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千古艱難惟一死

    石曉峰站在那一行字前，良久良久，他不知道千年后的自己，看著千年前自己的名字，為什么心中會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現(xiàn)在的石曉峰，似乎已經(jīng)不是一千年前的石曉峰了。

    他告訴自己，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那么不妨就在這個世界里終老此生……

    那樣的話，也沒有什么不好——

    看不到女兒，就算是老天爺對自己的懲罰吧……

    他慢慢走出棋館，就在他心頭唏噓的時刻，募地發(fā)現(xiàn)，棋館的外面，居然又回到了千年前的成都。

    他茫然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他那一個錚亮的光頭，不知道何時又長出了長發(fā)，只不過這發(fā)色已經(jīng)蒼白。

    他心中惶惑，自己剛剛決定在那個世界，就此長留，想不到居然又被命運帶回到了這里。

    帶回到棋館之前，只不過此刻的聽風(fēng)棋館，卻是大門破爛，只剩下半邊，天井之中更是荒草蔓生，宛如人立……

    石曉峰恍如隔世——

    在棋館之中，呆了幾天之后，這才回到亂墳崗，那個曾經(jīng)將他救活的地方。

    亂墳崗之中有一座墳?zāi)?，一條盜洞通向其中。

    石曉峰在那墳?zāi)怪凶×艘恍┤兆?，餓了就出來，到附近的鎮(zhèn)上買些食物。

    那一日，他出來，去附近集市上的時候，路過十里坡，就看到數(shù)千兵士，將那梅林一棵棵伐倒。梅林中間現(xiàn)出三間小屋。

    為首的幾名身穿錦袍的高官，一路進(jìn)到梅林小屋中間，從里面拉出來兩個女人，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一個十八九歲的黃衣少女。

    看到這二人的時候，石曉峰渾身一震，因為那個中年女子正是他的妻子，被他從棋館趕出來的妻子黃四娘。

    剩下那一個黃衣少女不用問，自然就是他的女兒素心了。

    他站在那里，呆呆的看著數(shù)千兵士，帶著他的妻子女兒，一路揚長而去。

    石曉峰怔了片刻，這才醒悟過來，急忙奔了過去，詢問看熱鬧的圍觀群眾，這才得知，他妻子女兒都被高力士帶走，帶去長安……

    石曉峰知道自己無能為力，他抗拒不了這突如其來的厄運。

    他慢慢的轉(zhuǎn)身而去，來到亂墳崗，又躲了進(jìn)去，在那墓室之中，一待就是兩個來月。

    再次出來的時候，頭昏昏的。石曉峰漫無目的的走著，走著走著，就來到了這梅林，來到了這梅林小屋之中，看到了王積薪，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黃素心。

    他在看到女兒的一剎那，就已經(jīng)猜到王積薪和女兒之間的關(guān)系，繼而又從女兒臉上的形狀，猜到了女兒服毒而死的這個過程，由此及彼，自然推算出女兒甘心一死的原因——

    他原本就是個聰明的人，只不過他的聰明從來沒有用在正途……

    ……

    等他想要挽回一切的時候，卻赫然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屬于自己的一切，卻再也無法挽回……

