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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首席風(fēng)云(全二冊)在線閱讀 - 第二十八章 水中的魅影

第二十八章 水中的魅影

    moon的亞洲巡演,諶言和懷特先生使盡了全力,正式開啟也在一個月后了,一共八站,第一站是新加坡,最后一站是東京。拜網(wǎng)絡(luò)直播之福蔭,一切才這么順利。每一站都是高水準(zhǔn)的音樂廳,前期宣傳也做得非常好,每場演出談不上一票難求,但也幾乎是幾天內(nèi)票就預(yù)售一盡。

    在這一個月內(nèi),盛驊和琥珀主要是練琴,順便還接受了法國大使館的邀請,在中法兩國一起搞的一個活動上演出了兩首曲子,另外是蘭博先生的一次電話采訪,主要聊了下亞洲巡演,沒有聊很私人的東西。其他的邀請,都讓諶言婉拒了。

    米婭順利地留在了華城,懷特先生給她租了個小公寓。她一般是在公寓里學(xué)習(xí)中文,然后隨時等待琥珀的電話召喚。盛驊不允許她有事沒事去小院串門,他和琥珀要專心練琴,有什么事,阿姨可以做。米婭和盛驊接觸不多,盛驊也沒對她有多兇,可她不知怎么,有點怕盛驊。盛驊說一,她絕不敢說二。琥珀怕她一個人在外面孤單,介紹了紅杉林給她認(rèn)識。很快,她在紅杉林那里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自動自發(fā)“淪落”成了他們的小助理。她每天都搶在他們之前到琴房,打掃屋子,給他們買早飯,她甚至還會幫他們保養(yǎng)樂器,提醒他們昨天練了哪首曲子,有哪些錯誤要更正。沙楠都喊她田螺meimei,拉腔拉調(diào)的,米婭猜測不是什么好話,不應(yīng)聲。季穎中是個悶葫蘆,話很少。米婭喜歡秦笠,秦笠有耐心,不管她中文說得多蹩腳,他都會認(rèn)真地聽,并搞清楚她的意思。處久了,偶爾米婭也會和秦笠單獨出去吃碗面喝杯奶茶什么的。米婭告訴秦笠,她很茫然,也不知這樣留下來對不對,小姐現(xiàn)在有盛驊,好像不需要她了。秦笠說琥珀不是一個虛偽的人,如果真不需要,她會直接講的。米婭想想也是,又高興起來,說有一天小姐不需要我了,我就給你們做助理,我不想回法國,我現(xiàn)在很喜歡中國,喜歡華城,喜歡紅杉林,喜歡你。秦笠笑了。

    紅杉林這次真的是發(fā)奮圖強,裘逸也給力,不知走了什么路子,重新和華城之戀簽訂了演出合同,還是每周的周五。

    第一次演出,盛驊和琥珀恰好出發(fā)去新加坡。那天,華城降溫了,還下了幾分鐘的雪粒子。天灰沉沉的,空氣渾濁得很,像是在醞釀一場大風(fēng)暴。諶言和懷特先生提前兩天就飛去新加坡了,米婭這次和琥珀同行。她有些不適應(yīng)這驟冷的天氣,候機的時候問琥珀,是不是華城的冬天像北歐一樣冷?琥珀看向盛驊,盛驊想了想,說是不一樣的冷。

    米婭扭過頭,這算回答么?琥珀又和盛驊頭挨著頭說話了,也不知哪來那么多的話說。以前琥珀出去開音樂會,和那些伴奏的演奏家除了排練時會交流,平時很少說話。因為他很帥么?長相是英俊,米婭記得自己以前還把他誤認(rèn)出韓國人,說他整過容呢,還好他不知道,不然那臉還不知冷成什么樣。米婭了無聊賴地看著前方的大屏幕,上面在播放一則腕表廣告,看了兩眼,米婭連忙喊琥珀,指著屏幕:“看,是許維哲先生!”米婭的胳膊垂了下來,哦,還有向晚,兩個人扮演的是情侶么?

    米婭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來華城后,琥珀好像一次也沒提過許維哲。許維哲最近也在華城,以前,他只要去歐洲,都會先去看琥珀。歐洲也是很大的,很多時候,他都要特地轉(zhuǎn)機過去??吹剿?,他會溫和地一笑,說:米婭小姐,你好!

