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剛 第5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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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昳又戳了戳:“我覺得你很不對勁。” 山光遠正背對她,心里一驚。 不太可能,他一直仔細偽裝,言昳是?怎么看出來的? 他仰過頭來看她。 言昳歪著腦袋,道:“這幾日的事兒,你不怕嗎?” 山光遠那張輪廓初現(xiàn)的臉面?無表情,半晌吐出一個?字:“……怕?!?/br> 言昳嗤笑:“我怎么這么不信呢?” 山光遠又指了指自己和她:“怕你。有朝一日。殺我?!辈唬?怕你有朝一日討厭我。 他身后全是?火海般的紅葉,言昳忍不住想起上輩子臨終前見?到他的模樣,比現(xiàn)在可怕,也比現(xiàn)在生動。山光遠表現(xiàn)出的幾分弱勢,可不會讓她心軟,她靠著車門,眼神依賴歡喜,心里滿不在乎的哄騙道:“我怎么會殺你,你現(xiàn)在是?我手邊最?得力?的幫手了。沒了你,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br> 山光遠:“……”如果不是?知道她也重生了,這話和這表情他都要信了。 山光遠越來越覺得,言昳上輩子似乎經(jīng)常表情或深情或真誠的,胡說?一些示弱或依賴的話語,但實際都趁此在背后握緊了刀,誰要是?信了,誰就是?下一個?刀下亡魂。 不過言昳從來沒對他演過太多戲,可能是?覺得他身上沒什?么她想得到的價值? 山光遠還沒接話,她又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發(fā)髻,笑道:“不過我最?討厭吃里扒外的。若是?誰吃里扒外,我便扒了他的皮,讓他的里子被狗吃了才好?!?/br> 山光遠又仰頭看著她。 言昳還是?有了底氣,雖在甜笑,但面?上鋒芒都與上輩子不大一樣。 他十分滿意:這話說?的多好,誰要是?吃里扒外,就扒了他的皮!有這份心氣,有這種手段,這輩子才能不讓人欺負了!他絕對支持! 言昳以為山光遠會怕,會驚,或者會順從,但她沒想到山光遠隱隱露出贊許和鼓勵,轉(zhuǎn)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得好!” 言昳:“……?” 她是?在威脅他哎! 結(jié)果山光遠像是?老師欣慰的看著學習課代表做出最?后一道數(shù)學大題一樣,欣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臉“這孩子我沒看錯”的表情夸贊她?! …… 言昳進了課堂,果然最?受人矚目的,便是?寶膺回來了。 現(xiàn)在關(guān)于熹慶公主?的傳言太多了,有人說?她屈辱割權(quán),換得一命;有人說?她挾天子以令太子,其實掌握了大權(quán)。寶膺作為熹慶公主?唯一的孩子,自然是?眾人焦點,他能回來讀書?,至少證明現(xiàn)在熹慶公主?是?很安全的。 言昳瞧見?寶膺,自然歡喜,她剛要上前打招呼,就瞧見?寶膺朝她這邊看來。 他微微一怔,想要勾起幾絲笑意,但嘴角像是?千斤重,只是?勉強的抿了抿嘴唇。 他外貌上沒多大變化,甚至也沒有消瘦。 言昳卻?覺得寶膺像是?一下子被迫長?大了。 他目光里充滿了焦慮、不安與掩飾,這不是?他曾經(jīng)有的神色…… 言昳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跟他打招呼,寶膺也只是?