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柳想翻白眼，不客氣地道：“若不是有重重規(guī)矩壓著，早有許多人告病，不進(jìn)宮來哭靈了?！?/br>
    康熙惱羞成怒，登時盯著她，厲聲道：“你！大膽！”

    萬柳沒有退縮，眼神平靜地與他對視，說道：“皇上，真話向來難聽。太皇太后去世，大家都舍不得，最最傷心的，肯定得是皇上。同理，太皇太后最舍不得的也是皇上。

    她肯定愿意皇上過得好好的，身體強(qiáng)壯，江山永固。奴才覺著，只有皇上過得好，能讓太皇太后安心離開，才是對太皇太后最大的孝順。”

    康熙臉上的怒意又慢慢散去，問道：“這些時日一直忙，許久沒有來看你們，十二可還好？”

    萬柳說道：“十二白天見不到奴才，每天都哭，怕奴才也上了天?，F(xiàn)在奴才病了，不敢讓他靠近，他現(xiàn)在哭得更厲害，奴才先前好不容易才哄睡了他。

    奴才告訴十二，奴才一定會好好活著，要是奴才沒了，一代新人換舊人，他很快就會忘了奴才，去叫別人額涅?！?/br>
    康熙靜默片刻，啞聲道：“若是我沒了，你會不會記得我？”

    萬柳老實(shí)地道：“會記得，但是不會太久，也不會記得太多。因?yàn)闀行戮^位，奴才與十二要忙著跪新君，要在新君手下討生活，估計沒有那么多功夫來想皇上?！?/br>
    康熙氣得不行，他怒道：“好你個萬妞妞，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dú)馕?，你有沒有良心，若是我沒了......”

    他張了張嘴，沒有再說下去。他沒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比誰都深有體會。

    “罷了罷了，我一定會好好保重自己，等會我去前面帳篷里歇著。從明天開始，你們也少跪些時辰，多歇息幾次，病了就請?zhí)t(yī)來看，也不用管那些忌諱了。”

    說完，他又覺著不滿意，斜著萬柳哼了一聲：“若是我走在你前面，留下你一人我也不放心，干脆一并將你也帶走，省得你留下來被人欺負(fù)?！?/br>
    萬柳怒瞪了回去，不客氣地道：“呸！”

    第五十九章

    等到太皇太后的棺槨移出慈寧宮, 每天的哭靈才總算告一段落。

    因太皇太后的遺言，不愿意回盛京與皇太極合葬，讓康熙在東陵附近隨便找個地方把她葬了。

    康熙雖然答應(yīng)了她, 最后卻有些為難，認(rèn)為太皇太后葬在東陵附近, 也太過草率簡陋。

    思慮再三之后, 康熙決定將慈寧宮一座面闊五間的宮殿, 原封不動拆下來，送到東陵風(fēng)水墻外, 建成一座暫安奉殿。

    將太皇太后的靈柩放在暫安奉殿，能讓她在身后, 也能住在熟悉的地方。另外開始在東陵附近，重起一座昭陵，將太皇太后葬安葬在此。

    因?yàn)榭滴醯闹家? 慈寧宮又開始拆房子。蘇茉兒也不方便再住在慈寧宮。萬柳趁此機(jī)會，將蘇茉兒與雪青都搬到了萬壽宮。

    本來萬柳要讓蘇茉兒住主殿, 她怎么都不愿意，堅(jiān)持自己是奴才，住在奴才的圍房里就好。

    萬柳也堅(jiān)持, 最后兩人取了一個折中的方法, 蘇茉兒住進(jìn)了偏殿里, 雪青與秋月住一起。

    十二機(jī)靈得很, 得了萬柳的指令, 雪青攙扶著蘇茉兒一進(jìn)屋，他馬上朝她跑了過去。

    他先抱著小拳頭請安，然后撲上去抱住蘇茉兒的大腿，仰著小腦袋, 奶聲奶氣地道：“嬤嬤，我好想你?。　?/br>
    蘇茉兒腿上突然貼著柔軟溫暖的小身子，她僵了一下，低頭看著十二雪白圓嘟嘟的小臉，只覺得一陣暖意涌上來，沖得她鼻子都發(fā)酸。

    她伸出手，想要摸摸十二的臉，卻又仿佛害怕，顫抖著半天都沒有摸上去。

    十二主動墊著腳尖，將臉貼在她掌心蹭了蹭，嘻嘻笑道：“好癢。”

