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我發(fā)現(xiàn)廚房里這一片狼藉的時候，他還蜷在書房里的另一片狼藉當中淺睡。

    對此也無可奈何，我只能收拾了廚房，再拿上掃帚去書房叫醒他。

    除夕的早上，為了增進他的食欲，我特地跑了趟最近的養(yǎng)蜂場，提回了三斤蜂蜜?；丶彝局薪?jīng)過一個賣寵物的地毯，無意間瞥到鐵籠中四處亂竄的小白鼠，我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從前秦森還是A大生科院的教授時，因為實驗需要，總是要在家里養(yǎng)殖小白鼠。如果我沒記錯，搬到這座城市來的時候，我也一并帶來了他留下的養(yǎng)殖設(shè)備。只是這幾年他清醒的時間少，不論是我還是他，都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精力再來養(yǎng)殖這種實驗用鼠。

    考慮再三，我買下了兩對小白鼠。

    帶著蜂蜜和小白鼠回到家，推開書房的門，果不其然發(fā)現(xiàn)秦森還盤著腿坐在沙發(fā)上奮筆疾書。沙發(fā)底下躺著他的馬克杯，我早晨出門前替他沖的牛奶潑了一地，他卻渾然不覺，只低著頭全神貫注地寫著手里的東西，飛快地寫滿一頁后便將那張紙用力地撕下來扔到一邊。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好像樂此不疲。

    我把裝著小白鼠的籠子擱到他身邊，“回來的路上看到的?！?/br>
    敷衍性地抬眼瞟了眼我擱下的東西，他不過一秒就收回目光，等意識到那是什么，卻又很快重新將視線挪回來。他直勾勾地盯著籠子里的四只小白鼠，表情麻木了許久，才緩慢地伸手，將食指送到其中一只趴在籠子邊使勁啃咬鐵籠的小白鼠嘴旁。

    它注意到有東西靠近，便小心地探了腦袋過去嗅嗅，然后挪了挪身體，轉(zhuǎn)而啃起了秦森的食指。

    他垂眼看它，微不可聞地哼笑了一下。

    接下來直到年夜飯前，秦森都在研究這四只小東西。他把書房里的小圓桌搬到沙發(fā)前，將鐵籠擺上桌面，自己則如常縮在沙發(fā)上，手里捧著我給他沖的蜂蜜水，裹著羊絨毯一動不動地觀察它們。

    晚上我喂他吃東西，他也沒有拒絕。只是目光一直停留在鐵籠里的小白鼠那兒，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再晚些的時候，我獨自到客廳打開電視，抱著棉被縮進沙發(fā)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的直播。

    其實以前我從沒有看春晚的習(xí)慣。倒是遇到秦森以后，受到他的影響，才讓春晚成了每年除夕夜的固定節(jié)目?？上ё詮乃_始不清醒，每年的除夕夜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坐在電視面前。

    或許是白天太累，這天我沒有等到凌晨，就窩在沙發(fā)上迷迷糊糊睡了。半夜聽到有人走到客廳的動靜，從腳步聲來看，應(yīng)該是秦森。他來到沙發(fā)前，似乎是站了一會兒，然后悄無聲息地坐下，小心抬起我的腦袋讓我枕在他腿上休息。

    臉頰蹭到他身上披著的羊絨毯，我困得睜不開眼，卻能感覺到他還在黑暗中看著我，沒有睡。

    “秦森……”我輕聲叫他，“我們再要個孩子吧……”意識混沌不清，我不確定自己究竟有沒有真的發(fā)出聲音，“我想再要個孩子……”

    他大概是沒有回答的。

    好在我也并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畢竟從三年前的今天開始，他突然的發(fā)病就證明了這一點。

    從我們失去我們的第一個孩子開始。

    ☆、第六章

    大年初一的早晨，我被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吵醒。

    電話子機擺在沙發(fā)一頭的小方桌上，恰好我的腦袋枕在這邊，因此更覺得響聲震耳欲聾。腦袋有點發(fā)沉，我從微燙的被窩里鉆出來，撐起身伸手去拿子機：“您好？”

    “不太好。”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還有輕微而匆忙的腳步，聽起來對方似乎正在疾步走動，“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上午九點，你比平時起晚了三個小時?！?/br>
    我將垂到臉邊的頭發(fā)捋到耳后：“秦森?！迸ゎ^看看四周，沒有在客廳里找到他的身影，“你出去了？”

    回應(yīng)我的是電話那頭和書房方向幾乎同時出現(xiàn)的一聲巨響。

    下意識地回頭往書房那兒看，我也終于得到了秦森在電話中的回答：“沒有，我在書房?！?/br>
    “那為什么還要打電話？”掀開被子從沙發(fā)上下來，我趿上拖鞋走向書房。

    “因為我知道你被我叫醒的時候會露出什么表情。”他語速飛快，答得理所當然，“言歸正傳。四十分鐘前有一對老夫妻在A區(qū)公園遭到‘敲頭魔鬼’的搶劫，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送到醫(yī)院。我剛跟曾隊長通過電話，他的意思是只要有監(jiān)護人陪同，我就可以過去?！闭f完他刻意停頓片刻，把對我的稱呼換成了那個法律上的專有名詞，“所以監(jiān)護人，我們最好快點出發(fā)?！?/br>
    推開書房虛掩的門，我不出所料見他正對著我直挺挺地立在書房中央，手里握著他的手機，好整以暇地迎上我的視線。他穿了件襯衫打底，外頭套著灰色V領(lǐng)毛衣，衣袖捋到手肘處，露出精瘦的小臂。我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襪子是完整的一對并且沒有穿反，不論是襯衫的紐扣還是深色牛仔褲的文明扣和拉鏈，甚至就連皮帶都系得一絲不茍。他應(yīng)該還洗了個澡，頭發(fā)看起來還有些濕潤，臉色也被水汽蒸得稍有血色，以至于黑眼圈都比往常要淺上一些。

    “看來你已經(jīng)換好衣服了?！蔽艺f。

    不僅是他自己，書房也發(fā)生了明顯的改變。他把幾臺書架挪了位，這大概就是剛才他制造出響動的原因。而昨晚我睡前看到的滿室狼藉已經(jīng)被收拾干凈，胡亂摞放的書本被有序地碼回了書架，臟兮兮的地毯消失了蹤影，兩床被褥整齊地疊放在沙發(fā)上。實驗用鼠的養(yǎng)殖箱被他從閣樓翻出來，擦干凈擺在了靠近墻角的最為陰涼干爽的位置。那四只小白鼠已經(jīng)搬進新家，正撅著屁股一個勁地刨木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