    琥珀看向屏幕,如釋重負(fù)道:“這個廣告終于出來了,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向懷特先生要違約金?”

    “應(yīng)該不會?!笔Ⅱ懛隽朔鲅坨R。許維哲最近的出鏡率很高,又是雜志,又是電視,地鐵、機場,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的巨幅代言照片。他還在各大音樂高校,一堂接一堂地上大師課。房楷私下調(diào)侃,說許維哲要從四面八方把你壓得沒有翻身的可能,他回以無所謂的一笑。談熱度,許維哲現(xiàn)在在國內(nèi)是紅得發(fā)紫,不亞于一線明星,而他,還是原來的盛驊,聲名沒高,當(dāng)然也沒低。

    “我也覺得不會?!睆V告還是采用了微電影的形式,不過劇情改了,不是個悲劇。向晚比她有鏡頭感,巧笑倩兮,和俊逸溫和的許維哲牽手走在海邊,如果沙楠看見,一定會夸張地說,拿過來就可以當(dāng)壁紙用。

    米婭斟酌了半天,還是小心翼翼問了:“小姐,你和許維哲先生現(xiàn)在不再是朋友了么?”

    許維哲也問過這個問題,她當(dāng)時沒有回答他?!拔覀儧]辦法做朋友了?!?/br>
    “為什么?”

    “我們之間有競爭,我們現(xiàn)在是對手?!辩甏侏M道。

    米婭越發(fā)糊涂了,許維哲和琥珀之間差距明顯,怎么競怎么爭???琥珀一笑,沒再解釋。其實別人是拿盛驊去和許維哲競爭,她和盛驊現(xiàn)在是一個組合,于是,她就把自己也代入進(jìn)去了。但這不是她和許維哲做不了朋友的原因,很多很多的事發(fā)生了,他們只能背道而馳,越走越遠(yuǎn)。

    “你能接受么?”盛驊準(zhǔn)備每一站都調(diào)整下曲目,有時是更換其中一首,有時是上半場或下半場全部換掉,總之每一站都會給人一種嶄新的感覺。

    琥珀沒有看盛驊遞過來的曲目單:“你決定就好?!?/br>
    盛驊把曲目單卷成一個筒,敲了她兩下頭:“小懶瓜?!闭Z氣里的寵溺連他自己都沒發(fā)覺,一邊的米婭眼睛瞪得溜圓,這人是真的盛驊么?

    琥珀理直氣壯道:“我們是搭檔,還是······”她眼睛滴溜溜轉(zhuǎn)了一圈,看到兩只耳朵豎得高高的米婭,把欲出口的話又不甘心地吞了回去,“反正你說怎樣我就怎樣,砸了全是你的事。”

    小姐這還撒上嬌了?米婭無法平靜了。

    “行,那你不要反悔!”盛驊眨眨眼。

    琥珀十分篤定:“我才不會呢!”

    還是大意了!

    站在新加坡維多利亞劇院的候場區(qū),琥珀忍不住剜了盛驊一眼,他又來大劇院的那一套了,臨時起意,又要求她把重奏改成獨奏,不是一曲,還是兩曲。不知道他是不是伴奏伴上癮了,哼,太任性。

    接下來的幾站,盛驊越發(fā)離譜,在泰國的一站,他直接讓她無伴奏小提琴演奏,還好,炫技色彩不是很濃。到了韓國,他要求高了,讓她無伴奏演奏帕格尼尼的隨想曲。李斯特幾首以速度著稱的鋼琴曲就是根據(jù)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曲改編的,可想而知帕格尼尼也不是善類。她一個人站在舞臺上,拉得天暈地暗、山河失色,他慵懶地倚著柱子,閑得像在看窗外的風(fēng)景。

    演出結(jié)束,謝幕走進(jìn)休息室,她拉著臉不愿理睬他,他還在那說:看,觀眾那滿足的樣子像中了大獎。

    很久以后,琥珀才明白,盛驊就像一個寫作的人,他在一個個地埋伏筆,那些伏筆都是為了能讓她早日獨自勇敢地面對舞臺。只是她那時不懂,以為他像一個嚴(yán)格的導(dǎo)師,對學(xué)生來一次次的choucha考試,而她盡力去完成,她想他以她為傲。

    去東京的班機上,諶言實在沒忍住,把盛驊堵在了洗手間的外面?!皭鄣氯A為了愛情連江山都不要,你這些,真不算什么。但是你能給我個實話嗎,你是不是準(zhǔn)備東京演出結(jié)束,就解散moon?”

