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梁阿姨發(fā)紅的眼眶，鐘意編排好的客套話竟然一個字兒也吐不出來，放在膝蓋上的手jiāo握著，指甲深入的刻進皮膚，她打小最見不得老人受苦，被梁阿姨這么一勸，那點兒隱蔽的很好的負罪感終于破土而出，氣勢洶洶的沖她席卷而來，鐘意只好松口：爸爸現(xiàn)在到底怎么樣了？

    梁阿姨見鐘意態(tài)度有所松動，輕輕嘆了口氣：就那樣，非得在老宅子里躺著，不管醫(yī)生怎么建議，老爺子就是不聽，就那么一天天的呀，望著天花板，什么話都不說，看得老婆子我真是心酸。

    鐘意訝然：沈青都不管么？

    梁阿姨佝僂的背倏然挺直，冷笑道：讓她管？！管著管著江家所有家產(chǎn)恐怕都得掉進她口袋里了吧？

    鐘意抬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杯里的熱氣迫不及待的撲進她眼睛里，bī著她的睫毛飛快的顫了顫。

    江哲麟做了好幾天的甩手掌柜，最近又開始忙碌起來。再天天這么起膩下去，鐘意覺得自己一定會崩潰的，真不明白江哲麟怎么能這么樂此不疲。

    恰巧江哲麟又要出去應(yīng)酬，因為存了點兒小心思，對江大boss鐘意自然格外殷勤，屁顛兒屁顛兒的蹭上去替某人打好領(lǐng)帶。

    江哲麟對她的手藝一向捧場，垂頭用鼻尖輕蹭著鐘意的鼻尖，一雙漆黑的眸子在暈huáng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江哲麟小心翼翼的環(huán)過鐘意的腰，輕聲低語道：等我回來。

    鐘意笑了笑，怔怔的只知道一個勁兒的點頭。

    她裝得倒是像模像樣，只是江哲麟前腳一走，鐘意后腳就溜出了大門。

    擺渡過程自然令人十分崩潰，鐘意憋著口氣好不容易才進了江宅。

    沈青和江思妍都不在，一座大宅子空dàngdàng的，猶如一個死城。鐘意暢通無阻的到了江啟之的臥房前，卻聽見房里有人喁喁的說話，聲音蒼老些的，應(yīng)該是江啟之：

    臭小子當時帶著她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心姚回來了。那孩子的一雙眼睛，長得格外像她mama，大大的，發(fā)愣的時候就喜歡一個勁兒的往大里睜，笑起來的時候鼻子就會皺起來，就這么笑著江啟之幽幽的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空氣凝滯在那一刻，居然透著股落寞的味道。

    鐘意正思忖著要不要敲門進去，畢竟她不是故意站在這兒聽壁腳的，就聽到一個年輕的男聲答道：王心姚女士是鐘意的阿姨，長得像也無可厚非。

    江啟之苦笑道：何止是像。謝天，你這么聰明，該不會看不出來吧？

    鐘意渾身一震，居然是謝天！

    仿佛最近一碰到他，她就沒遇上過什么好事兒。鐘意此時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趕緊避避霉頭，還沒等她伸腿，就聽謝天聲線沉穩(wěn)的揣測道：鐘意不會是心姚阿姨的女兒吧？

    鐘意那條腿終究沒有伸出去，腦子里浮現(xiàn)出一個纖細的身影。還在老家的時候，她這位阿姨的名聲就不太好。那個年代，離婚的人很少，王心姚就是少數(shù)派中的一個。她和那位充滿bào力傾向的丈夫離婚之后，就消失在他們所住的江南小鎮(zhèn)里，一走就是七年。

