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根的女兒有了人家”的消息傳遍了陰月鎮(zhèn)，雪峰也從林父的嘴里得知了，傷心是免不了的，但他畢竟是小孩，心眼也不壞，不可能真像去年在糧油鋪前放下的狠話，去平江找張少華的麻煩，況且他也聽說張家家境不比自家差，詩瑤去了不會受苦。他喜歡詩瑤，所以希望她過得好，同樣，只要她好，其他都不重要了。

    百無聊賴的雪峰在街上走著，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了，熟識的人叫他他也不理，跟丟了魂一樣，那些人只當(dāng)他癲病犯了，也不覺得奇怪。

    直到初春冰冷的雨滴到他衣領(lǐng)里有了涼意才清醒過來，到一家店鋪前避雨，里面人不少，大多是成對的年輕情侶，便高聲問老板賣的是什么，老板嘻嘻地笑叫他來看，雪峰進(jìn)去了，見玻璃柜臺里擺著各種首飾，材質(zhì)既不是金銀也不是瑪瑙翡翠。有伙計跑到他身邊介紹，這個是塑料的耳環(huán)，那個是鍍銅的手鐲等等。

    都是些他沒有聽過的新奇物，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邊上的一個木質(zhì)的發(fā)簪上，于是伙計取了那簪子遞給他，那根發(fā)簪有四五寸長短，寬而扁的造型，又略呈波浪型，打磨得十分精細(xì)，不見一絲木刺兒，于暗沉沉之中透出木料天然的流云般的紋理，她有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fā)，用這根簪子綰起來該多么好看，配上那身鵝黃色旗袍，黑色鞋子，簡直是畫中走出來的仙女。

    就要它了，雪峰暗暗地想著，問伙計多少錢，伙計說本來要買六塊的，看他是林家二少爺，五塊拿走算了。雪峰搜遍了全身，湊齊了給他，高高興興地拿了簪子離開了。

    “可她要成親了?！彼蝗幌氲竭@個難以接受的事實；“就當(dāng)是送給她成親的禮物吧，做了新娘子的她總需要用到的?！彼荒苓@樣安慰自己。

    “林家怎么出了這么一個敗家子，樟木的簪子哪里值五塊錢，給一塊錢我還有得賺，哈哈?！北澈蟮幕镉嬆弥话彦X哈哈大笑起來。

    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就算聽到了也不在乎了，只要她好，當(dāng)了這一身衣褲，光著屁股走回去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轉(zhuǎn)眼到了叁月，張家果然派人送來二十匹綿綢，二十擔(dān)稻谷，二十斤白糖，二十壇好酒以及二千塊錢紅包算是下聘，并訂下了喜期五月初八。

    鄰里鄉(xiāng)親紛紛趕來祝賀，一堂屋的東西讓他們既羨慕又嫉妒，都說，板根祖墳冒煙了，攀上這樣有錢的親家，窮了一輩子最后靠女兒發(fā)了財，要知道，這當(dāng)?shù)厝⒂H，彩禮不過幾十塊，好點的戶頭也只拿得起一兩百，林家另當(dāng)別論。

    梁母宰了雞鴨，留大家吃了中飯，又打發(fā)了果子喜糖，眾人一直鬧到天黑才散。兩夫妻累得直不起腰，詩瑤燒熱水給他們洗澡：“爹娘，以后你們不用干活了，我養(yǎng)你們。”

    “嗨，活還是要干，也不能總找你要錢，自己有比什么都強(qiáng)?！卑甯圃沼圃盏睾戎疲骸暗降资侵靛X的酒，比我在鎮(zhèn)上打的香一些?！?/br>
    “女兒啊，你去了后，婆婆對你再好，也要小心行事，畢竟不是娘，不能亂說話，衣食起居按規(guī)矩來，她說什么，你只聽著不要反駁，不好的也要忍耐?！币磺€一萬個舍不得，到了這個關(guān)頭，為了女兒的幸福，做母親的還是要說這些。

    “我記住了?！痹姮幝犃耍滩蛔”亲右凰?。

    “邵華那孩子看起來還好，不知私底下性格脾氣怎樣，夫妻間開開玩笑，偶爾罵兩句也是常有的事，古人有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嫁過去了，就是邵華的妻子，是他的人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忍忍一輩子就過了。”

    “我記住了。”她已泣不成聲。

    “你婆家家大業(yè)大，親戚多，好的壞的，善的惡的都有，小事讓一讓，大事跟邵華商量再做定奪，不能讓婆家吃虧丟面子?！?/br>
    ...........

