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檸陪薄千城從醫(yī)務室里出來, 打開門就聽見走廊盡頭的喧鬧。

    她遙遙望去, 見不少人圍在那兒, 不由朝前走幾步, 對身后跟著的少年嘟囔道：“那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嘁！能出什么事？無非是一群閑著沒事的在看熱鬧......”

    “我覺得不像……”

    看熱鬧怎么會有人發(fā)出那樣驚恐的尖叫？

    又往前走幾步, 迎面跑來三五個學生, 表情難掩慌亂——

    “快！快去叫老師！這樣下去得出人命！”

    “那真是葉璟嗎？嚇得我認不住來了！”

    “該不會把人打死了吧？”

    三言兩語, 卻提供了極其有用的信息。

    洛檸看向薄千城，咽咽嗓子問：“你聽清了嗎？他們剛才說的話。”

    少年抱著胳膊，有些不太相信：“小白臉打架？……那也無非是扯頭發(fā)撓癢癢的小兒科吧。”

    洛檸也不太信, 她和葉璟同窗一年，少年總是端一張云淡風輕的臉，鮮少有情緒波動的時候, 雖說上一次他和薄千城有過爭執(zhí), 但也沒有真的打起來，又怎么可能和人起沖突到出人命的程度？

    兩人終于來到人群的外圍, 這會兒聽得更清楚。

    前排女生不停地尖叫, 男生們則死命地勸說——

    “葉璟別打了！”

    “他都暈過去了！”

    “有什么話好好說??！別動手！”

    “葉璟你是不是瘋了？！”

    洛檸個矮, 看不見里面的情景, 但一米八幾的薄千城卻是瞧得一清二楚。

    人群的中心, 向來矜貴自持的少年, 此刻拽著另一個男生的衣領，發(fā)了瘋似的狂揍，每一下都用了十足力道。

    他的頸部青筋突起, 下頜被咬得線條冷硬。

    沾血的拳頭下, 是個閉著眼睛鼻青臉腫的瘦弱男生，薄千城略略辨識一會兒，認出這是洛檸的新同桌，也懶得管什么前因后果，只在心里拍手稱快——好好好！打得好！

    他把胳膊疊在腦后，悠哉地圍觀，沒能看多久，便有老師匆忙趕來。

    堵住路的人群被撥開，里面的情形終于一覽無余——

    德智體美勞面面俱到的年級第一，居然瘋狗似的揍人！

    一群老師嚇得不輕，趕緊過去試圖把人拉開，葉璟卻固執(zhí)地不肯松手，繼續(xù)鞭|尸般揍著地上形象不雅的男生。

    混亂中，胳膊肘還傷到了企圖架住他的男老師。

    老師捂住流血的鼻子，氣急敗壞地威脅道：“葉璟！你想被記過嗎？！”

    右腳踩著男生腹部的葉璟，抬手松了松衣領，喉結滾動，帶出輕蔑冷笑：“開除也隨便！往后這個人，我見一次打一次！”

    這是被薄千城傳染了狂拽酷炫嗎？連年級第一也墮落了啊......

    這回一窩蜂涌上五六個男老師，雖然沒能架住葉璟，卻把早已不省人事的男生給搶救出來。

    老師攙扶著只穿了上衣的男生往醫(yī)務室匆忙而去，人群中讓出的小道收攏前，衣襟沾血的葉璟也面色不渝地走出來。

    他眼底血氣未褪，看著有些駭人。

    誰又能想到，高嶺之花也會有長出刺的這一天？

    他穿過神色各異的人群，走到洛檸跟前時，眼尾掃過她胸口的金牌，腳步就頓了頓，卻是什么也沒說地擦身而過。

    ……

    一群女生怎么也不相信她們的男神會無故打人，愣怔半晌，又浩浩蕩蕩地追了上去，準備看后續(xù)。

    瞧見這瘋狂的一幕，薄千城嘖一聲，嗤笑道：“一群花癡，也不知道那小白臉有什么好喜歡的?！?/br>
    洛檸隨口揶揄：“嫉妒啦？”

    “誰嫉妒了？老子比他帥多了！”他一本正經的嚷嚷，換來洛檸明顯不信的一笑，便有些惱怒地抬起手，想把過長的劉海撩開，給她看看自己那張英俊瀟灑的臉。

    只是，手抬到半空，卻猛然頓住。

    記憶里，昏暗的客廳、窗外結隊飛過的黑色烏鴉、女人充滿憎惡的臉、耳畔歇斯底里的咒罵。

    在這一刻，清晰地涌上眼眸。

    他以為自己早已淡忘，可身體卻還替他牢牢記著......