    石曉峰轉(zhuǎn)身出屋，慢慢向遠(yuǎn)方走去。

    王積薪呆呆的望著床上的黃素心，并沒有出去追趕石曉峰。

    石曉峰走著，走著，眼淚從眼角慢慢流了下來。

    他的眼淚，從十里坡一直流到了亂墳崗。從白天一直流到黑夜……

    直到再也無淚可流。

    石曉峰終于倒了下去，倒在亂墳崗上，倒在他藏身的那一座墳?zāi)怪啊?/br>
    這一次再也沒有起來……

    人之死，終究是再無生望，心死身死……

    石曉峰上一次之所以活了下來，是因為他心里有恨，更重要的是還有一絲生機(jī)……

    這一次卻是滿心荒蕪，再無一點生機(jī)……

    他死在他自己一手鑄就的錯誤之中……

    千古艱難惟一死，也許對于石曉峰來說，死也許真的是一種解脫……

    ……

    王積薪慢慢坐了下來，從行囊之中取出那一幅忘憂棋，慢慢打開。取出棋笥，打開裝有黑色棋子的棋笥，將那些黑色棋子一一倒了出來。

    黑色棋子之中只剩下一顆裝有毒藥的棋子。

    王積薪找到那一粒棋子，將棋子打開，里面的毒藥倒入口中，然后慢慢躺在床上，隨后一只手握住黃素心的手。

    時間慢慢停止，王積薪的心跳也慢慢停止。

    整個小屋之中，似乎也停止了一切響動。

    過了很久很久，一只又黑又小的螞蟻，從屋外慢慢爬了進(jìn)來，一路爬到床上，再從床上爬到王積薪的臉上。

    王積薪一張臉上依舊帶著微笑。

    那是一絲幸福的微笑。

    是知道終于可以和心上人死在一起的幸福。

    螞蟻不懂。

    螞蟻看了一會，慢慢順著原路爬了下去，隨后沿著原來的軌跡，爬向梅林之中。

    最終消失在一棵光禿禿的樹樁背后。

    那樹樁一側(cè)已然冒出了一絲嫩芽。

    嫩芽綠綠的，俏生生的長在樹樁之上。

    風(fēng)吹過，那嫩芽在風(fēng)中慢慢晃動了一下。

    時光也在這樹樁嫩芽的晃動之中，一下子就過去了幾十年。

    那梅林再次郁郁蔥蔥。

    素心梅開的漫山遍野，到處都是。

    十里坡，再次十里飄香。

    每每到了冬天，便有無數(shù)來自城里的人們，趕到這十里坡前來賞梅。

    十里坡的素心梅慢慢的成為了蜀中的名種。

    來賞梅的人也越來越多。

    看梅花的人多，那素心梅便看的更加肆意起來。

    這一開就是一千年。

    一千年后的京城，一家名叫聽風(fēng)的棋館門前，一對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女慢慢走了過來。

    男的眉清目秀，齒白唇紅。

    女的雪膚花貌，長發(fā)如云。

    二人一眼望去，就是一對璧人。

    只見這二人站在門口，遲疑了一會，女的伸手扯了扯男子：“王積薪，這里有什么好看的？咱們不如去吃烤鴨吧，聽說這里的烤鴨最有名了?！?/br>
    男子低聲道：“這里是棋館，而且這名字聽風(fēng)那么耳熟，說不定進(jìn)去還會有些收獲呢，走吧，咱們倆進(jìn)去看看?！?/br>
    女子有些不情不愿，但還是被男子拉著手，哄了進(jìn)去。

    女子知道男子愛棋如命，自然不愿意打擾他的興致。

    二人進(jìn)到棋館之中，一路慢慢走了過去，走到一處展柜之前，只見展柜里面是一副古舊的棋盤，棋盤兩側(cè)放著兩只棋笥，圖示一側(cè)寫著三個字——忘憂棋。

    男子臉上露出驚訝之色，低聲道：“這個就是傳說之中的忘憂棋？”隨后又在展柜的一側(cè)文字介紹上面細(xì)細(xì)的讀了下來，男子忽然一聲低呼道：“素心，你看這里還有你的名字呢?！?/br>
    那個女子一呆，走過去一看，只見展柜文字介紹之上，赫然寫著：“忘憂棋，乃是蜀中棋王傳家之寶，后藏于棋王之后黃素心之手，黃氏素心，以忘憂棋傳授王積薪素心譜絕世棋藝，王積薪持素心譜縱橫天下，無人能當(dāng)，更曾入長安，京城一戰(zhàn)，大勝方博通，得唐玄宗賜封棋待詔一職——”

    那女子一怔，笑道：“王積薪，你看這里也有你的名字呢?！?/br>
    那男子一笑，隨即伸手握住了女子的手，緊了一緊。

    二人繼續(xù)向下望去，只見文字后面繼續(xù)介紹道：“后，王積薪和黃氏素心一同歸于成都十里坡梅林之中，黃氏素心自服毒藥而死，王積薪隨后亦服下毒藥，殉情而亡。后人將這二人尸骨葬于梅林之中……”

    二人心頭都是一凜，女子低聲道：“王積薪，你說那兩個人為什么殉情？”

    男子搖了搖頭?！拔乙膊恢??！?/br>
    女子道：“要不咱們?nèi)コ啥际锲驴匆豢矗俊?/br>
    男子遲疑一下，這才點頭道：“好?！?/br>
    他有一個月的假期，自然無所謂去那了。

    更何況這個男子隱隱覺得那個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似乎真的和自己有很大關(guān)聯(lián)。

    ……

    兩天之后，男子和女子已經(jīng)站在十里坡梅林之前，望著那漫山遍野的素心梅花，男子只覺得自己腦海之中，似乎有一股來自千年前的記憶，隨著那花香洶涌而來……

    一瞬間，他全然明白……

    素心譜……

    忘憂棋……

    小梅妃……

    棋待詔……

    原來有這么多這么多的故事，曾經(jīng)在這梅林之中發(fā)生……

    原來深情從來不曾辜負(fù)，即使千年以后，依舊會卷土重來，就好像此刻他握著她的手，再也不會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