    待田里的禾苗轉(zhuǎn)了青，桃樹上結(jié)滿了指甲大小的果子，四月來了，板根用聘禮錢修葺了房子，將被煙熏壞的墻刷得雪白雪白，新添了床柜，來參觀的人又不免要夸贊一番，夸他生了個好女兒。

    五月如期而至，初七下午，張家派了花轎來接，梁母和幾個幫忙的女人七手八腳地給詩瑤敷了粉，描了眉毛，梳起發(fā)髻，換了張家早早送來的大紅色鳳褂，蓋上喜帕，扶著上了花轎。作為女主角，她沒有情緒，也不說話，像木偶一樣由人擺弄。

    看著女兒的轎子走遠(yuǎn)，堅韌的板根落下了兩行淚，梁母哭得暈倒過去。

    鎮(zhèn)上難得這么熱鬧一次，方圓十里的人將通往平江的必經(jīng)之路圍得水泄不通，為首的小伙子說，要給洋煙和紅包才放行。張家的管家從紅色的蛇皮袋子里抓了一把紅包和煙跳起來往空中一撒，大家都搶紅包去了，管家忙朝轎夫使眼色，趕緊抬著轎子小跑著上了大路。雪峰從人群里走出來，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轎子，他怕被人發(fā)現(xiàn)，便偷了家里長工下地穿的打著補(bǔ)丁的衣褲套上，戴著斗笠，走到第二天早上終于到了平江地界，一路問到張家，憑著從小打架，上樹摘果子，下河抓魚的本領(lǐng)，輕松地翻過圍墻到了后院，摸摸懷里的簪子還在，放下心，打算先藏起來，等詩瑤拜過堂出來吃飯的時候把東西交給她，也算是對這段癡戀一個了結(jié)，從今以后，梁詩瑤于他再無瓜葛，從今以后，他會去試著喜歡上另一個女人，從今以后，他再不見她，再不念她。

    他顧不上已經(jīng)腫脹的雙腿，想著這些心事，想得淚流滿面。

    長廊里傳來腳步身，雪峰隱身于一叢月季花后，那人走近了，是張紹華，穿著紅色長褂的新郎倌。

    后面又跟來一人，竟是林雪平，“他不是上省城讀書了么，怎么在這里？’雪峰想著，他壓抑著內(nèi)心的澎湃，看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

    “你，站住?！毖┢浇凶埳廴A，看他的步態(tài)和語氣，像是喝了不少酒。

    “人太多，我實在想不起您是哪方親戚，還請告知?！鄙廴A道。

    “誰是你親戚，做。。。夢?！?/br>
    “來者是客，前面堂屋里備下了薄酒，我領(lǐng)你去。”大喜之日，邵華的心情還是不錯的。

    “我。。。不喝酒，我來是告訴你，梁詩瑤，她。。。她早就是我的人了。”雪平打了個酒嗝道。

    “你喝醉了，這就叫人扶你上樓休息?！彪m是醉鬼說的話，仍讓邵華方寸大亂，酒后吐真言，無風(fēng)不起浪這些俗話不是全無道理。

    “我沒喝醉，他爹是我家長工，我是林家大少爺，想睡一個下人的女兒還。。。還不容易?！毖┢娇恐L廊的欄桿，晃著身子補(bǔ)充道。

    花叢后的雪峰聽著抓心撓肺，不行，他絕不容許任何人污蔑冰清玉潔的她，況且在新郎官面前說這些，會害死她的。來不及多想就跑出來打算辯解，不料，一時情急攻心的邵華暈死過去。雪平見有人躺在地上，嚇得酒醒了大半，抓著弟弟的手道：“好弟弟，看在我同你一樣也是愛詩瑤心切才闖了這個大禍，你千萬要替哥哥保密，不然哥哥會被抓去砍腦袋，我要是死了你嫂子怎么辦，林家怎么辦，你要幫我啊。”說著說著雪平流下了眼淚，一半是害怕一半是自責(zé)。

    這時有幾個丫鬟來后院找人，聽到響動的雪平丟了弟弟的手，翻墻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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