    “你怎么又老調(diào)重彈了?”盛驊摸了摸鼻子。

    諶言咬牙切齒道:“你當(dāng)我傻啊,二重奏組合有像你這樣的么,你看你都差不多退到幕后了?”

    “我也有上臺演奏?!?/br>
    諶言冷笑:“是有,那是伴奏。你看評論沒,通篇都是琥珀如何如何,有提你么?”

    “有啊,人家不是講中國的室內(nèi)樂有了質(zhì)的飛躍,這里面就有我的功勞?!?/br>
    諶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就往臉上貼金吧!昨天有個記者拍照,明明你也在旁邊,他卻只給琥珀拍了獨照?!?/br>
    “這又怎樣呢?現(xiàn)在的琥珀站在舞臺上,是作為moon二重奏里的成員之一,并不是獨奏家,她的璀璨就是moon的璀璨?!?/br>
    “很快就不是了?!?/br>
    盛驊眸色放柔了:“嗯,她進(jìn)步很大,她的十周年獨奏音樂會會如期而至?!?/br>
    諶言突然意識到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不要告訴我,你倉促成立moon,就是為了讓她再一次回到舞臺上,做她的小提琴女神?”

    盛驊勾了勾嘴角。

    “你還有一點自我么?你可是盛驊啊,是肖邦資深評委,是音樂教育家,是天才鋼琴家、室內(nèi)樂演奏家。”諶言痛心疾首。

    “諶言女士,你只看到我照亮了她,卻沒有看到她同樣照亮了我?!?/br>
    “她照亮了你什么?”

    “你不會明白的。” 盛驊溫柔的目光穿過機艙的甬道,落在淺睡的琥珀身上,千言萬語仿佛凝聚在其中。

    “不行了,我要一個人靜一靜?!敝R言擺擺手,走了兩步,她又折回來,問道:“她的十周年音樂會后呢,你們要繼續(xù)二重奏么?”

    盛驊心中一滯,過了一午,才徐徐點頭:“當(dāng)然!”

    諶言斜睨著他:“你要是敢騙我,我讓房楷削了你?!?/br>
    “知道,你家老公是天下第一大殺手,我怕了你們兩口子行不行?”

    “不管怎樣,比你強?!敝R言指了指太陽xue,“你這兒和常人結(jié)構(gòu)不同?!?/br>
    盛驊依著門笑了很久,忽然,飛機遇上了一股氣流,顛簸得很厲害。琥珀被驚醒了,看到盛驊不在座位上,驚慌地四下尋找。盛驊幾步跑過去:“我在這!”。

    “你去哪了?”琥珀把手伸過去握住他的。

    “我站起來走了走?!?/br>
    “嗯!”等他坐定,琥珀把頭斜靠著他的肩,又閉上眼睡了。

    坐在后排的諶言和懷特先生不約而同看向?qū)Ψ剑患s而同地又把目光挪開了。

    到達(dá)東京時,天已經(jīng)黑了。白天應(yīng)該是個晴天,從機場出來,看到天空是幽藍(lán)的,月色很好,可以清晰地辨認(rèn)出很多星座的位置。和韓國比,東京不算冷,街邊看不到積雪,一路上,到處可見五彩繽紛的燈光,很是壯觀。盛驊告訴琥珀,在日本,到了冬天,很多地方都會舉辦大型的燈光活動,從11月開始,到來年的4月結(jié)束。

    “我們剛好趕上了。”琥珀激動地看著車外的美麗燈飾。因為是最后一站,心情沒有那么緊張,琥珀也有閑情逸致看風(fēng)景了,像個小女生樣,看到特別的燈飾,都要歡呼一聲。“聽說日本的烤rou也很有名,特別是牛rou。”

    盛驊有一些無力,不就陪向晚吃了一次烤rou么,有必要隔三差五地提一次,好像他犯了多大錯似的,怪不得人家說女生的心就是那海底針。

    “我們明晚結(jié)束后去吃?”這句話她是壓著音量說的,只給他聽到,坦蕩蕩地表示這是她和他的約會。也不知這個念頭她有了多久,難為她忍到這時才說。約會——她表白之后,兩個人就忙著準(zhǔn)備巡演了,還真沒約過呢!不過,他有承認(rèn)他和她現(xiàn)在是戀人關(guān)系么?

