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里更加靜謐，只聽得到周圍偶爾的蟲鳴聲。康熙拉著她坐在桌前，親自拿起酒壺，給她杯子里倒了酒，說道：“這是果子酒，不如葡萄酒與黃酒烈，就跟糖水差不多，你少喝一些，過節(jié)總得要喝點應(yīng)應(yīng)景?！?/br>
    萬柳嘗了嘗，果酒甜滋滋，透著淡淡的蘋果香氣，沒什么酒味，也還算可口，她才放心地喝了一大口。

    康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喝了一口后，嘆息著說道：“明晚中秋，我實在沒空出宮，只能尋了今天，前來陪你過節(jié)，等下我還得趕回去，不能陪著你整晚了?！?/br>
    萬柳可從來沒有與他在一起整晚過，微笑著舉起酒杯說道：“皇上辛苦，這杯酒奴才敬你?！?/br>
    康熙一仰頭喝完了杯子里的酒，放下杯子又去給萬柳倒酒，看著她笑道：“難得喝到你的一杯酒，聽到你說我好話。今天趕來這一趟，還真是值了?！?/br>
    值不值萬柳不知道，不過康熙喝了兩杯酒，人就從她對面跑到了她身邊，非要跟她擠到一起坐下，還抱怨道：“椅子怎么這么小，算了，你干脆坐我身上吧，我抱著你?！?/br>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看來不是來陪她過節(jié)，是送人上門來了。萬柳也不客氣，轉(zhuǎn)頭看了看艙外的甲板，很是遺憾收回了視線。

    四下肯定都是護衛(wèi)，這么明亮的地方，做現(xiàn)場表演似乎有點兒過。

    康熙呼吸漸漸沉重，他抱著她站起身，走到塌幾邊將她放了上去。

    他手撐在她的身邊，深深喘息了幾下，眼角帶著笑意，俯身下來，在她耳邊喃喃道：“你早先說到船上，一直沒能如愿，我做夢都想著呢，今晚終于盼到了?！?/br>
    萬柳想的是小舟，在荷葉荷花下，隨著波濤蕩漾。現(xiàn)在時節(jié)不對，她還是勉強將就一下吧。

    她摁住康熙的手，坐直身子，將他抵在船窗上，他深深抽了口氣，眼角眉梢都是春意。

    天邊的月亮在游走，起起伏伏間，湖里的波光月光蕩漾，她眼神漸漸迷亂，仿佛也要逐月而去。

    久久之后，康熙的喘息才平息下來，雙臂卻緊緊抱著她，不讓她動彈：“不許走，讓我多抱一會?！?/br>
    萬柳嫌棄膩噠噠不舒服，翻了個白眼，說道：“時辰不早了，你還得回宮去呢?！?/br>
    康熙仍然不放手，悶聲道：“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不回?！比f柳斬釘截鐵回答，用力推開他，站起身放下理了理衣衫，走去架子邊洗了洗。

    康熙臉色變了變，跟著也站起身，走過來隨意清洗了下，說道：“飯菜都涼了，讓人重新送一些來吧?！?/br>
    萬柳攔住了，“算了吧，晚上也不宜多吃，皇上若是餓的話，等回宮之后，吃些易克化的點心就是?！?/br>
    康熙定定看著她好半天，眼神復(fù)雜，最終長嘆一聲，罵道：“你真是個沒良心的大混賬?。　?/br>
    第六十五章

    今年冬天的天氣雖然一直很冷, 卻一直陰天刮風(fēng)，到了臘八前后，才紛紛揚揚下了第一場雪。

    雪化了之后, 湖上結(jié)了厚厚的冰。先前天氣太冷，十二被關(guān)在屋子里也出不去, 早上起來一見到外面出了太陽, 就纏著萬柳, 一直吵著要出去玩。

    萬柳被十二吵得頭疼，蘇茉兒上年紀(jì), 怕她出去受不住，只將十二裹成了一個球, 自己帶著他去湖上玩冰嬉。

    到了后湖，十二一走上冰面，腳下一滑, 就往前撲了過去。他穿得太厚，像個熊瞎子一樣在冰上滾了好幾滾, 看得萬柳捧腹大笑。

    陳氏忙上前把他抱了起來，放在了小爬犁上，貼身小太監(jiān)拖著他在冰面上跑, 他樂得跟個小瘋子一樣, 咯咯笑個不停。

    萬柳怕他吃進去一肚子寒風(fēng), 拿紗絹綁在在了他腦后, 給他做了個簡易口罩。

    他見萬柳站在旁邊, 揮舞著小胖手，甕聲甕氣喊道：“額涅也來玩！”