點點頭,道:“二小姐,許久沒見??!?/br> 并未再跟她多說?幾句。 言昳心里惴惴起來,到底是?他家中最?近出了什?么事? 但到課間,寶膺經(jīng)過她桌旁,忽然扔下紙團。 言昳捏在手里,她出了戌字班的間堂,才在衣袖中展開?紙團。上頭幾個?墨跡亂沾的字:“晚上,來觀星樓。” 下學后,山光遠伴著言昳回來,便瞧見?她一路上在走神,她進了屋沒有早早洗漱換衣,或躺到榻上犯懶,而是?在找些御寒的披衣。 山光遠忍不住問道:“要出去?” 言昳在衣柜里扒拉:“嗯。寶膺約我去觀星樓?!?/br> 山光遠皺起眉毛:“夜里風冷。” 言昳哪能聽得出來他是?攔她,只道:“所以我打算穿厚一點?!?/br> 山光遠又道:“他經(jīng)歷變故。未必,像你想的,那樣?!蹦菢恿忌?。 言昳手里拖著一件藕荷色披風,懈著肩吐氣,拖著聲道:“我知道啊。但我就是?有點擔心這個?小胖子。哎,反正也沒事,去一趟吧。若他變了,大不了以后就不來往了?!?/br> 山光遠心里有點悶。 雖然他有時候也吃驚言昳重生后,竟然會對他好——但他們倆好歹是?上輩子有過幾年友誼,又有過十年婚姻吧! 哪怕是?怨偶,那好歹婚書?他都保有十年,是?斷不了的緣! 但寶膺算什?么? 言昳上輩子壓根跟寶膺都沒打過什?么照面?,連熟人都算不上,為什?么會跟寶膺關(guān)系這么好? 甚至寶膺上輩子都沒有多少實權(quán),對她而言根本沒什?么利用價值。 山光遠又仔細想了想,一下子在震驚中恍然大悟了。 ……難道就因為寶膺長?大后模樣大變,也算是?大明南北出了名的俊朗風|sao,眉目含情? 達官貴人中模樣過人的男子其實也沒那么多。 梁栩跟她愛恨糾葛太深,她不一定再愿意重蹈覆轍;韶星津則是?下場不好,性?格也比較古板,她不一定喜歡上輩子的敗者。這么看來,寶膺就是?漂亮又沒威脅的公孔雀,她就覺得安心又養(yǎng)眼啊。 山光遠真是?瞳孔地震。 他雖然知道言昳看臉下菜碟,但他沒想到,她竟然會給自己培養(yǎng)童養(yǎng)夫啊! 而且喜歡的還是?白皙貴氣公孔雀這種類型的! 這…… 山光遠想到自己上輩子三十多歲時候的體型、膚色和滿身傷疤,以及他確實能不說?話就不說?的性?子,永遠沒什?么表情的那張臉。 ……言昳喜歡的竟然是?跟他完全相反的類型! 完全!相反! 言昳跳出門檻,拽著披風領(lǐng)子,拎著小手袋,要出門的時候。就看到山光遠籠罩著一陣陰云,靠著墻邊站著,半垂著頭雙眼失神。 言昳:“?” 他這一天天的,什?么時候情緒波動這么大了?這又是?作什?么妖呢? 言昳戳了他一下:“阿遠!” 山光遠沒回過神來。 不是?說?女人都會吃什?么美白……啊,他在想什?么! 就他那張臉,也跟寶膺不是?一個?路數(shù)的啊。 言昳:“哎?。 ?/br> 山光遠倏地一下站直,怔怔的看著言昳。 言昳蹙眉:“你今兒怎么了啊。我先去了,你不用接我!” 她說?著,就擺擺手往外走去。 言昳到觀星閣的時候,已?經(jīng)暮色四?沉,夕陽照著觀星樓塔最?上層一點塔尖,眼見?著就要余暉消失,言昳撐著胳膊,爬過觀星閣樓下鎖著的圍欄,爬進一層。一道盤旋的樓梯的向上,能從最?下層,看到這些樓梯的底面?畫著和最?高處藻井交相呼應的星圖,以珠貝混合著靛藍的顏料,在昏暗的微光中如星云般流動著光彩。星圖標注著東西南北各個?天空的星宿,繪畫著土星的光環(huán),言昳仰頭往上爬,像是?以望遠鏡觀星、記錄的學者,一代代深入星瀚宙宇,越知曉、越迷茫。 她爬到最?上層,夕陽已?經(jīng)快挪離塔尖,晨昏分界線恰好落在了觀星閣樓頂?shù)陌嗣?門洞正中,照亮她上半張臉。 言昳瞧見?寶膺正坐在一個?門洞的欄桿邊,身邊幾盒小糕點,他背對著她,正看著塔外上林書?院的景色發(fā)呆。 言昳叫道:“寶膺!” 寶膺轉(zhuǎn)過臉來,他眼垂著,嘴角還是?