    盛驊很想和她好好地探討下這個問題,可是看著她急切而又期盼的眼神,還是作罷了。

    “如果明晚演出很順利······”

    “肯定順利?!辩瓴辉试S任何人的質(zhì)疑,哪怕是盛驊。

    第二天的演出,盛驊沒有作任何改動,是按照原先定下的曲目演奏的。演奏十分精彩,技巧無可挑剔,每個音符都能讓觀眾感受到兩個人對音樂強大的駕馭感。只是向來演奏時表情不是很多的盛驊在演奏到下半場第二首曲子時,突然緊閉著雙眼,雙唇緊抿,臉色蒼白,像在盡力忍受著什么,但他指下的節(jié)奏絲毫不亂。琥珀擔(dān)心地看著他,當(dāng)他睜開眼時,又恢復(fù)了正常,朝琥珀微微地一笑,好像剛才只是受到了音樂的感染,一時情緒太激烈??墒?,他們演奏的是《邀舞》啊,不該這樣吧!

    “你還好嗎?”站在更衣室門口,琥珀擔(dān)心地打量著盛驊。。

    “我很好,”盛驊揶揄地擠了下眼睛,“絕對不會耽誤出去吃烤rou。”

    “烤rou回華城也可以吃。”琥珀看他的臉色還是不太好。

    盛驊拍拍她的頭:“感受不一樣的。放心吧,快去換衣服。”

    琥珀半信半疑地去了更衣室,盛驊這才把自己更衣室的門關(guān)上,他扶著椅子坐了下來,當(dāng)后背貼上椅背時,他感覺到里面的襯衫已然濕透。

    本該是演出后的盛大慶功宴,因為是最后一場巡演,諶言和主辦方?jīng)Q定放到明天,于是,兩人知會了諶言一聲,便放心地溜了。諶言是日本通,給兩人介紹了一家好吃卻不貴,而且離他們?nèi)胱〉木频赀€不太遠(yuǎn)的烤rou店。店名很像中國魏晉時期文人雅士聚會的場所,叫松山亭,店內(nèi)裝飾高雅古樸沉靜,桌子與桌子之間用簾子隔開,營造出安心的獨立空間。食材高級也新鮮,特別是擺盤,很賞心悅目。琥珀拿著筷子,說都不忍下筷了。

    牛rou果真名不虛傳,烤得外焦里嫩,美味到爆炸。兩人還點了一道壽喜鍋,是用最高級的霜降牛rou熬的湯,鮮香,濃厚而溫和。琥珀就著湯鍋,吃了滿滿一大碗米飯。正嚷嚷著說撐得不行時,簾子一掀,兩人以為是服務(wù)生,扭頭一看,是個中年男人。“抱歉,走錯了?!蹦腥苏f的是英文,神態(tài)很生氣的樣子,放下簾子前,還朝琥珀瞪了一眼。

    琥珀眨眨眼睛:“他認(rèn)出我了?”

    盛驊端起一碗湯,慢慢地喝著:“可能是今晚的觀眾之一?!?/br>
    “你有看到他的眼神么,好像我做了什么不可原諒的錯事?!?/br>
    “你做了么?”盛驊滿臉興味。

    琥珀不好意思地一笑,說道:“大概是我去年五月以日本地震頻發(fā)為由取消了十場音樂會吧!”

    “這確實很過分,”盛驊放下湯碗,“我替你去向他道個歉?!?/br>
    “你干嗎?我那不是有苦衷么。”琥珀忙抓住他的手。

    “哈哈,騙你的,我去下洗手間。”

    盛驊掀開簾子,一抬眼就看到剛才那個走錯的中年男子好像還沒找到地方,背朝這邊,站在走道的盡頭。他揚眉自嘲地一笑,走了過去。“島本醫(yī)生,這么巧?”

