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口一應(yīng)，我費了些力氣靠上背后的枕頭，長舒一口氣，“謝謝。”

    咕噥著說了聲“不謝”，她坐回病床邊，身體有些僵硬，似乎十分警惕。比起上回我見到的模樣，她看起來的確瘦了一圈。想想也對，我對她動手的時候意圖過于明顯，她不可能感覺不到當時我想過要殺了她滅口。還能來看我，也是因為沒辦法拒絕秦森吧。

    “我看到了新聞，沒想到當時你和秦先生也在那里?！彼椭燮]有正視我的眼睛，原本作為一名記者她不論在什么情況下都該反應(yīng)迅速巧舌如簧，這時看上去卻顯得無所適從，只能舔一舔嘴唇搜腸刮肚地找話題，“還好不嚴重。”

    “嗯。”我回應(yīng)得可有可無。

    猜到我不打算先開口，她終于抬了抬眼瞼對上我的目光，漆黑的眼睛里映著我的身影，稍稍抿唇道：“我聽秦先生說……你想見我？”

    緩緩收了收下巴，我張唇念出那個名字：“秦林。”

    她身子顯而易見地一僵。

    這樣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證實了我的猜想，但我還是慢騰騰地繼續(xù)：“你原先的名字叫秦林。跟你哥哥的名字合起來，就是‘森林’?！?/br>
    “什么？”陶葉娜試圖擺出一副不解的表情，卻不知道她剛才的第一反應(yīng)早已出賣了她的內(nèi)心。

    “你失蹤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五歲，”將她的反問當做耳旁風(fēng)，我合了合眼，重復(fù)了一次秦森曾經(jīng)說過的話，“不可能完全不記得你哥哥。”

    這也是秦森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她的原因。只要她還活著……只要沒有別的意外，在記憶深處，她應(yīng)該都記得他這個哥哥。她也會像他一樣，期待再次見到自己的至親。他不想讓她失望，更不愿意讓她絕望。

    陶葉娜當然不知道這些。不然她不會狠得下心不告訴秦森她的身份。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即使被逼到這個地步，她也僅僅是搖搖頭，收斂神色在我面前裝傻?？粗龘u頭的樣子，我忽然感到很累。前所未有的疲憊颶風(fēng)一般席卷我的大腦。我的理智只能在風(fēng)暴眼茍延殘喘。

    “你不告訴他你的身份，應(yīng)該是有自己的原因。沒關(guān)系，我不會擅自告訴他?！敝缓萌斡梢宦晣@息溢出咽喉，我徹底閉上眼，不再去看她的臉，“但是不要讓他等太久。這幾年他已經(jīng)活得夠累了?！?/br>
    她沉默了一會兒。

    “你是不是沒有……”再次開腔時，她的聲線有些顫抖，一句話說到一半又被咽回腹中，好像已經(jīng)有點兒語無倫次，“我以為你……”

    “我不知道。不過這不重要。”猜得到她要說什么，我不得不出聲打斷，張開雙眼望向她那雙眼睛，頭一次發(fā)現(xiàn)他們的眼睛其實也非常相似，“‘ofyourself’。這是圣瑪麗兒童醫(yī)院院長說過的話?！蔽腋嬖V她，“不管失去的是哪個部分，我都早就不再完整了?！?/br>
    陶葉娜的眼眶開始泛紅，臉龐的肌rou也在微微顫動。

    “但是你已經(jīng)……”她似乎無法理解，張了張嘴唇，半天才從嗓子眼里擠出聲音，“已經(jīng)有第二個孩子了……”

    “不一樣。”禁不住打斷她的時候，我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皺起了眉頭，喉頭發(fā)熱，煩躁不已，“這不一樣，陶小姐。”

    “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碧杖~娜卻還在試著爭取，“除了我們?nèi)齻€，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她甚至開始胡亂計劃起來，“你們可以再搬一次家……搬到?jīng)]有人找得到的地方……你們可以重新開始……”

    “我有點困了。”疲于再和她繼續(xù)這個話題，我煩躁地閉眼制止她，別過臉好讓她明白我已經(jīng)感到不耐煩，“讓我休息一下?！?/br>
    她總算噤了聲。

    半晌，我才聽到椅子挪動的聲音。我知道她離開了病房。

    自始至終我都沒有睜開眼。我不想讓眼淚掉出來。我記起那天我反問秦森，再要一個孩子能不能彌補遺憾。

    他說不能。

    我才明白其實早從那天開始，我就知道只有他懂。

    他懂我活在這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點幸福和每一份快樂都是對那個孩子的背叛。更何況再要一個孩子。

    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他。也沒有人比我更對不起他。

    我因罪而痛苦不堪。這罪只有命能償。

    ☆、第三十七章

    秦森一直沒有問起我和陶葉娜的那場交談。

    我住院的這幾天里，他發(fā)展起了一些全新的愛好。比如根據(jù)腦波來挑選將來需要用到的胎教音樂、規(guī)劃每餐的營養(yǎng)搭配并且親自下廚、一臉嚴肅地擺出各種滑稽的姿勢向我示范運動胎教……又或者和我討論兩個月后我們需要面臨的語言胎教話題。

    “胎兒的大腦會從第三個月開始變得發(fā)達?！彼罩P飛快地在筆記本上羅列話題大綱，同時不忘這么向我強調(diào)語言胎教的重要性，“新皮質(zhì)的發(fā)達程度是高等動物的大腦和其他動物大腦最主要的區(qū)別所在。不斷與胎兒進行交流能夠讓胎兒有效利用新皮質(zhì)的學(xué)習(xí)能力，所以語言胎教也是創(chuàng)造天才的方法之一?！?/br>
    試著瞄一眼他筆記本上的內(nèi)容，但礙于脖子上的頸托，我沒法如愿以償，只能悻然倚在床頭，無所事事地打量他頭頂?shù)陌l(fā)旋：“你想再教出一個天才？”

    “據(jù)我所知，我從沒有教出過天才?！币廊粚Ｗ⒂谀切┝钊搜刍潄y的話題，秦森頭也不抬地對我的反問拋出了不痛不癢的否定，口吻漫不經(jīng)心，“我的學(xué)生大多資質(zhì)普通，不過勤能補拙，這是他們成功的原因。”手中寫寫畫畫的動作終于一頓，他抬眼瞧了我一眼，“我認為這個話題不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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