因為她的到來而露出笑容,朝她伸出手:“你來啦!” … 言昳靠著門洞邊的欄桿,咬了一口糕點,道:“你是?說?你自己都不知道你阿娘在做什?么?” 寶膺點頭:“其實我也有兩年沒見?過她了。我只能從報紙上看到她的畫像。”他垂下頭,又笑道:“你猜我這些日子住在哪兒?” 言昳搖頭:“這附近?揚州?或者是?寧波?” 寶膺搖頭:“我去了蜀地。因為我爹娘甚至做好了打仗的打算?!?/br> 言昳驚的瞪大眼睛:“蜀地也太遠了吧!再說?——打仗?誰跟誰?” 寶膺聳肩:“或許是?大亂斗吧,我爹說?,有些人就希望回到幾百年前的模樣,有些人卻?想各當各的皇帝,遲早要打起來的。而沒打起來的時候,這幫人誰都跟誰分不開?。你聽說?過卞家嗎?聽說?他們最?近都有了動作。” 言昳緩緩吸了一口氣:“卞家嗎……?但最?后還是?沒打起來啊,你都回來了這里,說?明你娘和宮里談出了各退一步的結(jié)果?!?/br> 寶膺說?話都比以前成熟不少:“是?,我娘就當被軟禁這幾個?月,是?進宮照顧皇帝了。聽說?太子在暗中也吃不了不少苦頭,韶驊也差點遭到彈劾?,F(xiàn)在大家,就跟站在秤兩頭似的。我娘似乎也覺得不想太激進,她想再緩和幾年?!?/br> 寶膺說?了幾句又沉默下去了。 言昳看他圓潤的側(cè)臉,道:“怎么了?” 寶膺捏著自己軟乎乎的手掌:“我雖然看起來好像是?,八面?玲瓏,跟誰都能說?上話。但從小我就討厭我爹跟外人客套、還有所謂的拉扯人脈;我更討厭我娘那副運籌帷幄,什?么都要算一算的心思。”他又垂下眼:“但是?我好像又感覺,這些是?我逃避不了的,我跑到哪兒,都會有人把我稱在秤上量一量,都是?要因我是?個?什?么世子,是?熹慶公主?唯一的兒子,把我往里拽。” 言昳皺眉:“是?你逃到蜀地的時候,也有些當?shù)氐拈T閥、兵閥找到你了嗎?”應該是?他也陷入了這場爭斗的余波中。 寶膺把額前一點碎發(fā)往腦后抹去:“……算是?吧?!?/br> 寶膺又看向言昳:“你愿意跟我做朋友,也是?因為我是?世子嗎?” 言昳本想否認,但卻?又結(jié)舌,道:“……我不知道。寶膺,我覺得有時候選一個?人做朋友,一點也不考量對方的條件是?不太可能吧。你是?挺心細善良的,但如果是?個?馬夫家的孩子,再心細善良,我也沒有了解的機會,也不會想到做朋友吧。但說?是?因為你是?世子——”言昳笑了笑:“可能這話不好聽,但我沒覺得你一個?世子有什?么價值,或者說?我現(xiàn)在也沒覺得能從你身上得到什?么好處??!” 寶膺微微睜大眼睛,竟然窘迫羞愧起來。 他這話問的多么自負。如果是?言昳,也可以反問他:你是?不是?因為我是?白家二小姐跟我做朋友?是?不是?覺得我漂亮?覺得我聰明? 做朋友哪要問這么多,覺得自己開?心舒服,心里不別扭不就好了嗎? 寶膺剛要開?口道歉,言昳說?著將一塊云糕送進口中,笑道:“不過也是?有好處的,你家糕點是?真的太好吃了?!?/br> 寶膺若蚊子般小聲道:“是?我話問的不合適了……你別生氣。我就是?最?近心里總七上八下的。” 言昳:“還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寶膺喉嚨動了動,垂眼低聲道:“就是?家事罷了?!?/br> 看來熹慶公主?這家庭關(guān)系,復雜的跟她白府有的一拼了。 言昳半晌輕聲道:“我家里也出了好些事呢?;蛟S過段時間,連你也可能聽聞。生到幸福美滿的家庭好難,不過我也不想再自怨自艾的總說?著爹娘這不好那不對了。總有比我過得還不好的,我總不能一直這么下去吧?!?/br> 她笑了笑:“哎呦,他們就已?經(jīng)那樣了,不是?咱們能改得了的。咱們都好好讀書?,等?長?大一些,記著爹媽的德行?,好好讓自己別重蹈覆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