    島本轉(zhuǎn)過身,眼角眉梢的每一縷細(xì)紋都仿佛在斥責(zé),他已經(jīng)憤怒到了極點?!叭绻也粚3虂碚夷悖憧隙ú粫鲃尤フ椅?。不,從開始安排行程,你就故意把日本放在最后,你擔(dān)心被我看出你病情急劇惡化從而要求你中斷你演出,是不是?”

    盛驊一臉無辜:“絕對沒有,這些都是經(jīng)紀(jì)人安排的。其實,我有想和你聯(lián)系,這不是行程太緊么,出版公司的山口先生和其他朋友的邀請,我都拒絕了?!?/br>
    島本醫(yī)生臉上寫著“我絕不相信你說的一個字”:“今天晚上,你在演出中,是不是在短暫失明后,感覺到萬針戳心的疼痛?”

    盛驊嘴角輕輕翹了起來:“是不是醫(yī)生做久了,眼睛都可以代替ct了?”

    島本醫(yī)生本來只是猜測,一聽這話,臉色立刻灰暗了:“原先做手術(shù),我還有百分之多少的自信,現(xiàn)在,我一點都沒有了。盛驊,你可以趁自己還意識清明,給自己設(shè)計墓碑了?!?/br>
    盛驊垂下的手一顫,他握緊手克制住,用平靜的口吻說道:“是我拖久了,它比我想象中強悍兇猛,真是一日千里。不過,我想做的事已經(jīng)做完,接下來,失明、癱瘓、掉發(fā)、消瘦什么什么的,很嚇人,我可能還是要麻煩島本醫(yī)生?!?/br>
    “你做好準(zhǔn)備了?”

    盛驊閉了閉眼睛,突然有種莫名的感覺涌上喉間,讓他想大聲嚎哭出來,當(dāng)他再睜開的時候,他已經(jīng)把那種感覺深深地掩埋了?!斑@個沒辦法準(zhǔn)備的,來了就接受吧!”

    烤rou店的生意真好,一波結(jié)賬出去,又有一波人進(jìn)來,服務(wù)生端著裝滿食材的托盤急匆匆地從兩人身邊經(jīng)過?!八褪悄惝?dāng)初放棄治療的理由嗎?”島本醫(yī)生問道。

    盛驊沒有否認(rèn):“是不是很優(yōu)秀?”

    “音樂會很精彩?!睄u本醫(yī)生痛惜地嘆了口氣,“你最好在一周內(nèi)把所有的事情處理好,趕快過來住院,不然······你就不是走著上飛機,而是躺在擔(dān)架上身上插滿管子被抬上飛機,然后我只能盡量減輕你的疼痛,拉長你的倒計時?!?/br>
    “好,我爭取?!?/br>
    島本醫(yī)生不喜歡他這樣的回答,但是,一百步都讓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也由著他吧!盛驊是個意志堅韌且理性的人,不會為別人的只言片語所動搖。

    島本醫(yī)生走后,盛驊等到自己情緒徹底穩(wěn)定后,才走進(jìn)包間。

    街道上的樹不是很茂密,但是一個接一個木制的花圃里種滿了綠植,這么冷的天氣里,長勢很精神。街道兩邊都是時代久遠(yuǎn)的老房子,看上去卻不破敗,維護得很好。大部分做了餐館,不知為何,卻沒有什么熱騰騰的食物香氣飄出來。鼻息間,只有清冷的空氣,有一絲絲干燥。

    “我們走走,好不好?”這邊打車很方便,琥珀不太想著急地回酒店。她怕盛驊不同意,又加了一句,“現(xiàn)在算初冬吧,和巴黎比,東京一點也不冷。”

    盛驊替她把大衣領(lǐng)豎起來,圍巾扎扎緊?!鞍屠瓒旌芾涿??”

