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晨光微熹之際,張舸慢慢睜開了眼。 清晨的陽光并不刺眼,可他睜眼時卻顯得有幾分小心翼翼,他知道經(jīng)過一夜的“瘋邪”后,雙目會變得格外干澀充血,他會在夜里成為腥紅無情的怪物,一夜過去,不但眼睛會疼痛,連嗓子也會如火燎一般的辣燥。 他本以為睜開眼后,又會看到已經(jīng)斷了生氣的同門師兄弟,麻木的內(nèi)心已經(jīng)做好了替師兄弟們收尸的準備。 即便他活過了一夜,也沒有感到格外的驚喜,不過是又多活了一天而已。 明天或許就成了別人替自己收尸。 然而即便張舸在經(jīng)歷這么多生離死別之后,睜眼后的剎那仍然令他瞳孔瞬間震動了下,不是因為過去的那一夜又死了人,而恰恰是因為,一個人都沒死! 不止張舸,很多蘇醒過來的修士都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伸手摸著自己渾身上下,檢查有無傷痕。 “沒死?我沒死,哈哈哈哈……” “二師弟,三師弟,你們都沒事!太好了!” “昨夜一個人都沒死,這是什么結(jié)界,竟能攔住魔煞?” 張舸也和其他師兄弟們感到深深的困惑,如果結(jié)界能夠擋住魔煞,他們擎云宗的弟子也不至于來時五六十人,如今僅剩下不足十人的境地了。 魔本無形,無形無質(zhì)的東西,尋常結(jié)界怎么可能防得住呢? “莫非是因地而異,只要來到這附近,便不會有魔煞入侵,我們昨夜只是睡了過去,并未化作怪物?”有人樂觀地猜測。 “不,不對。”天機門那位想得很多的杜鴻云師兄蹲下丶身來,用手捻起一塊地上的土壤,放在鼻端嗅了嗅,目光深沉,“仔細看,地上有什么東西燒過的痕跡,若是你們還記得自己醒來之前躺在什么位置,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被燒過的痕跡將我們圍了一圈,為的是困住發(fā)了狂的我們?!?/br> 張舸低頭認真地看了看,果然如此,在他腳下有一圈焦黑的土,堆了寸余高,看樣子燒的時間挺長。 “別看了,那是我們祁哥大半夜給你們弄的火劍牢,以防你們變成怪物后出來傷人?!边B英翻了個白眼,大清早起來又聽見這幫人陰陽怪調(diào)的,要不是少東家說粥煮多了,要自己跑一趟送點給他們,他才懶得過來呢! 連英一把將一罐白粥放在空地上,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道:“話說在前頭,是你們隱瞞在先,可別怪祁哥困了你們一夜。” 人群沉默片刻,林飛白忙舉起雙手道:“誤會,誤會了,我們并未怪罪那位祁先生,反而還很感激他呢!” 他揭開陶土罐的蓋子,本想夸夸七情宮弟子們的手藝來緩解尷尬,沒想到撲鼻而來的米粥清香,質(zhì)樸的香氣里透著清爽軟糯的味道,滿滿的全是食物的香氣,一聞到味兒,肚子里饑腸便開始蠕動,人也瞬間清醒了。 “好香??!”林飛白睜大眼道,“這是靈米吧,要不然怎么煮的粥這么香?” “什么靈米,這就是凡間的粳米。”連英微抬下巴,一副看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巴佬的神情,驕傲道,“凡間食材也不乏美味,不是只有靈物才叫美食,你們沒吃過的,不會懂?!?/br> 眾人:“……”你對自己在客棧里做幫工的事很驕傲嗎? “行了,吃完早膳,你們愛上哪上哪去?!边B英毫不客氣地說,他是巴不得這些人趕緊走,少來蹭吃蹭喝,不過他還記著少東家交代下來的話,又十分不情愿地說完最后一句,“不過,若是你們想留下來,就得完完全全聽少東家的話。想好了,就去那邊篝火前找少東家吧!” 連英撂下話后轉(zhuǎn)身就回了自己的營地那邊,也沒想過要為這些猶豫不決的修士們解釋什么,比如為何要完全聽從蕭明樓的話,什么是否當真有辦法離開這里。 天機門、擎云宗的修士討論好半天,直到蕭明樓面前桌上琳瑯滿目的點心都被吃得差不多了,那邊才終于達成一致,邁著沉重的腳步,臉上還帶著猶豫之色,緩緩地走到篝火前來。 “蕭……先生?!碧鞕C門的弟子實在是喊不出少東家這個稱呼,總覺得自己也成了對方的幫工似的。雖說換個稱呼也不能改變?nèi)缃袼麄儽仨氁蕾囀捗鳂堑那闆r,但好歹是照顧了卑微的自尊心?!拔覀冊敢饴爮氖捪壬笓],不知蕭先生有何打算,準備什么時候開始動身?” 