    萬柳吩咐小太監(jiān)把爬犁拖到她面前來，說道：“那額涅坐上去，十二來拖?！?/br>
    十二從爬犁上溜下來, 響亮地道：“好，我來我來?！?/br>
    萬柳心道小樣兒，看你能有精神蹦跶到什么時候去。她坐在爬犁上，十二彎著腰，使出吃奶的力氣，嘴里嘿喲嘿喲叫得歡，吆喝了半天，爬犁也才動了一兩步。

    十二累得氣喘吁吁，一屁股坐在冰面上，垂頭喪氣抱怨道：“額涅，拖不動?！?/br>
    萬柳快笑得肚子痛，說道：“那十二得回去乖乖吃飯睡覺，快點長大，等長大后就能拖動啦?！?/br>
    十二鬼得很，指著小太監(jiān)，說道：“讓羊咩咩拖額涅?！?/br>
    羊咩咩原本叫楊壯，今年也不過十歲出頭，是康熙選給十二的貼身小太監(jiān)。因為他人老實忠厚，說話也細(xì)聲細(xì)氣，有促狹鬼給他取了個諢號叫羊咩咩。

    十二不小心聽到了，也跟著喊，主子賜名字，楊壯主動將大名就改成了羊咩咩。

    羊咩咩聽到十二的指示，立刻躬著身上前，恭敬道：“主子請坐好，十二阿哥人小沒力氣，奴才來拖爬犁。”

    萬柳不過是逗十二，哪能讓羊咩咩那小身板來拖自己這么大個人。她下了爬犁，溫和地笑了笑，說道：“不用，你把爬犁收起來?！?/br>
    雖然太陽明晃晃掛在天上，曬在身上還是半點熱意都沒有。出來了有好一陣，萬柳怕十二著涼，便吩咐大家收拾東西回紫云堂。

    十二好不容易出來一次，正玩在興頭上呢，哪肯這么快就回去。他在冰上打著滾兒，百般耍賴不肯起來，叫嚷道：“不回去不回去，還要玩，額涅我還要玩?！?/br>
    十二越長大越調(diào)皮，已到了無意識的杠精階段，經(jīng)常愛跟萬柳對著干。

    萬柳絕不慣著他的壞脾氣，臉一沉，大聲道：“咱們都走，十二既然還想玩，就留他自己在這里?！?/br>
    萬柳頭也不回走了，跟來伺候的人不敢有違，也跟著離開。十二見沒人留下，他扯著嗓子干嚎了幾聲，見萬柳仍沒有搭理他，然后自己爬起來跑去追。

    冰上滑，十二沒跑兩步，就跌跌撞撞摔了一跤。他臉上的紗絹也掉了下來，小鼻子凍得通紅，張著嘴要哭，半天后只打出了個噴嚏。

    萬柳聽到身后的動靜，回過頭一看，頓時又生氣又心疼。陳氏眼疾手快，已經(jīng)跑回去將十二拉了起來，蹲下來要去抱他，卻被他掙脫，伸出手朝萬柳喊：“要額涅，要額涅抱。”

    陳氏勸著他：“十二阿哥，主子抱不動你，就讓奴才抱你好不好？”

    十二不依，作勢又要倒在冰上打滾。萬柳怕了他這個祖宗，只得認(rèn)命上前彎腰用力把他抱起來。

    他穿得太厚，人又胖乎乎，萬柳抱著他走了幾步，手就酸得不行，喘著氣道：“十二你下來走走，額涅抱不動了。”

    萬柳順了十二的意，他也不再吵鬧，乖乖滑下來，牽著她的手，煞有介事地道：“我牽著額涅，額涅不要摔了?！?/br>
    萬柳雖然累，聽到他這么懂事，還是頗感欣慰。一回屋，她忙摸了摸他的后背，見里衣被汗水濡濕，擔(dān)心他會著涼，忙給他換了身干爽的里衣。又費勁力氣，哄著他喝下了碗驅(qū)寒的藥。

