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像情人又像仇人
笪璐琳離開時,在臥室里,笪梓健的苦水才倒了一半。 張西揚從他長篇大論的控訴中總結(jié)出核心思想——他是在擔(dān)心來者不善。 “他這種行為是挺不妥的,”在笪梓健認(rèn)為雙方立場一致時,張西揚話鋒急轉(zhuǎn),“但他肯定不會傷害你姐的?!?/br> “為什么?你怎么確定?” 張西揚歪嘴笑了笑:“直覺?!?/br> “……” 笪梓健聽過一句話,“真愛的第一個征兆,在男孩身上是膽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膽”,可他在這個瞬間忽然明白,也許張西揚之所以多年來都猶豫不前,純粹是因為——沒那么喜歡。 在他看來,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是不會這么輕松地笑著談?wù)撉閿车?,更何況是來勢洶洶的情敵。 算了,真愛本就罕見,自己的jiejie還是由自己來守護吧。 笪梓健從臥室里出來,發(fā)現(xiàn)客廳只剩鹿霖一個人,他仍坐在沙發(fā)上但頭垂得很低,像是在沉思,手臂上的蝴蝶結(jié)和他的氣質(zhì)完全不符,不難看出是笪璐琳的杰作。 回到公寓,烏漆麻黑,估計房間里的jiejie已經(jīng)熟睡,笪梓健松了口氣,幸好逃過一頓揍。 事實上,笪璐琳盯著天花板發(fā)呆。 和他接吻的感覺,他叩住后腦勺時掌心的溫度…… 抑制不住地回味這些。 為了停止胡思亂想,她找了部喜劇電影看,笑著笑著不知道為什么流下了眼淚,察覺時枕頭濕了一片。 放書桌上的手機忽然震動,隔幾秒就震一震。 很少有人在大半夜找自己,笪璐琳伸手抓手機過來查看。 對方的名字映入眼簾的一刻,心臟還是忍不住猛跳了一下。 【鹿霖:嗯,太陽很大?!?/br> 【鹿霖:早餐吃了蒸餃?!?/br> 什么呀?笪璐琳一頭霧水。 從安津縣回來后,她就把聊天記錄清空了,之后再沒找過他,他也沒有聯(lián)系她。 為什么無端端發(fā)一些像回答別人問題的話?她懷疑他發(fā)錯了。 但消息像流水一樣源源不斷。 讀了幾十條后,笪璐琳逐漸從摸不著頭腦到恍然大悟。 他是在回復(fù)她給他發(fā)過的消息。 那些他從前視若無睹的消息他現(xiàn)在逐條逐條地回應(yīng),那些她曾自導(dǎo)自演的獨角戲他現(xiàn)在配合演出,那些她曾分享給他的生活他現(xiàn)在嘗試參與。 那些絞盡腦汁搜刮話題卻只得到一個冰冷的“哦”的日夜,她自我安慰地找過許多理由,鋼鐵直男嘛,難免不解風(fēng)情,可原來,他是清楚她想要什么的,也對,那么聰明的一個人怎么會讀不懂她每一個字每一張圖里的思念。 你后悔了嗎? 你后悔了嗎…… 可是抱歉,我滿腔的熱情都傾注在了逝去的昨天。 哪怕只是晚一秒,都是時過境遷。 笪璐琳點擊刪除好友,然后關(guān)機。 “姐,你還沒起床嗎?” 笪璐琳在一陣敲門聲中醒來,從窗外照進(jìn)來的陽光很猛烈,她瞇了一會眼睛才適應(yīng)。 開門,對上笪梓健滿是擔(dān)憂的臉。 “你怎么睡那么久?” 笪璐琳伸了個懶腰:“幾點了?” “兩點,西揚哥在等我們?!?