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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們就接著住在那里了,方小姐每兩天都帶著司機給我們送吃的用的,還有藥品,就連戰(zhàn)時稀缺的盤尼西林她都弄得到。因為有方小姐的幫助,傷兵們復原的很快。可躲在那里畢竟不是長久之計,而把他們送出淪陷區(qū)又特別的難,方小姐本想去租界找畢老板商量,可她后來又說,算了吧,這幾年來難得慶堂能過幾天舒心日子,守著老婆孩子,大煙都抽得少了,別給他找事添堵了。 過了些日子,方小姐就找來了一輛卡車,在這個時局能找得來卡車?方小姐也算是手眼通天了。她打著搬家去杭州的幌子運東西出上海,已經(jīng)復原的傷兵就裝成搬運工坐在卡車上,一切都很順利。最后就剩五六個傷得重的,這些日子也恢復的差不多了,我們本打算這個禮拜五送他們出去,可是我這些日子被關在這里,這兩天給方小姐打電話又沒人接,這才著急的! 譚央初聞這件事覺得很吃驚,可聽他說完后,也跟著著急起來,于是兩個人急忙趕去方雅家。 剛一進方雅家的大門,譚央便愣住了。寒冬的黃昏,空曠蕭條的庭院,白布蓋在夾竹桃光禿禿的樹冠上,一路延展到房前,稀稀疏疏的幾個人,進出其中,譚央見狀便跌跌撞撞的往里跑,在大廳里,一張方雅的照片被擺在靈堂正中,風華絕代蜚聲滬上二十余年的她,如今被鑲在框子里,美艷卻蒼白的對著來人笑著 畢慶堂坐在客廳一角的沙發(fā)上,面色陰沉的抽著煙,譚央來到他跟前,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顫著聲問,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畢慶堂緊鎖眉頭,剛要開口,看見幾步外的劉法祖,突然暴跳如雷的指著他吼道,你問問他!你問問這個王八羔子!沒那個能耐偏要去逞那個英雄,還連帶著女人遭殃,這么碰運氣的事一次行,兩次行,還能次次都行了?那些傷兵病歪歪的,也能當搬運工?車里的東西他們搬得下來嗎?日本兵一查就露餡了,方雅也糊涂,那些日本人拿槍指著他們,她還叫司機開車往外沖!結果說到這里時,畢慶堂喘了一大口氣,說不下去了。 對于畢慶堂的指責,劉法祖一聲不吭的聽著,之后他鄭重的為方雅上了柱香,深深鞠躬后在靈堂里佇立良久。末了,他來到畢慶堂的面前,沉聲道,畢老板,我連累方小姐遭此劫難,錯在我,不敢奢求你和央央的諒解,但我愿聽憑您的處置!畢慶堂看了看他,又望了一眼不遠處的譚央,惡狠狠的說,你別說,我這幾天還就真想狠狠的揍你一頓。不過今天先算了,老子還不想動粗。再有了,我能怎么處置你?人也不是你殺的,以命償命的,也算不到你的頭上!滾吧!聽了畢慶堂的話,劉法祖稍愣了片刻后忐忑的看著畢慶堂,他想說什么卻欲言又止,躑躅良久后才轉身離開了。 譚央看劉法祖要走,就送他往門外走了幾步,見他神色極為負疚,譚央便勸他,他是那樣子,發(fā)起脾氣口不擇言的,你別往心里去。你和方雅姐都是為救傷兵,這是義舉,你們冒著一樣的風險,出了這樣的事不能怪你,你不要內疚,若說要怪,只能怪咱們生逢此時,正當國土淪喪,日寇侵華!劉法祖點了點頭,冷靜的說,央央,是非曲直我都是知道的,你不用勸我。只是,我看畢老板正在氣頭上,萬不要沖動之下以身犯險。譚央聽了他的話,微微嘆了口氣,憂心忡忡的回答,我也知道。 那整個晚上,畢慶堂都悶聲不語,譚央就在一邊小心陪著。晚上的時候他們在餐廳里簡單吃了些東西,飯桌上譚央給他盛飯、為他遞筷子,還主動找話題與他說,畢慶堂開始時是心緒不佳,飯吃到一半后,面孔雖還是板著的,眼里卻有了笑意。 飯畢,譚央拿餐巾叫他擦嘴,他也不動地方,只把臉往前湊湊。譚央遲疑片刻,拿著餐巾抬手為他仔仔細細的擦了嘴。還沒擦完畢慶堂就撐不住的笑了起來,頗有幾分得意的抱怨,小妹啊,你自己說說,你都有多久沒在我面前這樣乖了?譚央抽回手,瞪了他一眼,就猜你八成是借著由子耍賴!畢慶堂跟著略笑笑,之后無奈的嘆了口氣,別有深意的說,方雅姐這是臨到最后還要做回好人,再成全我一次呀! 說完,畢慶堂一時止住話頭,靠在餐椅背上搖了搖頭,點上支煙吸了幾口,頗有感觸的說,我知道,你們大概都覺得方雅姐能去鋌而走險的救傷兵是件頂難以想象的事,說出去也算是驚世駭俗了,可我并不覺得意外。你知道方雅姐是怎么認識我父親的嗎? 那年我家老爺子帶著幾個隨從出門,卻遭了別的幫派的埋伏,當時我們在上海灘的勢力還沒現(xiàn)在這么大,那些人下手也狠,殺了父親的隨從,我父親也受了重傷逃到一個很暗的弄堂里躲了起來。他們幾條街里的找我父親,危急之時,一個從百樂門下班的小舞女剛巧經(jīng)過,看見我父親奄奄一息的躺在弄堂里,竟然大著膽子,冒險把他救走了! 而這個小舞女就是方雅姐,她當時根本不知道這個一身血污的老人是誰。后來,父親脫險后帶著我們打了幾場硬仗,從那后,我們在上海灘的勢力也算是如日中天了,方雅姐也被我父親從末流的小舞女捧成了百樂門里當紅的歌星。然而后來,父親每每和旁人說起方雅姐時,不說她漂亮,不說她膽大,只說她是個有著俠義心腸的好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