    街上汽車還很多,卻開得不快,人行道很寬敞,不時有散步、遛狗的人與他們迎面相遇。

    “巴黎這時候應(yīng)該已經(jīng)下過幾場雪了,我花園里的樹木葉子也掉光了。不過塞納河不會結(jié)冰的,河的兩邊沒有車道,都是舒適的小酒館和一流的博物館。我們以后去巴黎,可以去小酒館喝一杯紅酒,可以去盧浮官看凡高的畫,可以每周一去跳蚤市場淘淘藝術(shù)品。周末,應(yīng)該都有演出的。等演出結(jié)束,我們開車去別墅看玫瑰和香檳?!辩臧炎约赫f激動了,眼神倏地晶亮。

    “是不是那種遠(yuǎn)處有森林、湖泊,草坪修剪得很好,門口還有著幾棵兩個人都抱不住的大樹,樹冠如蓋,陽光很好的時候,在樹下擺張桌子,鋪著針織的布巾,喝下午茶。錫蘭紅茶配剛從廚房里端出來的核桃餅?”有一團溫柔的火焰在盛驊眼中升起。

    琥珀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你大概要失望了,我家那小別墅,可不是唐頓家園。”

    “哦哦,你說的是巴黎,不是倫敦。我為什么要去巴黎?”

    盛驊的臉棱角分明,琥珀覺得怎么都看不夠?!皯烟叵壬嬖V我了,很多音樂廳邀請我們?nèi)パ莩觥N覀儾粌H要去巴黎,還要在歐洲巡演,還要去美洲,把世界上所有的國家都走遍,還要參加比賽,把室內(nèi)樂所有賽事的第一名都包攬了。”

    深埋的那股莫名的感覺快要壓制不住了,仿佛就要噴涌而出。“真是遠(yuǎn)大的志向?!?/br>
    “其實很小,就是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巴黎的公寓很大,我把最大的房間給你做臥室,里面的窗戶正對著花園。”

    她比劃著手勢,開心地說個不停,兩眼的眸光如月光下湖面的波光流轉(zhuǎn),一直映到了他的心里。

    “你怎么不說話?”琥珀說得口都干了,紅綠燈都過了四個。

    “我想聽你說。”盛驊的聲音低軟柔和。

    琥珀臉一紅,小聲地問道:“盛驊,我們現(xiàn)在是男女朋友么?”

    看,人家原來并沒有想當(dāng)然?!笆桥c不是有區(qū)別么?”盛驊的眼底蕩漾著笑意。

    “如果是,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會吻我?!?/br>
    花圃里的綠植在夜風(fēng)里翻著淺綠的浪,一種撼人的生命律動,像一首夜曲,婉轉(zhuǎn)纏綿,他和她在漸冷的街頭慢慢走著,仿佛可以走到天長地久,感覺世界上沒有比這更美好的事了。

    可惜他還是沒有吻她,只是將她擁在懷里,嘆息道:“女孩子要矜持點!”

    “還是節(jié)奏太快,你沒緩過來?”琥珀羞窘地問。

    “戀愛是件神圣的事,也需要儀式感?!?/br>
    “哦!”

    這大概就是世界上最遙遠(yuǎn)的距離,你就在我懷里,我知道你愛我,可是我卻不能告訴你,我同樣深愛著你。

    **

    慶功宴是在上午十一點舉行的,琥珀發(fā)現(xiàn),似乎moon二重奏比懷特先生講的還要火。主辦方請了一部分媒體記者,但當(dāng)天簽到的媒體很多是歐洲過來的。不僅如此,日本古典音樂界的眾多名家也紛紛到場,有些還是特地從外地飛回來的,他們不是一個人,同行的有他們的朋友,還有琥珀曾經(jīng)見過和沒有見過的演出商和贊助商們。這些人也沒有諶言以為的眼里只有琥珀,沒有盛驊,他們對事物的分析很精銳、到位,大家肚明心知琥珀曾經(jīng)遭遇了什么,半年不到的時間,就重回觀眾的視野,重回原先的巔峰,不,比原先又高了幾個臺階,這一切,離不開一個人—-盛驊。有一種感覺,好像誰和盛驊搭檔,新人會一鳴驚人,舊人則會咸魚翻身。他可不是什么吉祥物,至于原因,不言而喻。

    眾人一波接一波地上前和盛驊寒暄,盛驊得體而又高雅地回應(yīng)著,不失禮貌,又保持著距離。目光微微一轉(zhuǎn),看到音樂出版公司的山口正和琥珀說著什么,琥珀一臉的驚愕,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說了聲“失陪”,穿過人群,走了出去。

    大廳里今天擺放的鮮花太多,花香里夾雜著酒香,味道太濃郁了,讓他有點不舒服。出了門,走幾步,便是音樂廳。他并不是很迷戀舞臺,不然當(dāng)年不會說退出就退出。只是······他看看自己的手,看看舞臺上的鋼琴,可能他比自己所以為的還在意這個舞臺吧!