    萬柳在旁邊笑看著，說道：“十二，快請嬤嬤坐下吃茶?！?/br>
    十二馬上放開蘇茉兒，有模有樣地彎下腰，說道：“嬤嬤請吃茶?！?/br>
    蘇茉兒自從太皇太后去世后，傷心難過加上迷茫，猶如壓在她心上的一塊巨石，令她氣都喘不過來。

    此時巨石好似被挪開，她難得松快了起來，不錯眼看著十二，對萬柳說道：“他真是乖巧懂事，你把他養(yǎng)得很好?！?/br>
    萬柳與雪青一起，攙扶著蘇茉兒走進(jìn)偏殿，說道：“嬤嬤可先別夸得太早，才見面總得裝一裝，等過一段時日，你就得喊頭疼了?！?/br>
    蘇茉兒立刻道：“小孩子就是要活潑些，一動不動那是傻子。”

    萬柳夸張地瞪大眼，對雪青說道：“你看嬤嬤，這么快就開始護(hù)著十二，我都要吃醋了?！?/br>
    雪青也好奇地看著十二，抿嘴笑道：“奴才也沒見過如十二阿哥這般伶俐的小孩子，跟嬤嬤一樣，奴才也覺著十二阿哥很好?！?/br>
    十二還聽不太懂大人的話，只聽到說他好，就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拍著小手蹦蹦跳跳地道：“十二阿哥好，十二阿哥好?！?/br>
    他跳得太歡快，腳下一絆，噗通摔了個跟頭。蘇茉兒嚇了一跳，緊張得不行，急著要奔上前，卻見十二撅著小屁股，已經(jīng)靈活無比爬了起來。

    他還裝模作樣拍了拍衣衫，自己安慰自己道：“不痛不痛。”

    蘇茉兒松了一口氣，轉(zhuǎn)頭看向萬柳，眼含贊賞，微笑道：“這么丁點(diǎn)大的小人兒，應(yīng)該還在奶嬤嬤懷里抱著呢。要是摔了磕了，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就他，不哭不說，自己都安慰好了自己，真是半點(diǎn)兒都不見嬌氣?！?/br>
    萬柳無奈地笑了起來，說道：“他成天就沒個停下來的時候，摔多了也就摔得皮實(shí)了。”

    十二又開始蹬蹬瞪在屋子里跑來跑去，秋月幫著雪青在收拾包袱，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抓了一雙鞋子放在地上，然后將小腳伸進(jìn)去，穿起來踢踢踏踏往前面挪動。

    蘇茉兒看得驚奇，指著他道：“你瞧瞧，他竟然還能走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br>
    萬柳攙扶著蘇茉兒在塌上坐下，又倒了碗茶放在她面前，無奈地道：“他經(jīng)常偷偷穿我的鞋子，藏都藏不住，不管東西放在哪里，他都能翻出來。我現(xiàn)在都不敢把易碎的貴重東西擺在外面，一不小心就被他打碎了?！?/br>
    十二見萬柳與蘇茉兒在喝茶吃東西，對大人的鞋子立刻沒了興趣。

    他跑過來熟練地爬上了羅漢塌，擠到她們中間，趴在炕桌上看著上面的茶點(diǎn)，小手指著綠豆酥，眼饞地道：“額涅，這是什么呀，好不好吃呀？”

    蘇茉兒忙要拿綠豆酥給他，萬柳已經(jīng)伸手拖過他，把他摁在了懷里，笑罵道：“你這個小壞蛋，一大早起來，你這嘴巴都沒有停過，還學(xué)會明知故問了?！?/br>
    十二在她懷里扭動個不停，不依地道：“額涅，我餓，我想吃。”

    萬柳將他的衣衫拉平，露出他圓滾滾的肚子，笑著道：“瞧你這小肚子，跟那西瓜一樣大了，再吃仔細(xì)以后長成個大胖子?！?/br>
    蘇茉兒盯著十二的肚子，笑著打圓場道：“小孩子肚子都這樣，他成天動得多，餓得也快。還要過一陣子才吃午飯，就先給他小半塊吃，吃多了也不好，不然午飯就該吃不下了?！?/br>
    萬柳先前還有些擔(dān)心，怕與蘇茉兒怎么養(yǎng)孩子會有分歧，現(xiàn)在見她也不是一味慣著孩子的人，心里對她的到來更加滿意。

    她拿油紙包了一小塊綠豆酥放到十二面前，叮囑他道：“仔細(xì)著吃啊，不許弄得到處都是碎渣，不然以后不給你吃?！?/br>
    十二笑嘻嘻地答應(yīng)了，手腳并用滑下羅漢塌，舉高雙手喊道：“秋月姑姑，我要洗手。”