    這些都是鐘意聽說的，她對王心姚唯一的印象，停留在七年之后她回家省親。

    那年冬天，一貫cháo暖的江南小鎮(zhèn)雪下得分外的厚，像是有人在天上撒了把鹽，雪花紛紛揚揚的飄落下來，落地成晶。

    王心姚穿著一身華貴的裘衣，從領(lǐng)口到腰際都滾了雪白濃密的狐貍毛，襯得她一張臉格外通透白皙，眉宇間雖然籠著淡淡的憂愁，一雙眼睛卻異常出眾，漆黑如點墨，在長長的睫毛掩蓋下，像是放在黑絲絨上的珍珠。

    王心姚很少笑，她唯一笑得那次，便是當時才滿七歲的鐘意，晃著一腦袋總角小辮，急急忙忙的跑過來，一不留神撲錯了懷抱，誤叫了她一聲mama。

    鐘意一顆心像被人高高拋起，腦袋上卻像一盆冷水迎頭澆上來，整個人佇立在那兒一動不動。

    江啟之的聲音緩緩進行著，像是卡了帶的唱片機：我只是沒想到，為了報復我，臭小子居然會娶心姚的女兒。

    謝天沉吟了一聲：伯父，您需不需要喝水？

    怎么，怕牽涉到江家辛秘給自己添麻煩？通過窄窄的門fèng看進去，江啟之苦笑著搖了搖頭，我當年gān得出，現(xiàn)在也不怕你們聽了笑話。文革的時候，江家被打倒，被發(fā)配到了E市，我就是在那兒遇到了心姚，那段日子，是我這輩子難得的快樂時光。

    江家平反后，我父親被調(diào)回，他一開始就不同意我和心姚，趁著那次機會裝病bī著我跟她回去。等我再回到E市的時候，心姚已經(jīng)在我父親的設(shè)計下嫁給了別人。

    我心灰意冷，就服從家里安排，和臭小子的母親，也就是常平結(jié)了婚。幾年后，父親去世，我成了江家的主事，妻子美麗溫柔，在別人眼里，也是讓人艷羨不已的美滿生活。我以為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哪知出差時又碰到了心姚。她老公對她很不好，常常打她，看著她憔悴虛弱的模樣，我就想，如果當年我們沒有被生生拆開，結(jié)果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心姚成了我的qíng人，我一心想離婚和她在一起。我沒想到，常平已經(jīng)病成了那樣，也沒想到，她xing子那么倔，就這么去了。

    江啟之聲音低下去，像是一把拉來拉去的二胡，最終斷了弦。鐘意出神的盯著木門上的紋理，只覺得頭暈目眩。

    她的記憶力真是該死的好，只言片語終于勾連在一起，結(jié)成一張大網(wǎng)浩浩dàngdàng的向她撲來：

    江啟之握著水晶酒杯，里面dàng漾著一顆殷紅的楊梅：當初我父親被打倒的時候，江家舉家都遷去了E市。當時年輕，日子過得很苦，內(nèi)心卻充滿希望。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里的楊梅酒。

    江哲麟冷眼看著幼時的照片，面無表qíng的說：他當初要扶正他的qíng人，還把她帶到我媽面前耀武揚威。我媽當初已經(jīng)病入膏肓，一口氣沒上來，活活氣死了。

    記憶轟隆駛過，最后定格在他們結(jié)婚的前夕：

    一門之隔，和現(xiàn)在的qíng景何其相似，她聽見江啟之氣急敗壞的聲音：江哲麟，你決不允許你娶這個孩子！你這么做，是為了報復我么？

    江哲麟笑聲和緩，讓人如沐風：爸，有些事qíng，不是你想做主，便可以做得了主的。

    作者有話要說：于是，小江江娶小乙是為了惡心他爹咩哈哈哈Ps,還是不能回復留言摔桌！！我被jj屏蔽了么。，5555555555

    第 37 章

    少奶奶，你有什么事兒么？一個蘋果臉的女仆提著裙角走過來，柔聲詢問道。

    她柔美的聲線對鐘意來說卻像一個驚雷，鐘意猛然醒神，駭然的盯著對方看了許久，才克制不住的抖了抖。腳步聲由遠及近，謝天已經(jīng)從里面拉開了門，聲線平穩(wěn)的沖她打招呼：鐘意，你怎么來了？

