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校長怒喝，一巴掌拍響辦公桌。

    四個人都安靜下來。劉磊望著他們，突然感到一陣惡心的暈眩。樓道里那盞白熾燈又回到他的腦海。它照著他的頭發(fā)，他的臉。燈光慘白，令他作嘔。

    “這個事情學校的調(diào)查差不多就到這里，你們兩方的說法我已經(jīng)弄清楚了。錢不多，不管是三百一還是一百，其實都構(gòu)不成警方那邊的立案標準。你們又都是畢業(yè)班的學生，現(xiàn)在鬧這出分散心思，對誰都不好。”他聽到校長的聲音，像是商量的語氣，忽輕忽重，敲擊他跳痛的神經(jīng)。

    “要不這樣，劉磊，學校會給他們?nèi)齻€記過處分，今天也會讓他們給你道歉。那些錢我讓他們限期還給你，還會聯(lián)系他們家里人，給你meimei賠禮道歉。具體的賠償問題，我到時候再聯(lián)系你們幾個的家長，一起協(xié)商……”

    他的聲音漸漸遠了。劉磊意識到校長已經(jīng)說完的時候，看到他轉(zhuǎn)向了那三個人。

    “視頻在哪里？”

    李瀚掏出手機調(diào)出視頻，遞給了校長。

    他接過來，低眉瞥了一眼，遞到劉磊面前給他看。屏幕上的視頻畫面定格在他被摁倒在地、拼命掙扎的瞬間。劉磊看著自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校長當著他的面刪掉視頻，示意他，“刪了?！?/br>
    手機屏幕的畫面自動跳向上一個視頻。鏡頭下的東西變成一條被螞蟻掏空了一半的，狼狽的毛毛蟲。

    “對不起?！崩铄谙蛩狼?，“我真的錯了，劉磊。下次再不這么干了。”

    “對不起?！?/br>
    “對不起劉磊?！?/br>
    陳舸和黃偉東的道歉緊跟其后。

    呆呆地立在校長身邊，劉磊表情木然，片語不發(fā)。

    “劉磊啊，你們都是同學，你平時成績很好，很懂事。他們?nèi)齻€呢，家里又各自有難處。現(xiàn)在視頻也刪了，他們也道歉反省了，將來學校會讓他們好好改過?！迸詡?cè)的人繼續(xù)勸解，“所以你看看，今天要不就先原諒他們，好吧？”

    耳邊有嗡鳴聲響起。劉磊愣愣地站著，記起教室里一束束異樣的目光，記起黃少杰的責備，記起宋柏亮的欲言又止，也記起趙亦晨冷冰冰的質(zhì)問。

    之前幾次沒錄像，為什么不說？

    要是一早告訴家里人，會不會有今天的事？

    他又記起趙希善沾著血的頭發(fā)底下那張蒼白的小臉，記起她小小的身子猛地被甩出去、滾下樓梯的樣子。

    “為什么不報警？”他聽見自己低啞的嗓音。

    “剛剛不是說了嗎……”

    “為什么不報警？！”胸腔里爆發(fā)的怒吼打斷了校長的回答，劉磊紅著眼看向他，攥緊拳頭后撤一步，再也沒法壓抑喉頭發(fā)燙的怒火，“家里困難就是借口嗎？！那么多人家里困難，難道都跟他們一樣搶同學的錢嗎？！”

    對方一嚇，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他轉(zhuǎn)身疾步?jīng)_向李瀚，發(fā)了瘋一般撲向他們：“你們錄他媽的視頻是怕我報警嗎？！啊？！”

    李慧航眼疾手快地撲上前攔住他，胳膊一使勁便架住他掄起來的拳頭，“劉磊！劉磊！”

    “劉磊冷靜一點！”總算被眼前的一幕拉回神智，校長也連忙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但劉磊眼里只剩下那三個背著手往后退了幾步的人。李瀚嘴邊譏諷陰鷙的笑容轉(zhuǎn)瞬即逝，他看得一清二楚。愈發(fā)不要命地撲上去，劉磊一雙充血的眼睛里映出他們的身影，在嘶啞的咆哮聲中震顫、模糊：“你們他媽好意思說只有三次嗎？！撒謊也他媽叫道歉反省了嗎？！?。?！說??？！”

    “劉磊！”攔在他跟前的李慧航?jīng)_他大吼，“夠了劉磊！”

    什么夠了？夠什么了？憑什么夠了？

    “我不原諒他們！他們做那么多壞事我憑什么原諒他們啊！”他胡亂掙扎，不住嘶吼，早已失去了全部的理智，“我meimei還躺在醫(yī)院里??！所有人都看過那段視頻了刪了有個屁用啊！”

    胃里的惡心感翻涌而上，酸臭的穢物從喉嚨眼里冒出來。他倏爾脫了力，彎下腰一陣嘔吐。撲鼻的氣味碎在腳邊。劉磊低著頭，看到guntang的眼淚掉下去，摔進褲管，也摔進那攤惡心發(fā)臭的嘔吐物里。

    褲兜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滑坐下來，坐到冰涼的地板上，吐了。

    灰黑的夜幕漸漸爬上天穹。

    聽見玄關(guān)開門的動靜時，吳麗霞正站在自家的廚房，打算炒菜。

    “媽？”客廳里傳來萬宇良喊聲，“婭文還沒到?。俊?/br>
    守在腳邊的拉布拉多犬一溜煙便竄了出去，她搖搖頭，擦干手，也跟著踱出了廚房。萬宇良瘦高的身影被熱情的拉布拉多堵在了鞋柜邊，他倒不介意，咧嘴一笑，蹲下身輕車熟路地撓起了它的下巴，“毛毛最近聽不聽話？啊？”

    拉布拉多舒服地抬高腦袋，蹭了蹭他的脖子，鼻子頂在他左肩下邊空蕩蕩的袖管里。吳麗霞望著那袖管愣了好一會兒，才記起兒子早已沒了一條胳膊。“接孩子去了。”她輕描淡寫地回答了他的問題，又瞪他一眼，虎著臉教訓：“你自個兒的兒子，別老讓你老婆去接。像什么話??？”

    “我不是不加班就會去接嗎?！比f宇良笑笑，不以為意地站起身，視線越過鞋柜，無意間掃了眼茶幾上沒來得及收拾的茶具，“家里來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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