    那是他10歲時——眉目漸舒的年紀。

    黃昏。

    客廳的電視機里放著他喜歡的卡通動畫，音樂歡快。

    保姆因為有事回了鄉(xiāng)下，薄元慶一如既往地出差不歸家，忙著帶研究生的李柔還未下班。

    他餓著肚子從五點等到七點，終于盼得李柔回來，女人捎兩袋零食扔去茶幾，算作打發(fā)他的晚飯。

    漂亮的男孩晃著小腿坐在沙發(fā)上，吃著零食，糯聲糯氣地說：“mama！下周要檢查頭發(fā)和指甲，老師說我頭發(fā)過長，要剪?！?/br>
    “知道了?！崩钊岵荒蜔┑貞宦?，去柜子里掏出小剪子，走到他跟前時還在抱怨，“劉嬸兒呢？她走之前怎么不讓她給你剪？”

    “那個時候老師還沒說我……”他局促地縮著腦袋，生怕李柔又發(fā)火。

    頭頂傳來一聲低罵，緊接著伸來一只手，把他的下巴抬起。

    女人面無表情地替他咔擦掉一撮劉海，應付差事般，并不用心。她總是這樣視他為空氣，只在薄元慶面前，稍微給他點好臉色。

    男孩乖乖地垂著眼睛，呼吸都放得很輕。

    小小的年紀，卻早已能夠敏銳地察覺出大人的心思。

    李柔不喜歡他，這一點，他再清楚不過。

    為了討母親歡心，他不哭不鬧不吵她，認真吃飯努力學習，卻好像總也沒辦法讓她滿意。

    他問過奶奶，老太太表情一僵，旋即寬慰道：“你mama工作忙，沒時間顧及你，你要多體諒。”

    只是今天，他才明白，老太太的話，不過是唬弄小孩子的謊言。

    在劉海剪過一半，露出清秀眉目時，李柔的表情驟然變了。

    她很少這般近距離地端詳過他的臉，從他三歲踏進家門的那一刻起，從來沒有正眼瞧過他。

    可男孩卻在白駒過隙間，偷偷地成長著。

    那眉、那眼，和她的噩夢一樣熟悉。

    她受不了地甩開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

    沙發(fā)上的男孩還沒弄清狀況，只錯愕地瞪大眼睛，清亮的瞳孔里，女人揚手而下的剪刀泛著寒光，尖銳而冰冷。

    他驚恐地閉上眼睛，下一秒，心口傳來難以忽視的刺痛，疼得他本能地掙扎起來。

    剪子在混亂中被他踢到一邊，他躲去沙發(fā)的角落，嚇得渾身發(fā)抖。傷口雖然不深，卻也滲出斑駁血跡，打濕他衣服上燦爛微笑的米奇。

    女人起身，籠下巨大陰影。

    逆光中那雙溢著恨意的眼分外滲人，喊出來的話也惡毒無比，她揪著他的耳朵，逼迫他抬起臉，揚手又是狠狠的一巴掌。

    ——賤|人！長這么張臉勾|引誰啊！

    ——你怎么還沒死？！你去死啊你！

    ——看到你，我就惡心！惡心??！惡心！??！

    ……

    薄千城打了一個寒顫，把手垂下。

    見狀，洛檸有些失望。

    總覺得，那頭長發(fā)遮住的不僅僅是他的容貌，還有他不肯言說的秘密。

    少年轉了個身，往前走兩步，沒有回頭地催道：“人都走光了，還停在這里做什么？走吧！”

    洛檸應一聲，快步跟上。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垂下黯淡眼眸，插兜的手暗攥成拳。

    還是算了吧！

    他沒有自信，讓別人喜歡上一張連自己母親都厭惡的臉。

    ——他不想，連胖球都因此而討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