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了很久, 無論許佑遲怎么安慰都無濟(jì)于事。

    可以畫畫的。

    只是右手受傷而已，可以等右手恢復(fù)，也可以用左手提筆。只要她想, 無論如何都會找到解決的辦法。

    句句都是肯定, 但陸茶梔聽不進(jìn)去。疼痛磨滅了光彩，她腦海里始終電閃雷鳴暴雨如注, 陷在深深的自我懷疑和否定里。

    她的燒還沒有完全退下去, 護(hù)士給她打了鎮(zhèn)定劑，她躺在病床上，左手手背三四個針孔, 吊瓶里的液體緩緩滴落。

    許佑遲用紙巾擦去她眼角的淚珠, 夢里她也睡不安生，仍舊有眼淚流出, 無聲地浸濕睫毛。

    陸茶梔沒有吃早飯便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一整天，一直沒有醒來。

    方槐爾上午就到了, 和許佑遲一起待在病房里照顧她。

    緊接著，下午到來的是簡菱。女人在醫(yī)院樓底下?lián)芡ǚ交睜柕碾娫?，問她陸茶梔的病房號是多少。

    許佑遲交給方槐爾一封信，囑托她等陸茶梔醒后交給她。

    他離開病房，電梯緩緩開啟，里面出來的女人一襲藍(lán)色緊身裙，腰身窈窕纖細(xì)，平底鞋，長發(fā)挽在腦后用魚骨夾固定。從頭到腳都透露著成熟與冷艷，擦肩而過時，身上的香水味可以蓋過醫(yī)院的消毒水氣味。

    許佑遲在報道里見過這張臉。

    當(dāng)代畫壇里大名鼎鼎的美人畫家，也是陸茶梔的mama，簡菱。

    簡菱快步向走廊末端的病房走去。

    許佑遲走進(jìn)電梯，數(shù)字緩緩跳到一樓，帶著那份涼透了的餛飩離開醫(yī)院。

    陸茶梔深夜才醒來，許佑遲已經(jīng)不在了，守著她的是簡菱和陸政千。

    難得能見到這對前任夫妻相聚，但兩人都視對方如空氣，除了最初陸政千主動打了個再疏遠(yuǎn)不過的招呼，就再也沒有任何別的話題可聊。

    陸茶梔醒來咳了一聲，安靜的病房里才終于發(fā)出聲音。簡菱扶她坐起來，端著水杯給她喂了一口水，問她餓不餓想吃什么。陸政千也招來門口的助理，三個人都靜靜地等著陸茶梔開口。

    她的視線落在窗邊，早晨許佑遲坐的那個沙發(fā)上已經(jīng)空無一人。

    那時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許佑遲幫她擦著眼淚，溫聲細(xì)語地說他帶了她喜歡的餛飩，問她想不想吃一點填肚子。

    她只是哭，哭到頭疼反胃，沒給許佑遲任何回應(yīng)。

    他帶來的那個餐盒此刻也不見蹤影。

    淚意突如其來的沖上眼眶，鼻頭一酸，陸茶梔哭著說：“我想吃餛飩，羅記的餛飩?！?/br>
    陸政千沒在杉城生活過，自然不知道羅記的餛飩只在早上四點到六點售賣。

    簡菱稍怔：“羅記改營業(yè)時間了嗎？”

    陸茶梔低著頭不做任何回答。

    “讓宋沛去看看吧?！标懻睾统雎?，“買不到再說。”

    宋沛按簡菱說的地址找到了那家餛飩鋪子，在一條老舊巷子的最深處。店沒開，墨綠色的木門緊閉，門口貼的紙條上清清楚楚寫著營業(yè)時間。

    告知陸政千這件事后，簡菱接過電話：“沒有就算了，去醫(yī)院樓下的面館給她打包一份上來?！?/br>
    餛飩打包上來了，陸茶梔左手還在掛水，簡菱剛喂她喝了兩口湯，她便咳個不停，搖搖頭不再張口，昏昏沉沉地又睡過去。

    又在醫(yī)院里住了兩天，大婆婆叫上了很多住在附近的親戚來看望她。就連開小賣鋪的張爺爺，年紀(jì)大了腿腳不行，也托人載他來了一趟，給陸茶梔帶了他家里剛摘下來的水果。

    方槐爾在上高三的補(bǔ)習(xí)班，每天下午都有課，但上午會帶著書和作業(yè)來醫(yī)院，陪陸茶梔幾個小時。

    陸茶梔見了非常多的人，唯獨(dú)沒有來的，是許佑遲。

    從那天早上過后，他像是銷聲匿跡，再也沒有在陸茶梔的視線里出現(xiàn)過，只留給她一封冷冰冰的信。

    陸茶梔將信封壓到了儲物柜最下面一層。

    她在賭氣。

    沒拆開信封，也沒買新的手機(jī)。她不相信方槐爾會不把自己的情況告訴許佑遲。

    她以極端的方式，逼許佑遲來見她。

    但直至她出院，他也沒有來過。

    一次都沒有。

    出院之后，陸茶梔由簡菱帶回家里照顧。

    陸政千待在杉城的這幾天算是從海綿里硬擠出來的時間，公司一堆事情等著他處理，陸茶梔一出院，他便帶著助理返回黎城。

    陸茶梔消瘦得很快，食欲減少，吃什么吐什么。她又變得不開口說話了，回家之后，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一個人對著房間里空白的畫架發(fā)呆。

    簡菱很熟悉她這種似曾相識的頹喪狀態(tài)。

    陸茶梔六歲，剛到杉城時，就是這樣一種拒絕與任何人接觸，一個人蜷進(jìn)自己圈子，拼命降低自己在世界上的存在感的抵抗姿態(tài)。

    簡菱找回了那時她和陸茶梔相處的方式，哄小朋友一樣，主動抱著她安慰她。

    陸茶梔始終僵硬冰冷地像個沒有沒有感情的木頭人。她面無表情，一言不發(fā)，唯一的情緒表達(dá)方式就是流眼淚，無聲無息地，哭上整天整夜。

    后來簡菱的耐心耗盡，厭倦了這樣壓抑如死水的氛圍，一次深夜里，她將陸茶梔書架上夾著的畫扔了滿地。

    “貝多芬聾了還能寫出月光，你不過是傷了一只右手，做出這幅半死不活的樣子是想給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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