    秋月忙放下手里的活，出去打了水端進(jìn)來，將銅盆放在矮一些的小杌子上。

    十二上前，把小手放進(jìn)水里胡亂搓了幾搓，然后把雙手遞到秋月面前，等她用干布巾擦干了他的手，才重又?jǐn)D到萬柳面前，接過綠豆酥吃起來。

    蘇茉兒見十二不僅主動先洗手，還伸著脖子，用小手托油紙包，接住了掉下來的碎渣。

    她已經(jīng)驚嘆連連，半晌后方說道：“就算是普通富紳家里的孩子，身邊也養(yǎng)著伺候的下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咱們的十二，這么自立自強(qiáng)，真真是個好孩子。皇上見著十二這般懂事，有沒心疼埋怨你？”

    萬柳笑了笑說道：“皇上又不止十二一個孩子，哪里有那么多功夫來管十二，平時見著了也只是逗逗他玩。

    十二自小有一大堆人伺候，長大以后也不需要自己去做這些事。可我總想著吧，做不做是一回事，會不會又是另一回事，懂得多一些總不會吃了虧去?！?/br>
    十二后面有十三，德妃前些日子又生了十四阿哥，皇上還年輕，以后還有更多的阿哥們，十二不算年長，也不算最小，中間的孩子總會被忽略掉。

    蘇茉兒又何嘗不明白，她輕嘆道：“你也別想太多，十二也是皇上的兒子?！?/br>
    萬柳沒再接這個話題，轉(zhuǎn)而問道：“嬤嬤，你屋子里若還缺什么，跟我說一聲就是，咱們以后就好比是一家人，千萬不要跟我客氣?！?/br>
    蘇茉兒轉(zhuǎn)頭四下看了一眼，說道：“你已經(jīng)準(zhǔn)備得很齊備，我什么都不缺，這些天辛苦你了?！?/br>
    “辛苦什么呀，都是我應(yīng)當(dāng)做的?！比f柳湊過去，低聲道：“嬤嬤，我還有件事得請教請教你呢?！?/br>
    蘇茉兒見萬柳神神秘秘，疑惑地問道：“什么事，你且說來聽聽，我看看能不能給你出個主意。”

    萬柳看了一眼仍在忙碌的雪青與秋月，又拿了一小塊綠豆酥，打發(fā)愛學(xué)舌的十二離得遠(yuǎn)了些去吃，細(xì)細(xì)跟蘇茉兒商議了起來。

    “十二就不用說了，身邊已經(jīng)有一大堆伺候他的人。就我們兩個，嬤嬤你不喜歡人多，我晚上也不需要人值夜，人多嘴雜，伺候的人只夠了就行。

    秋月打定主意留在宮里，以后做個管事嬤嬤，她還算能干頂事，加上雪青，其他跑腿粗使的太監(jiān)，也不缺人使喚。

    素蘭一直想著要出宮嫁人，我想著現(xiàn)在雪青來了，恰好能頂了她的位置，不如我尋個機(jī)會，讓皇上早些放素蘭出宮去。

    我就是不知道雪青怎么想，若是她也想早些出去嫁人，不如求皇上一并把她也放了出去。雪青一直是伺候嬤嬤的，你可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蘇茉兒說道：“先前我也問過雪青，她阿瑪額涅早就沒了，家里就有兩個哥哥，也各自成了親，有了自己的小家。她出去也沒地方可去，在宮里過習(xí)慣了，也想著能留下來，以后能做個管事。

    我自己都是個伺候人的奴才，又上了年歲，怕自己幫不了她。如今你這么一說，我倒放下了心，以后我走了，雪青還有你呢，以后也算有了著落，我總算又了了一樁心事。”

    萬柳看著蘇茉兒，認(rèn)真地道：“嬤嬤肯定能長命百歲，以后的好日子還多著呢。眼見天就要熱起來，皇上又該去木蘭圍場了。去年十二還小，我放心不下他，就沒有跟著去。嬤嬤你想不想回草原上去看看？”

    蘇茉兒眼睛霎時一亮，片刻后又遲疑地道：“我也能去嗎？”

