過了頭，竟將明天的大事給拋之腦后，實屬不該，當(dāng)下便收拾好書卷，喊人打了水洗漱后就沉沉睡去。

    因太晚懶得挪屋，加之不想打攪羅棠笙睡夢，謝行儉這天晚上索性不回主院了，直接歇在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