/br> “嗨,小傻瓜。”站在玄關(guān)處的張西揚揮揮手,腳上穿的是笪璐琳前兩天送的運動鞋。 笪璐琳猛然想起今天是張西揚的生日,先前已經(jīng)約定好白天去超市采購,晚上在天臺燒烤。 “稍等,我馬上洗漱。” 五分鐘洗漱完,她又花五分鐘化了個妝,穿了件長裙,美美出門。 周悠兒和客戶開完視頻會議后,趕來超市。 周末超市人山人海,他們兵分兩路,女生負(fù)責(zé)采購吃的,男生負(fù)責(zé)采購喝的用的,最后在超市門口會合,一起坐張西揚的車回公寓。 顧及鹿霖有潔癖,他們只在笪璐琳租的房子里清洗和處理食材,用金屬簽將東西都串好后,一鍋一鍋地運上天臺。 能在天臺燒烤,多得住在最高層的陳雄提供了桌椅和燒烤架子,報酬是一張健身房月卡,本來他瘋狂建議辦年卡,被笪璐琳無情砍到只辦了月卡,且價格是市場價的五分之一。 夜幕降臨,天色如染了墨,黑得濃稠,天臺沒有燈,笪璐琳平??磿鴷r使用的電子臺燈派上了用場,黃色的燈光照著鮮rou表面,顯得rou質(zhì)細(xì)嫩油亮。 笪璐琳本想擔(dān)任燒烤師傅,但給炭生了火后就被濃煙熏得狂打噴嚏,不得不讓位給最有燒烤經(jīng)驗的張西揚。 夏日的晚風(fēng)清清涼涼,滌蕩去白天的喧囂,不過不足以抵消炭火的熱情,張西揚在燒烤架前站了一會,便如同蒸桑拿,汗流不止,T恤背面很快濕了大半。 坐著等吃的叁人都不好意思了,明明人家才是壽星,卻干了最多累活。笪璐琳給笪梓健使了一個眼色,笪梓健心神領(lǐng)會,連忙過去給張西揚擦汗和幫忙。 “哇嗚,你這弟弟,”周悠兒靠在笪璐琳肩上說,“真聽話啊?!?/br> “你可別看上我弟,”笪璐琳笑,“他有女朋友了?!?/br> 周悠兒推了推笪璐琳,小聲說:“我又不是是個男的就會看上!成熟事業(yè)型才是我的菜?!?/br> “況且——”周悠兒耐人尋味地望著被煙霧環(huán)繞的張西揚,“和好朋友很親近的異性,弟弟也好,哥哥也罷,我都不會碰的?!?/br> 聽出她話里的深意,笪璐琳啞口無言,就像面對張西揚時,始終沒有辦法問出那句“你喜歡我嗎”。 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太脆弱,有些問題一旦說出口,無論答案是是或否,都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只好揣著明白裝糊涂。 “我們先喝點飲料吧?!斌舞戳照f,“你要喝什么?” 周悠兒想了想:“雪碧吧?!?/br> 飲料都放在桌子底下,笪璐琳側(cè)著彎腰去拿,低頭的瞬間頭頂卻撞上了某樣yingying的東西,她直覺應(yīng)該是人的胯骨,同時視線里出現(xiàn)了一雙男式白色休閑鞋。 她見過這雙鞋,頓時愣住。 “疼不疼?” 熟悉的慵懶而低沉的聲音。 你怎么會來? 笪梓健先一步問出了這句話。 “是我邀請他來的?!睆埼鲹P說。 凌晨那會笪梓健回去之后,張西揚找鹿霖聊了一會天,以鹿霖的性格,可想而知,根本套不出口風(fēng),但他問要不要一起燒烤時,鹿霖反倒不假思索地答應(yīng)了。 笪璐琳深吸了一口氣,往旁邊挪了挪椅子,鹿霖卻倏地蹲下,和她對視上。 “要拿什么?”他的眼神柔出水,語氣溫和得好像他們沒有吵過架,她沒有扇過他巴掌。 