    萬柳重重點(diǎn)點(diǎn)頭，肯定地道：“嬤嬤當(dāng)然能去?；噬显趯m里閑不住，不是出塞外，就是下江南。嬤嬤只要想去，我們也跟著皇上天南海北地走，去看看大清的大好河山?！?/br>
    蘇茉兒怔怔看著萬柳，心中酸酸澀澀，說道：“我在紫禁城里活了一大半輩子，走得最遠(yuǎn)的也就是五臺山。以為再也看不到草原，看不到家鄉(xiāng)的牛羊，沒想到此生還有回去機(jī)會?？蓱z太皇太后去得早，她離開科爾沁后，就再也沒能回去?！?/br>
    萬柳忙安慰她道：“嬤嬤不用傷心，太皇太后肯定回去了家鄉(xiāng)，與親人正團(tuán)聚在一處呢?！?/br>
    蘇茉兒苦笑，太皇太后的家人早早就將她送去了和親，謀求家族興旺，她可不記掛家里的親人，她放不下的，只是那片草原而已。

    萬柳覷著蘇茉兒的神色，想著康熙最近的動作，知道自己好似說錯了話。

    她馬上轉(zhuǎn)開了話題，說道：“還有暢春園，今年園子已經(jīng)修得差不多，里面的花花草草也長好了，肯定不會比南苑差。

    宮里逼仄，住著挺憋氣，又不得勁。反正年節(jié)的時候，宮里那些筵席，咱們份位低，也輪不到咱們參加。園子里就有山有水還有寺廟，經(jīng)常去拜拜菩薩也方便。嬤嬤，咱們以后就干脆就一直住在那里，過咱們的自在日子好不好？”

    蘇茉兒聽得也很心動，不過她很快皺了皺眉，說道：“只怕皇上不會答應(yīng)你吧，照理說，你生十二有功，也該升一升份位。等你升了份位之后，宮務(wù)上的事就得落到你頭上來，哪能讓你在外面逍遙?！?/br>
    萬柳半點(diǎn)兒都不擔(dān)心這個問題，說道：“想升份位不容易，不要份位還不簡單？正好省得那些人眼紅，沒事找事。說實(shí)在的，皇上理智得很，能給我升什么樣的份位？

    后宮連著前朝，我總得替十二多考慮些。聰明的人都愛多想，他的身份尊貴了，只怕會成為明晃晃的靶子?！?/br>
    蘇茉兒愣了下，失笑道：“我倒一時糊涂，沒有想到這么多。也是，只盼著十二能平平安安就好，其余都是虛的。

    你現(xiàn)在領(lǐng)著妃子的份例，不缺吃不缺穿，也沒人敢欺負(fù)你。只管關(guān)起門來，把身邊的人管好了，舒舒服服過自己的小日子。”

    萬柳嘿嘿兩聲，說道：“管人我不行，就得有勞嬤嬤多幫著掌掌眼，多提點(diǎn)著些。還有十二的蒙語，也有勞嬤嬤了?！?/br>
    蘇茉兒瞪著萬柳，佯裝惱怒道：“我才來，你就給我派了一堆差使，自己開始躲起懶來?！?/br>
    萬柳縮了縮脖子，忙轉(zhuǎn)開頭，對十二吆喝道：“十二，吃飽了沒有，吃飽了就快來給嬤嬤捶腿?！?/br>
    十二忙舔了舔手指，邁著小短腿跑過來，握著拳頭殷勤地替蘇茉兒捶腿，胡亂捶了幾下，便放下手，說道：“好了，捶餓了，還要吃綠豆酥。”

    蘇茉兒被十二逗得合不攏嘴，萬柳也笑得不行，戳了戳他的胖臉蛋，說道：“就這么幾下你還敢要報酬，馬上就要吃午飯了，不許再吃點(diǎn)心?！?/br>
    十二被萬柳戳得小腦袋歪來歪去，他也不糾纏，只咯咯笑著，眼巴巴盼著吃午飯。

    萬柳陪著蘇茉兒用過午飯，見她累了，便讓她先歇息，帶著十二也回屋去睡覺。

    下午起床以后，康熙也來了。他先去跟蘇茉兒說了幾句話，見萬柳都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留下了十二在她那里玩耍，與萬柳一起回了正屋。

    康熙坐下來吃了半碗茶，滿足地道；“以后十二有蘇嬤嬤看著，咱們總算能清凈一下，他不會來時時來煩咱們了。對了，十二該開始學(xué)蒙語，你別成天只管著讓他瘋玩?！?/br>
    萬柳斜了他一眼，說道：“奴才已經(jīng)跟嬤嬤說過，她會開始教十二學(xué)蒙語?！?/br>
    康熙放下了心，懶洋洋斜靠在墊子上，說道：“這些真是忙得焦頭爛額，成天得盯著工部的人，趕著將昭陵修好，皇瑪嬤也能入早日入土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