    一串高跟鞋踩著地面的噠噠噠聲由遠(yuǎn)而近,不用回頭,他也知道是諶言。

    “就知道你躲在這里?!敝R言沒有進(jìn)來,站在門外。“別人為了革命事業(yè)粉身碎骨,你是為了愛情傾家蕩產(chǎn)?!?/br>
    又來了!盛驊啞然失笑,轉(zhuǎn)過身來。“誰又給了我們諶女士脆弱的心靈無情一擊?”

    諶言斜睇著他:“剛剛山口宣布了,他們出版公司將為琥珀的十周年音樂會提供全部贊助。我聽房楷和我提過,你當(dāng)時答應(yīng)把《肖邦作品集》給他家出,其中一個條件就是他們將給你的音樂會提供贊助?!?/br>
    盛驊慢悠悠道:“房楷沒告訴你么,我當(dāng)時答應(yīng)他們,是想幫他一把?!?/br>
    諶言語塞,過了一會,嘆了口氣,說道:“盛驊,你別怪我心眼小,有時候,喜歡一個人真的不能百分百。像我現(xiàn)在對房楷,就不會像以前那樣傻愛,我更愛自己。這樣,萬一有什么事,受的也是輕傷?!?/br>
    “怎么,你怕我被騙?”

    諶言氣厥,感覺像好心被人當(dāng)成了驢肝肺。

    盛驊大笑:“放心吧,我騙人還差不多,別人騙不了我的?!?/br>
    “好,好,你是聰明人,你是智多星。喂,琥珀后面是十周年音樂會,你后面有什么計劃,一廳的人都在等答案!”

    “我想找一個沒人認(rèn)識的地方好好休息一陣?!?/br>
    諶言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你休息得了么?”

    “想休息肯定能休息得了?!?/br>
    諶言沒有聽出,盛驊篤定的回答中隱含著的無盡憂傷。

    不但演出商和贊助商們震驚盛驊接下來的計劃,一般人不是應(yīng)該乘勝追擊,擴大戰(zhàn)果么,怎么是見好就收?不過盛驊也不是第一次,可能音樂家們就是這么隨性,他們從不在意名利,他們做什么,都是跟著感覺走。還好有琥珀的十周年音樂會,可以彌補一點遺憾。琥珀現(xiàn)在的演奏,融合了東西方的神韻,比以前更飽滿,這肯定是受了盛驊的影響。

    琥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酒店,她呆呆地一個人坐了很久。她不想去疑神疑鬼,可是腦子里卻控制不住浮現(xiàn)出一個畫面:盛驊毫不留戀地從她身邊走過去,將她獨自留在舞臺上。她會是下一個向晚么?昨晚他們才說好一起去巴黎、一起去歐洲、一起走遍全世界,哦,他沒有答應(yīng)她。

    米婭已經(jīng)收拾好了行李,還有兩小時,她們就要出發(fā)去機場,飛華城。“琥珀,我們是不是很快就要回巴黎了?”米婭慢慢走到沙發(fā)邊,問道。

    琥珀看向她,米婭好像很悵惘。剛喜歡上華城,剛和紅杉林幾個熟識,這一分開,下一次不知什么時候才能來華城。真正激動的人是懷特先生?!皯?yīng)該是吧!”

    “其實我們可以不忙著回巴黎的,音樂會前期工作懷特先生一個人就可以了,你在華城也能練琴??!”