蕭明樓吃飽喝足,正端著杯消食茶細細品酌,聞言抬眸看去:“動身?我沒說過要走啊,這里挺好的,有山有水,景色優(yōu)美?!?/br> “你,你在耍我們嗎?!”被坑了一面窺天鏡的樊項至今仍無法接受蕭明樓,他聽了蕭明樓的話后,第一個跳出來嚷嚷,“我就說這小白臉的話不能信!就算我們投誠,他也肯定不會管我們的死活!” 說著還想撈起袖子去揍人。 而他話音剛落,一道火舌迅速躥了過來,將樊項團團包圍,繼而眨眼間成了一個帶火的劍網(wǎng),兜頭困住了樊項,劍光里摻著烈火,一旦沾上,哪怕不被燒成灰,也會被劍光絞成碎片。 祁昶站在火堆前,把手里帶火的樹枝扔進火焰中,回頭冷冷地對天機門、擎云宗弟子道:“要你們聽話,就是這么聽的?少東家話還沒說完,你們插什么嘴?” 神情冷冷淡淡,卻又透著令人心悸的殺意,讓在場的弟子們個個噤若寒蟬,不約而同地縮了縮脖子。 祁昶瞥了眼這些所謂三大仙門的弟子,眼中泛著涼意,他把燒好的水灌進陶壺里,放在蕭明樓面前的桌上,小聲說了句“小心燙”。之后又轉(zhuǎn)頭道,“你們來到此地也有將近一日,難道就看不出來,此地與別的地方有何不同嗎?” 除了七情宮弟子外,另外兩個仙門的弟子全都面面相覷,慚愧地低下了頭:“看不……出來?!?/br> 林飛白:“還請祁先生不吝賜教?!?/br> “此地乃五行皆備之地?!逼铌浦钢贿h處的山丘,和山丘下淌過的河流,“依山傍水,山石含礦,此為金行。河中有水,此為水行。林為木行,腳下踩的則為土行,至于火……你們眼前的火堆就是?!?/br> 王駿補充道:“這火也不是凡火,而是以聚火陣從地氣里抽出的靈火,凡水難以熄滅。” 所以難怪他們夜里化身的怪物沖不出祁昶的劍牢,因為邪魔最怕的,就是火行。 也因此,蕭明樓那句“有山有水,風景優(yōu)美”暗示的就是五行之地,若是不帶腦子的人,根本就聽不出他的話里有話! 二十幾個不帶腦子的修士:“……” 蕭明樓慢吞吞地喝完了一杯茶,用帕子細細地擦了擦嘴角,這才說:“要破陣,就不能漫無目的地走。 “通常的破陣之法不外乎就兩種,一種從內(nèi)而外,找到陣眼,破除之后便可離開。第二種則是靠外力打破,用超出陣法能承受的靈壓破壞陣中規(guī)則。你們覺得,眼下這種情形,該用那種法子比較合適?” 三大仙門弟子紛紛苦思冥想,但大部分人都更傾向于找出陣眼從內(nèi)破壞,原因也是顯而易見,他們自從進入秘境之后,便無法與各自的師尊長老傳訊,要等到外界之人發(fā)現(xiàn)他們被困,無異于異想天開。 唯有祁昶看懂了蕭明樓的算盤,他淡淡道:“靠外力。” 他這番話立馬引起了不少人的懷疑質(zhì)問的目光,不過礙于祁昶那可怕的劍意,沒人敢當面質(zhì)疑。 蕭明樓彎起嘴角,笑得一臉溫柔:“阿丑和我想到一塊去了,要打破這個迷陣,只能靠外力。” “為什么?”杜鴻云不解地問。 “看到那個了嗎?”蕭明樓抬手指向于高空中若隱若現(xiàn)的壯麗宮殿,“那個就是陣眼?!?/br> “既然已經(jīng)知道陣眼在哪里了,那為什么——” 有人急急忙忙地開口詢問,但杜鴻云似乎已經(jīng)明白了什么,他臉色難看地捂住了那位師弟的嘴巴,艱難地看向蕭明樓:“原來……是這樣嗎?” 蕭明樓微微頷首:“如你們所見,那座宮殿是身處此地的人永遠無法到達的地方,我想你們剛來這里的時候已經(jīng)嘗試過無數(shù)種接近它的方法,卻連它一個邊角都沒摸到吧?” 沒人說話,所有人都反應過來了,即便還沒想明白的,也已經(jīng)有了模糊的念頭。 蕭明樓幫他們將這些念頭變得更為清晰,道:“這不是個普通的迷陣,而是連環(huán)陣。連環(huán)陣的陣眼,未必就在同一空間中,正如迷宮的出口只有一個,可迷宮里卻有無數(shù)條死路。你們想,為何開啟連環(huán)陣的人要以金丹期為界限,將高階修士與低階修士分開呢?” “因為,人太多了?!逼铌聘狭耸捗鳂堑乃悸罚谅暤?,“他無暇解決小嘍啰,只能將要對付的主要目標定在金丹期之上。” 蕭明樓點點頭:“不錯,所以在進入迷陣之后,對付你們的不是妖就是魔,他從未親自出手。因為他也不打算讓你們活著出來,即便耗不死,也能永遠困住你們?!?/br> ※※※※※※※※※※※※※※※※※※※※ 樊項:你們說就說,先把我放出來行不行? 祁昶:不行,你先待在里面好好反省吧。 樊項: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