笪璐琳怔了怔,隨即換了個方向取飲料,在轉(zhuǎn)頭時瞥見他手臂上的紗布沒有了蝴蝶結(jié)。 一瓶大號雪碧降落到桌面。 周悠兒做好當(dāng)觀眾的準(zhǔn)備,她感覺每次只要這兩個人同處一個空間,氣氛就會變得很不一樣,他們像情人,又像仇人。 一張長桌,四把椅子,原本是兩兩面對面而坐,但鹿霖另拿了一把椅子,在笪璐琳右邊坐下。 距離近到只隔了一個拳頭,笪璐琳想說你坐遠(yuǎn)點,鹿霖卻先聲奪人,淡然道:“你過去一點?!?/br> “……” 笪璐琳抿了抿唇,原地不動,把他的話當(dāng)耳邊風(fēng),轉(zhuǎn)身和周悠兒干杯。 她們都涂了口紅,嘴唇貼上杯沿的一瞬,留下了紅色印記。 “咱倆的唇印還挺有藝術(shù)感?!敝苡苾狐c開手機相機,“拍個照紀(jì)念。” 笪璐琳認(rèn)可地點點頭:“有Alexis Fraser*那味了,原圖發(fā)我哦?!?/br> 笪梓健手里烤著五個雞全翅,眼珠子卻緊盯飯桌那邊,見鹿霖和笪璐琳相鄰而坐,他大聲喊道:“喂,有那么多空位,你非得擠一塊嗎?” 鹿霖沒搭理,云淡風(fēng)輕地給自己倒了杯礦泉水。 笪梓健氣到跺腳,要去隔開他們,被張西揚伸手?jǐn)r住。 “還記得以前我們所有人都認(rèn)為你姐不適合讀書,可是她后來一鳴驚人,我們都擔(dān)心她會被壞人蒙蔽誘騙,可是回過頭看,一直以來是她在保護身邊的人?!睆埼鲹P把烤好的牛rou裝進(jìn)一次性紙盤中,熱油滋滋地冒著,“其實她比我們想象中清醒獨立得多——欸,你的雞翅要焦了!” 笪梓健急忙翻面,點點的火星在空中飛浮。 靜了一會,笪梓健低聲說:“我知道的,我只是……” 他搖了搖頭,沒說下去。 星光寥寥,夜色略顯孤寂。 因為鹿霖的加入,大家看上去都不大自在,坐在一塊不再像平時那樣互相逗趣,全都悶頭吃東西。 張西揚嘗試調(diào)動氣氛,開了一瓶啤酒:“誰要喝?” 周悠兒舉手,張西揚給她新拿了一個玻璃杯,倒上滿滿一杯,潔白的泡沫像雪花融化后的雪水一樣沿著杯子外壁流淌下來。 笪璐琳怕自己醉了后又做出一些白癡舉動,擺手說不要,她看向笪梓健:“你已經(jīng)成年了,自己決定吧?!?/br> 她給笪梓健定下的規(guī)矩是十八歲以后才能喝酒。 笪梓健按捺不住好奇,興奮地說:“我想試試?!?/br> “你呢?”張西揚詢問一直保持安靜吃得很少的鹿霖。 鹿霖抬起眼,冷冷道:“啤酒配燒烤,容易致癌?!?/br> “……” 全場都沉默了。 周悠兒和笪梓健霎時不知道該不該吐出含在嘴里的啤酒。 張西揚的笑聲打破了沉寂,他放下酒瓶說:“熬夜容易猝死,可你怎么還天天熬?!?/br> 四目相對片刻,鹿霖出乎意料地笑了,笑得很是無畏。 “我不怕死?!?/br> 他的聲音像只螞蟻一樣掉進(jìn)了笪璐琳的耳朵里,在這個風(fēng)平浪靜的夜晚,不著痕跡地咬嚙她的思緒。 不怕死。 為什么? “Darling,你有沒有?”周悠兒拍拍笪璐琳的手。 “嗯?”笪璐琳回過神,記起大家正在玩“我有你沒有”的游戲,“你剛說的是什么?” “我有養(yǎng)過蜥蜴?!?/br> “我沒有?!斌舞戳照f。 周悠兒:“那你得喝?!?