    鐘意抽動嘴角，最終還是沒笑出來。

    謝天總是比她沉著，比她冷靜，即使他眼里明明白白寫著一絲驚訝，儀態(tài)禮節(jié)依舊一絲不亂。

    鐘意只覺得自己像被曝光在大庭廣眾之下的小丑，除了難堪就是難堪。她慢吞吞的轉(zhuǎn)動眼珠，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能說什么呢？

    除了虛偽的客套寒暄之外，無論她說什么，恐怕都會露餡吧？

    她暫時只想裝傻，就算當一只埋住了腦袋就無暇顧及屁股的鴕鳥，她也只想這樣。

    江啟之聽到門口的動靜，聲音不悅的提高了一個八度：是誰？

    謝天轉(zhuǎn)身恭敬的回道：鐘意。

    江啟之冷哼了一聲：你來gān什么？

    鐘意訥訥的扯了扯裙擺，聲音有些發(fā)澀：爸，梁姨說您身體不舒服。我過來看看你。

    你的意思要是小梁不說，你就不過來了？江啟之語氣很沖，只是微微發(fā)抖的聲線卻泄露了老人真實的身體狀況。江啟之的聲音如同狂風chuī打著薄紙，簌簌的響：那個小畜生呢？！

    謝天低聲說了一句：爸爸危險期的時候，還在叫哥的名字。

    鐘意心尖發(fā)緊，極輕的回了謝天一句：恭喜。

    都開始稱呼為爸爸、哥哥了，大概好事將近了吧？

    鐘意用力盯著包裹著謝天手腕的雪白袖口，上面繡著的半寶石方形袖口灼灼其華，刺眼的光芒像無數(shù)把光劍殺戮著她的視網(wǎng)膜。

    鐘意苦笑著回答江啟之：我還沒告訴他。他最近比較忙。

    你沒告訴他？江啟之滿是狐疑的重復了一遍，那你是沒告訴他呢，還是沒想告訴他呢？鐘意，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你放心，我這會兒還死不了。

    鐘意被江啟之嗆得再也說不出半個字兒。

    鐘意只覺得兩腿酸軟無力，她下意識的抬頭向頭頂看去，只見吊燈垂墜下來的水晶并不分明，帶著層層疊疊的重影，匯成一條一條的白練，如同黑白無常索命的幡旗。

    一陣心悸，鐘意無可奈何的笑了笑，對著江啟之房間的方向微微欠了欠身，就忙不迭的轉(zhuǎn)身離開。

    鐘意舉步踏下樓梯，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凝滯了一般，整個世界都在轟然下墜，腿抽筋般的痙攣起來，鐘意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此時此刻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寶寶！

    在墜落的一剎那，鐘意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護住了肚子，只是這失重的過程比她想象得要短暫，鐘意感到肩部有股力量一帶，她整個人就被謝天護在了懷里。

    謝天抱住鐘意整個人就被謝天護在了懷里。

    謝天借勢抱住她倒向一邊，后背重重的磕在油畫框上，重得她幾乎能聽到謝天骨頭碎裂的聲音。

    鐘意后怕的揪住謝天的袖口：你沒事兒吧？

    謝天努力想扯出一個笑容，可惜他的動作進行了一半就因為猝痛停止了，額角上滿是汗珠，謝天喘著氣笑了笑：你沒事兒我就沒事兒。

    謝天的笑容像把錐子，一下下的戳著鐘意的太陽xué，鐘意撇開眼睛，笑得比哭還難看：哦。謝謝你。我走了。

    平谷無波的三句話，卻讓謝天不由皺了皺眉頭：你這么失魂落魄的回去我哪兒放心？正好我要回去辦點兒事兒，一塊走吧。

    鐘意垂死掙扎的抵抗著：真的不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