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歸去來

    行癡下了山，也不知道要去那里。先是在鎮(zhèn)江四處看了看，發(fā)現(xiàn)這世界似乎變化了許多。

    四十年來，行癡足不出金山寺方圓十里之外，這一次下山，放眼望去，處處新奇。

    數(shù)年之前，行癡滿以為自己已經(jīng)放下了那個珝兒，誰知道，閑下來無事的時候，在精舍之中，寫的最多的不是佛經(jīng)，而是詩經(jīng)之中的那幾句詩——

    行癡嘆了口氣，不再去想，而是四處閑逛。

    就這樣，一路從江南，不知不覺來到了洛陽。

    洛陽更是滿目繁華。

    時值牡丹花開時節(jié)，洛陽城里，街道之中，到處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牡丹。

    行癡來到老家的歸去來巷子旁邊，租住了一所民居。

    每日里，就仿佛一個初見世面的孩童一般，流連在洛陽的大街小巷之中，四處尋看那些嬌艷欲滴的牡丹花。

    這一日，行癡來到洛陽最大的一處花莊之中，正自耽迷于一株不知名的牡丹，站在那里，看了又看。

    突然之間，就看到有數(shù)十名帶刀侍衛(wèi)闖了進來，口中沉聲喝道：“當今天子前來此處賞鑒花卉，閑雜人等不得走動，違者即刻捉拿入獄?！?/br>
    一個個兇神惡煞一般。

    行癡和這花莊里面的老板，小二還有前來賞花的幾十名游客都是驚得呆住，怔在那里，聽了這些侍衛(wèi)的話，自然是誰也不敢稍動。

    行癡心里暗道：“自己這一路從江南來到此處，倒是從來沒有打聽過，當今天子又是誰？”想到自己終日枯坐在金山寺里面，不通世務(wù)，居然到了這等地步，這也是世間少有。

    行癡忍不住低聲詢問自己身旁的一位游客：“當今天子是誰？”

    那一名游客張了張嘴，但是看到咫尺之遙的一個帶刀侍衛(wèi)冷冽的眼神，口中想要說的那幾個字，立時又咽了回去。

    行癡心中暗暗納悶。

    這些老百姓一個個噤若寒蟬，難道當今天子是一個辣手無情的主？

    心中正自胡思亂想之際，只聽得外面一陣腳步聲響，跟著便聽得門口一個女官的聲音高高響起：“大周金輪圣神皇帝駕到——”

    一眾帶刀侍衛(wèi)全都單膝跪地，花莊老板和小二還有其他游客全都跪了下去。

    行癡不得已，也只能跟著跪下。只聽得腳步聲慢慢走了進來，隨后一陣濃郁的香氣，從遠而近，彌散開來。

    行癡偷偷抬起頭，只見一個身穿錦衣華服的老年女子，在四名女官的陪同之下，慢慢走了進來。

    行癡看到那女子的一瞬間，心頭猛地一震，身不由己的站了起來。

    只見他雙眼發(fā)直，呆呆的看著那個女子，那個被眾女官眾星捧月走進來的大周金輪圣神皇帝——

    那個人居然就是他的珝兒，六十年前白馬寺里面那個和他互許終生的珝兒——

    四十年前，踏步江南前來金山寺尋找他的武曌——

    而時至如今，居然真的成了大唐的皇帝，不，是大周的天子。

    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女皇帝……

    行癡呆呆的望著武曌。全然沒有注意到身旁的一眾帶刀侍衛(wèi)還有其他游客滿臉的愕然。

    武曌身后的女官沉聲喝道：“哪里來的僧人，如此無禮？還不跪下？”

    行癡宛如不聞，只是呆呆的看著武曌?？粗@個將近四十年不見的昔日故人。

    看著這個留下一句話，再不回來的夢中情人。

    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

    行癡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覺——

    有驚訝，有再見的歡喜，有募地從心底涌上來的一絲痛楚——

    ……

    武曌正自賞花之際，聽到身后女官叱喝，眉頭一皺，本不欲查看是何人如此大膽，但聽到女官話語之中的僧人二字，武曌心中一動，隨即抬起頭來，望向行癡。

    看到行癡的一剎那，武曌眉頭更加皺了起來——

    這些年來，武曌身旁都是一些漂亮的少年子弟，見慣了眉目如畫的男子，猛地看到一臉褶子，宛如枯木的行癡，武曌心中的厭煩隨即涌了上來。

    武曌一擺手，低聲道：“將他帶走吧。不要擾了朕的興致?！鳖D了一頓，武曌再次囑咐道：“不要為難這個僧人?！?/br>
    武曌是生恐手下，將這僧人帶走之后，隨即就地處決。

    她這些手下一個個如狼似虎，她這些是知道的。

    這些手下也只有聽她的號令。

    身后女官答應(yīng)一聲，隨即對一旁的帶刀侍衛(wèi)使了一個眼神。

    那侍衛(wèi)隨即起身，快步走到行癡身前，口中低聲道：“跟我走?！?/br>
    行癡宛如不聞。那帶刀侍衛(wèi)隨即伸手拖著行刺，徑直走了出去。

    一路將行癡拖到外面，一腳踢了出去。行癡被侍衛(wèi)這一腳踢得飛出數(shù)丈開外，這才撲通一聲落在地面之上。

    帶刀侍衛(wèi)口中罵了一句：“死禿驢，差點害了老子的性命?！鞭D(zhuǎn)身走了進去。

    長街兩旁，圍滿了聽到訊息的百姓。

    這些百姓是來一堵當今天子，大周的金輪皇帝的，一個個都是伸長了脖子，望眼欲穿。

    其中有個人看到行癡被踹到地上，隨即等那帶刀侍衛(wèi)進去，那個人急忙奔了過來，扶起行癡，給行癡撣了撣身上的土，關(guān)切的問道：“和尚，你看到皇上了嗎？”

    行癡還是直如不聞。呆呆的站在那里，雙眼望著花莊的大門。

    那個人看行癡宛如中了魔怔一樣，心中害怕，急忙松手，走到一邊，再也不敢靠近行癡。

    行癡身子搖搖欲倒，只見他慢慢走到一側(cè)的一棵大楓樹地下。

    楓樹下面也站了好多人，這些人見行癡的樣子，急忙讓開。

    行癡來到楓樹旁邊，脊背靠在楓樹之上，這才再次抬頭，望向花莊的大門。

    行癡的心里悲涼一片——

    原來自己四十年來，無時或忘的那個人，早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