/br> 按照游戲規(guī)則,“沒有”的人必須喝加了辣椒粉的啤酒或者兌了白醋和鹽的雪碧,鹿霖除外,他說自己只喝礦泉水,沒解釋為什么,笪梓健吐槽了句“真沒勁”。 其他人不知道原因,可笪璐琳知道——酒和碳酸飲料容易導(dǎo)致哮喘發(fā)作。 在場的人都沒有養(yǎng)過蜥蜴,都要受罰。 “干杯!” 張西揚舉起杯子,帶頭飲了半杯辣椒粉啤酒,笪梓健跟著他抿了一小口。 “唔……”笪梓健皺起眉頭,“好難喝,只有一股辣味。” 笪璐琳喝的是鹽醋雪碧,淺酌一口,就被怪味刺激到差點噴鼻水:“剛才是哪個混蛋提議加這些佐料的?” 笪梓健和周悠兒同時指向張西揚。 一下子淪為眾矢之的,張西揚直呼無辜:“喂喂喂,你們仨剛還說這樣肯定很好玩!” 笪璐琳往他杯子里投了?;ㄉ?,假兇式瞪他:“你還說味道會很不錯?!?/br> 嘻嘻笑笑的,又繼續(xù)進(jìn)行游戲。 輪到笪璐琳,她轉(zhuǎn)動著眼珠思索了兩秒,倏地眼睛一亮,胸有成竹地說:“我有試過往別人的酒杯里扔花生米?!?/br> 叁人不約而同張大了嘴巴,緊接著捧腹大笑。 “你太機智了吧哈哈哈?!敝苡苾盒Φ梅诹梭舞戳沾笸壬?。 “你這犯規(guī)!”張西揚抗議,“哪能拿剛做的事來比拼!” “犯哪門子規(guī),趕緊喝吧你?!斌舞戳找詣倮叩淖藨B(tài)比耶。 愿賭服輸,即便叫苦不迭也沒有人耍賴。 少了建筑物的遮蔽,夜空是一望無垠的幽深。 也許是當(dāng)下的晚風(fēng)太溫柔了吧,在一片熱鬧之中,在無人知曉之際,連自己都來不及察覺,目光就已經(jīng)被風(fēng)吹得偏向了身旁的男生,他全程幾乎不笑不語,似乎完全游離于另一個世界,但卻在大家喊干杯時默默舉起了杯子,一飲而盡。 空了的玻璃杯落于桌面,杯沿的口紅印如一團雪中的烈火。 不知在燃燒著誰的心。 …… 生日聚會結(jié)束于笪梓健的嚎叫,大概是辣椒粉的緣故,他喝了一杯酒后就肚子疼,疼得面部猙獰,不得不沖回去拉粑粑。 幾輪游戲下來,只有笪璐琳臉色如常,她沒好意思坦白自己后面喝的是礦泉水。 清理完燒烤現(xiàn)場,笪璐琳送周悠兒到樓下打車,順便扔垃圾。 兩人在小區(qū)門口等車。 周悠兒暢快地呼出一口氣:“今天真開心呀!本來被工作弄得很煩,但和你還有他們在一起時煩惱好像就會自動消失了。” 笪璐琳說:“我和他們就是這樣吵吵鬧鬧地長大的?!?/br> “你單位一堆男的,回到家又是面對一堆男的,這簡直是開后宮啊?!?/br> “……”笪璐琳翻了個白眼,“我把這福氣都送給你?!?/br> “那誰,剛清理垃圾時把你的活兒都干了?!敝苡苾貉銎痤^,眼前的懸鈴木枝繁葉茂,風(fēng)一吹動,嘩嘩作響,伴隨著高空的鳥鳴聲,聽起來好像一支夏日戀曲,“他是在反追你嗎……” 笪璐琳踩著地面的碎石,用鞋底反復(fù)摩擦,臉上神情平靜。 “我不知道?!彼従彽卣f,“感覺像吃一份芝士,我拼命用叉子卷卷卷,卻怎么都扯不斷,算了,不吃了,要戒掉時,芝士卻整份跳進(jìn)了我的嘴里,可是——高興不起來?!?/br> “那——”周悠兒牽住笪璐琳的手,“全吐出來,我?guī)闳コ詣e的。” 笪璐琳淡淡地笑了:“好。” —————— *Alexis Fraser:一位擅長口紅作畫的藝術(sh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