    到了第二天早上起來時候，十二還是開始流鼻涕，小臉慘白，人也懨懨沒有精神。

    蘇茉兒聽十二生病，忙不迭跑來，摸了摸他的額頭后，微微松了口氣，說道：“還好沒有發(fā)熱，有沒有去請?zhí)t(yī)？”

    萬柳神色憂慮，說道：“早上起來覺著他不對勁，就已經(jīng)差張富去請了。太醫(yī)院離得遠(yuǎn)，一來一回也要花上些功夫，這會子太醫(yī)只怕還在半路上?！?/br>
    蘇茉兒又安慰萬柳：“你也別著急，十二只是吹了些冷風(fēng)，吃上幾劑藥就會好?！?/br>
    萬柳苦笑，說道：“我就是擔(dān)心他吃藥麻煩，每次都得求著哄著?！?/br>
    蘇茉兒說道：“小孩子都不喜歡吃苦藥，沒法子，咱們就多費些心，多哄著些他?！?/br>
    萬柳也沒辦法，沒多久張富就領(lǐng)著朱純嘏與黃運一起來了，他們上前請了安，立刻去給十二診脈。

    兩人診完脈，商議了一下之后，朱唇嘏說道：“回萬主子，十二阿哥身體底子好，這次無大恙，只些許的著涼，服藥之后，只好好在屋子里養(yǎng)著，別再出去受了涼就無妨?！?/br>
    萬柳忙謝過朱純嘏他笑著說道：“萬主子不用擔(dān)心，十二阿哥被萬主子養(yǎng)得很好。在下瞧著與他年歲相近的十一十三阿哥，都比他矮了一大截，說話也沒有他口齒伶俐。

    平時阿哥們在屋子里沒有出去，到了寒冬時節(jié)，也經(jīng)常生病，別說小孩子，大人都受不住，像是袁主子，大著肚子病了，為了不傷著肚子里的龍?zhí)?，連藥都不敢吃，只能硬生生挺著。如今太醫(yī)院忙得很，今天張富來，奴才正準(zhǔn)備去給佟主子看診，差點兒就錯過了。如今佟主子病得厲害，在下還要忙著趕回去，就不多打擾主子了?！?/br>
    萬柳頓了下，深深頷首謝過朱純嘏，親自將他們送到了門口。

    蘇茉兒已經(jīng)吩咐人去煎藥熬藥，見她站著在出神，想了想還是沒有打擾她。親自下去看著熬好了藥，端進屋待涼了些，坐在十二的床前要喂他喝。

    十二跟萬柳一樣，最討厭吃藥。本來人不大舒服，看到藥碗就開始哼哼唧唧，躲進被窩里，怎么勸說都不肯出來。

    萬柳又心疼又自責(zé)，早知道她就不該帶十二去外面玩，幸好遇到了朱純嘏，不然遇到了別的太醫(yī)，只怕這時候連人都請不來。

    她心里愧疚，拉下他的被褥，見他清鼻涕又流了出來，鼻子都已經(jīng)擦得通紅，心里更難受了。她拿著帕子小心翼翼擦去了他的鼻涕，溫柔地哄著他。

    “十二乖，生病了就得吃藥啊。馬上就要過年了，要是十二不吃藥，還病著的話，就不能看到焰火爆竹?！?/br>
    十二呆了呆，問道：“什么是焰火爆竹？”

    萬柳微笑著道：“到時候十二就知道了，五顏六色的花在天空開放，保管十二看得滿意。過年十二還能吃到許多好吃的東西，還有冬瓜湯，粽子糖，梨膏糖，好多好多甜甜蜜蜜的糖果，額涅允許十二每天能多吃兩顆哦?！?/br>
    十二將信將疑，烏溜溜的眼珠轉(zhuǎn)了半天，才勉強答道：“好吧。”

    萬柳見狀，忙給他裹上厚披風(fēng)抱在懷里，說道：“嬤嬤，我來喂他，讓他一口氣喝完吧，一勺一勺的喂，喝到最后都涼了?！?/br>
    蘇茉兒將碗遞給了萬柳，她接過去遞到十二的嘴邊，溫柔地道：“我們的十二最最勇敢，就像平時喝水一樣，閉著眼睛一口氣就喝完了?！?/br>
    十二臉皺成了苦瓜，小小的嘗了一口藥里面放了甘草，也不是那么苦，他哼哼了兩聲，然后把小半碗藥咕咚咕咚喝下去。

