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過書么？”她問她。

    許菡搖頭。

    “還上學(xué)嗎？”

    還是搖頭。

    “也是。你這樣上不了學(xué)?！蹦四?，女學(xué)生從抽屜里拿出錢給她，“你下星期這個時候再來一趟，我有東西給你?！?/br>
    許菡點頭，將錢塞進(jìn)褲兜里。她仍舊穿著那套校服，衣擺被劃開一道口子，是上回翻窗時勾到的。女學(xué)生見了，伸手摸了摸那道破口。

    “丫頭?！彼鋈唤兴?，“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抬起臉，許菡望向她背光的眼睛。

    “周楠?！彼f。

    這天晚上，許菡回到公園過夜。

    馬老頭在滑梯底下鋪了撿來的被子，半躺在陰影里，手伸進(jìn)領(lǐng)口，閉著眼睛抓癢。她坐到他身旁，把一個白菜餡的餅給他。她買了兩個，裹在紙袋里，還有些燙。

    抓著餅爬起來，他打了個哈欠，問她：“今天的都送完了？”

    許菡咬一口餅，表情木木的，沒有情緒，“周楠不買了。”

    “周楠？哪個周楠？”

    “美術(shù)學(xué)院那個?！?/br>
    “哦，那個。那個我知道?！瘪R老頭歪起腦袋吃餅，餡從嘴邊掉下來，掉在那發(fā)了霉的被子上。他抹一把嘴，捏起那團(tuán)白菜送進(jìn)嘴里：“她還會要的，你不急著找下家。”

    她沒再咬餅。

    “為什么？”

    喉嚨里響起咔咔怪叫，馬老頭別過臉，吐了口痰。扭回頭來，他繼續(xù)吃他的餅，嘴里嚼著面皮，講得含糊不清：“丫頭，信你爺爺我的。哪個會怕窮一輩子？怕就怕富過以后再窮的響叮當(dāng)。”瞇起那只獨眼，他又拿手擦了擦鼻涕，“那女的只要還坐豪車一天，就還會要你的貨。”

    撐著地板站起來，許菡不作聲，走出滑梯底下的陰影。

    “上哪去？”她聽到馬老頭在后邊問她。

    她沒給他回答，只慢慢地走，走進(jìn)路燈投下的光里，又消失在光暈盡頭的黑暗里。

    公園的垃圾箱邊有流浪狗徘徊。

    一條老狗，禿了毛，滿身的癩痢。它嗅嗅垃圾，用頭拱動袋子，爪子刨開塑料袋，撲進(jìn)酸臭的氣味里。

    許菡駐足在距離它不遠(yuǎn)的地方。聽到她的腳步聲，它停下來，抬起頭看她。

    她蹲下來，把手里的餅扔過去，喂了狗。

    再去116的時候，許菡看到了那幅畫。

    周楠把窗簾拉開，整間屋子都亮堂起來。她穿一件白色的睡裙，披散著烏黑的長發(fā)，坐在畫架前的長腳凳上。裙角和袖口沾上的顏料還沒有干透，深沉的綠色，就像畫布上滿目的水稻田。也有藍(lán)色，是田間彎腰勞作的剪影。

    “好不好看？”周楠回過頭問她。

    許菡訥訥地點頭，而后去瞧她。她眼里盈著亮光，比畫還好看。

    周楠卻看向了自己的畫，沒有笑。她撈起窗臺上的煙盒，給自己點燃了一根香煙：“好多人都能畫成這樣，但是只有我畫的賣得出好價錢。”吐出第一口煙圈，她在那白色的煙霧里轉(zhuǎn)頭看她，“知道為什么嗎？”

    隔著煙霧，許菡只能瞧清她纖細(xì)漂亮的脖子。她沒有回答。

    周楠抽著煙，沉默地吞云吐霧。良久，她起身，來到書桌旁，拾起一本書，抵到許菡面前：“給你的。”又說，“這本送你，多認(rèn)點字。要是還有想看的書，可以到我這里來借。”

    許菡接過來。藍(lán)皮的，磚頭那么厚。封面上寫著“新華字典”。

    捧著書僵立在門邊，她垂著腦袋，不出聲。

    “怎么了？不高興？”嘴里溢出幾股白煙，周楠一手夾著香煙，一手扶了扶她的腦袋，左右瞅瞅，“挨打了？”

    躲開她的手，許菡搖搖頭。

    不語一會兒，周楠走回窗邊，在窗臺摁滅煙頭，拉上了窗簾：“找好下家了么？”

    捏緊字典的邊角，許菡低著頭張了嘴。

    “他們說你還會買?！彼犚娮约旱穆曇?。

    周楠停了停腳步，又接著走到椅子前，脫下睡裙，扔到腳邊。

    “誰說的？”

    許菡不吭聲，也沒有抬頭。

    “我戒過幾次，都沒超過兩個月?！敝荛獡Q上旗袍，窸窸窣窣地響，“這東西一沾就很難戒掉了?！北尺^手，她給自己拉上拉鏈，只頓了一頓，“今天帶了沒有？”

    站在門邊的小姑娘晃動腦袋，好像只會搖頭。

    最后在鏡子里瞧她一眼，周楠叼住一根紅色的頭繩，抬高胳膊挽起頭發(fā)。

    “下星期帶來。還跟以前一樣，隔一星期送一次。”她嘴皮微動，“你走吧?！?/br>
    許菡轉(zhuǎn)身離開。

    從宿舍大門溜出去時，她又看到那臺黑色的廣本。

    烏黑，光亮。像極了周楠的頭發(fā)。

    卻從未出現(xiàn)在她的畫里。

    第二天傍晚，許菡被套上麻布袋，扔上了這臺廣本。

    有人把她壓在主駕和副駕之間，扯下袋子，沖她臉上狠狠啐一口痰：“這細(xì)佬跑得快?！?/br>
    南方的口音。她的腦袋緊貼著冰冷的煙灰盒，臉已經(jīng)擠變了形。另一個聲音問她：“你是曾少手底下的人？”

    她不說話。guntang的煙頭便摁向她的脖子。身體打了個惡顫，她渾身緊繃，蜷緊了腳趾。

    “幫我轉(zhuǎn)告曾少，就說王紹豐讓他在周楠的貨里摻點料，輕易戒不掉。”那個人告訴她，“記住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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