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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間,徐治中將一枚西瓜碧的老銀戒指戴到了譚央的手上,看著一臉笑容的徐治中那坦蕩正直的氣度,譚央在心中對自己說,該知足,這樣一個男人,連老天都要偏疼他,她更要待他好些了。 那個周日的晚上,譚央送言覃回畢公館,畢慶堂站在門口等她們,看見譚央后也只是謹慎又簡短的寒暄了幾句。自那次他們在電話里爭執(zhí)后,畢慶堂與她說話時便總是很小心翼翼的,甚至每次說話時,譚央都能明顯感到他是認真思量過才開口的,這太不像他畢慶堂一貫的性格與為人了。就連幾個月前她說她在軍隊里做臨時醫(yī)生,這樣他從前鐵定會跳著腳反對的事情,他也想了很久才說,注意自己的安全,別太累了。小妹,其實你做什么都好,只要平平安安的就行。 譚央把女兒安置在房間后下樓時,正聽見畢慶堂在樓梯口打電話,正說著香港啊,碼頭啊,廠房啊什么的。淞滬開戰(zhàn)以來,很多生意人都將工廠買賣內(nèi)遷,之后再舉家搬過去。譚央在原地愣了片刻,隨即返身回到樓上,把正在捧著大白貓玩的女兒緊緊摟在懷里,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也許下一個周末,下下個周末,這里就人去樓空,再也見不到了,對于這個,她怕得很。 等到譚央再次下樓,在樓梯口與背對著她打電話的畢慶堂擦肩而過時,看著畢慶堂的后背,她不禁在心中盤算著,他怎么瘦到這個程度了,男人年紀大了總會胖些,可他如今,倒比她在同里第一次見他時還瘦了。 畢慶堂回頭看見譚央下了樓,便匆匆掛了電話,笑著說,這就要走嗎?現(xiàn)在天黑得早,開車要小心。譚央搖了搖頭,不,有點兒事和你說。畢慶堂聽了很有些意外,卻又一副期待已久的欣喜,他連忙張羅著叫傭人上東西。譚央在沙上甫一坐定,茶點就上來了,茶水的溫度剛好,四盤點心都是她愛吃的,出屜不久,還熱著。 自數(shù)月前的爭執(zhí)后,畢慶堂一直在等這樣一個契機來緩和兩個人之間的矛盾,新的矛盾。在舊仇未平、新怨又加的情況下,他已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天已擦黑,帶著黑邊的晚霞從大窗子里照進來,仿佛琉璃燈盞里出的光,帶著古艷。偌大的客廳里下人都悄無聲息的退下了,只他們兩個,還有幾盤點心散著香甜溫糯的氣味。畢慶堂笑著往杯里倒著茶,茉莉香片的芬芳撲面而來。他有心營造著這樣一個氛圍,馨甜而溫暖,這就是他們的家,曾經(jīng)的家。他希冀著在這樣的氛圍下,他們的關(guān)系能稍稍緩和,甚至于,能夠再續(xù)前緣,重歸于好,盡管這后者的希望是微乎其微的渺茫了。 譚央明白他的用意,卻終是說不出他希冀聽到的話語,她要告訴他的事情與他的期盼,南轅北轍,可這話一定要她自己來說!人生一世,什么事情都要有個交代,是對別人,更是對自己。況且,她最了解他的性子,那件事他若是從旁人的嘴里聽到,不知又會是怎樣的軒然大波。 你不用忙,我就幾句話,說完就走!譚央說話的聲音甚是清疏,畢慶堂拿茶壺的手也跟著一顫,緩緩放下茶壺,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把茶杯推到譚央手邊,卻恰巧看到譚央手上那枚碧璽的戒指,西瓜紅的戒面在落日的映照下,著滟滟的光。 畢慶堂直起身,一瞬不瞬的盯著譚央的臉,面沉如水的提高音調(diào),厲聲道,你要說什么?啊?他的話語里帶著脅迫的味道,殺氣四溢,是個人都會怕,只除了譚央,她的性格就是這樣,乖順至極卻又膽大絕頂。 譚央想了想,微蹙著眉,盡量用稀松平常的語氣說,是這樣的,我畢慶堂怒不可遏的把手中的茶杯摔到地上,指著譚央的鼻子粗暴的吼道,住嘴!他站起來,看著譚央,瞪著紅的眼睛,那些憤怒的指責與咒罵險些沖口而出,可是,他還是忍住了。幾個月前的經(jīng)歷叫他更加的明白了,他若一時沖動說了傷她心的話,那么之后的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里,他的傷痛與難過便會成倍數(shù)的無限疊加,沒有終點。 他喘著粗氣,強壓住巨大的惱怒與傷心,啞著聲音低語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陳叔聽見聲響趕下樓時,正看見畢慶堂直挺挺的背對著譚央站著。譚央的眼圈泛紅,愣了片刻后,起身走了。陳叔看畢慶堂的神色便知出了大事,他想問,卻又有些怕,便緊走幾步去追譚央。 陳叔一把拽住剛走出大門的譚央,焦急的問,少夫人,你們這又是怎么了?譚央扭過臉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才說,陳叔,您一把年紀了,別總替我們cao心了。陳叔長嘆口氣,一臉愁苦,怎么能不cao心呀!這兩年,你們只要一碰在一起,我這心就是懸著的,就怕有哪句話不對,你們吵起來,吵完后少爺就難受,難受到下一次和你見面時。你就可憐可憐他吧,別再同他一樣,別再和他鬧了。 譚央聽了心里一緊,控制不住的帶著哭腔說,陳叔您放心,以后絕不會再鬧起來了,您放心吧。說罷,她腳步匆匆的往前走,打開車門,上了車。站在原地的陳叔聽了譚央的話,先是松了口氣,緊接著,一股空蕩蕩的恐懼感直竄出來。他一路小跑的來到汽車旁邊,扒著車窗,顫巍巍的說,少夫人,不能啊,你不能這樣啊,少爺還放不下你啊,你就能放得下他嗎?譚央的眼淚刷的落了下來,她哽咽著說,放不下又能怎樣,終是不能夠了,一直這樣牽扯這樣鬧,就會一直放不下,也終是兩廂愁苦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