    蘇茉兒趕忙接過藥碗，又拿了清水給他漱口。萬柳才把清水喂到他嘴邊，他已經(jīng)張著嘴哭起來：“額涅，我不要喝藥，好苦好苦?！?/br>
    萬柳看得發(fā)笑，都已經(jīng)喝完了，他要哭就哭一會吧。蘇茉兒含笑塞了個蜜餞到他嘴里，哭到一半，他淚水還掛在臉上，哭聲卻戛然而止，睜大眼睛：“咦？”

    他眨巴著嘴嚼了幾下，頓時破涕為笑：“是甜的?！?/br>
    萬柳與蘇茉兒都被他逗得笑了起來，他飛快吃完了蜜餞，又可憐巴巴看著蘇茉兒道：“嬤嬤，還要吃?！?/br>
    蘇茉兒心軟，看不得他乞求的眼神，又拿了顆蜜餞給他，慈愛地道：“吃吧，我就替你額涅做主了，再多給你一顆。不過吃完這顆就沒了，等會還要用清水漱口啊?！?/br>
    十二小腦袋點了點，嘴里含著蜜餞，舍不得一口氣吃下去，只一點點抿。萬柳等他吃完漱完口，見他眼皮子已經(jīng)一點一點，開始打起了瞌睡，將他的披風(fēng)脫了，重又把他塞回了被窩里。

    萬柳守在床邊等他睡著，蘇茉兒便放輕腳步退了出去。沒一會，萬柳以為他睡著了，正悄悄站起身，他一下又睜開了眼睛，依依不舍地叫道：“額涅。”

    萬柳又坐了回去，輕輕拍著他的背，溫柔地道：“額涅在呢，睡吧睡吧。”

    十二眨著眼睛，疑惑地問道：“額涅，汗阿瑪去哪里了，為什么見不到汗阿瑪？”

    萬柳頓了下，心中酸澀不已。她微笑著安慰他道：“汗阿瑪很忙，在宮里出不來，等到汗阿瑪空了，就會來看十二的。”

    十二打了個小小的呵欠，說道：“好?！闭f完閉上眼睛，沉沉睡了過去。

    萬柳坐在他的床邊，怔怔看著十二的小臉，不知道他夢到了什么，睡夢中的他，偶爾噘嘴生氣，偶爾裂開嘴笑。

    小孩子的世界單純，沒有大人那么多復(fù)雜的想法，他高興了就笑，不開心了就哭。

    萬柳不禁審視自己，住在宮外，只顧著自己過得灑脫，卻讓十二很少能見到康熙，父子見面難，是不是她太自私。

    可是想到朱純嘏前面的話，她又自嘲地笑了，自己真是杞人憂天。

    宮里康熙的兒子們那么多，一個個的孩子接連二三出生，江山社稷永遠(yuǎn)在首位，他能給到十二的父子親情，實在少得可以忽略不計。

    十二連著吃了幾天的藥，人總算又恢復(fù)了精神。他一生病，就尤其黏著萬柳，睜開眼就要萬柳，蘇茉兒也哄不住，幾天下來，萬柳瘦了一大圈。

    一大早萬柳就起來陪著十二，到了中午喂他吃了小半碗清雞湯面，哄著他又喝了藥，答應(yīng)他吃了兩個蜜餞，陪著他玩了一會，等他開始犯困，又抱著他哄他睡著。

    萬柳回到屋子里，渾身上下都沒了力氣，正準(zhǔn)備去歇一會，康熙匆匆來了。

    幾個月不見，他人比上次萬柳見到時消瘦了些許，眉眼間都是淡淡的倦意，身上穿著朝袍，估計是正忙著召見哪個蒙古外國王公。

    他一見到萬柳，先上下打量了她，劈頭蓋臉問道：“十二病了？究竟怎么回事，怎么這么多人都沒有看好他？“

    萬柳心道你其他兒子伺候的人一樣多，該生病還不是得生病。這句話好似不在責(zé)備別的奴才，而是在責(zé)備她這個奴才。

    不過萬柳聽他是關(guān)心十二，也沒有反駁，福了福身，答道：“十二去湖上玩了會冰嬉著了涼，吃藥之后已經(jīng)好了起來?！?/br>
    康熙明顯松了口氣，神色緩了緩，說道：“我去看看他?！?/br>
    萬柳忙道：“他剛剛睡著，被吵醒后又得哭，皇上不如先坐下來吃杯茶歇一會，等他睡醒了再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