    琥珀搖搖頭,她以前對蘭博先生說十周年音樂會,要開十場,場場曲目不同,那不過是她找的一個托辭,但至少要開三場,三場要各有特色,要找鋼琴家來伴奏,還有找樂團合作,人家有沒有檔期,選擇哪些曲目,地點放在哪里,她必須回巴黎的。她有一個沖動,真想取消十周年音樂會??墒墙裉靵碇灰?,她不能。她只能獨坐在這里,卻不能和盛驊、和懷特先生說什么,因為他們都沒有錯。她也沒有錯,她就是很難過。

    去機場時,琥珀還是和盛驊坐了同一輛車,但她一路上都沒和他說話。辦理登機手續(xù),諶言把他倆的位置安排在一起,她也默認(rèn)了。她是在賭氣,但她舍不得和他分開。

    飛機起飛以后,她拿了本雜志隨手翻著,她感覺得到盛驊在看她,很專注。

    “也許你的年紀(jì)不算大,但是你是一位成熟的演奏家。你不能養(yǎng)成太過依賴別人的習(xí)慣,不然,你就不能獨立感受音樂。你的十周年音樂會,每段節(jié)奏、每個音符,都是屬于你的,不能在里面看到別人的影子?!?/br>
    盛驊嘗試著和她講道理,她反駁道:“是你,就沒有關(guān)系。”

    盛驊強調(diào):“有關(guān)系,我比別人更能影響你?!?/br>
    琥珀倔強道:“這不是什么壞事,我愿意?!?/br>
    “我不愿意。我希望我的搭檔,是一位可以讓我尊重并敬佩、欣賞的和我不相上下、平分秋色的演奏家,而不是站在我身后的附庸品?!?/br>
    兩個人久久地對峙,誰也不退讓。

    如果可以自私點,或者是他們真正的確立了情侶關(guān)系,琥珀心想,自己就可以任性地要求他以男友的名義過去陪伴她,只是陪伴,不要過問音樂會??上F(xiàn)在沒有這個權(quán)利,也開不了這樣的口。無力、無奈讓她口不擇言:“我真是恨死你的冷靜、你的理智。你簡直就是個機械做的人,每一個部位都很精準(zhǔn),永遠(yuǎn)不會因為什么人、什么事而失控?!彼央s志憤怒地塞回去,閉上眼睛,不讓他看到自己突然被淚浸濕的樣子。

    許久后,她聽到盛驊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回到華城后,我要騰出時間,把二重奏的作品集趕出來。一個月前就該繳稿了,山口先生沒有催促,但我也該自覺。你看到的,我才編了幾首,有得忙呢!”

    這個理由份量太輕,她拒絕接受。她拉過他的手,在他的掌心寫道:“真的不是想離開我?”

    盛驊在她的掌心寫道:“永遠(yuǎn)不?!比缓?,她感覺到他捧起她的手,輕輕吻了吻。

    她羞澀地把頭轉(zhuǎn)向一邊:“我會好好地準(zhǔn)備音樂會,我、我會比你更優(yōu)秀的?!?/br>
    “好!”

    她又在盛驊的掌心寫道:“每天都要和我聯(lián)系,一繳稿,就來巴黎看我?!?/br>
    “好!”盛驊的嗓音沙啞了。看她睫毛翹翹、眼角彎彎的樣,應(yīng)該是原諒他了,真是好說話。

    盛驊不禁深吸口氣,這口氣像刮到了嗓子,一時間,疼痛一下子直蔓延到了心臟,他無聲地咬牙忍著。

    這些年,很多很多的事,他都是這樣忍受著承受著。他覺得到了這兒,已經(jīng)是到達(dá)了他身體上、精神上的極限,他為自己而自豪。但可以料定的,還是人生么?

    劉隊又一次招呼不打地找上了他,這次沒有帶酒,也沒有提他的巡演。兩個人就在胡同口見的面,劉隊開了輛灰塵撲撲的黑車,都沒下車,只是把副駕駛座那邊的車門推開,眼睛一瞟。

    盛驊上了車,他大刀金馬地坐著,凌厲的眼神咄咄地打量著盛驊。盛驊語氣盡可能淡定地說道:“說吧,這次又是什么消息?”

    劉隊眼神里是露骨的糾結(jié):“沒啥消息,我就是來確定一下,幾年前,你在紐約演出時,是不是發(fā)生過車禍?”

    盛驊雙目一凜,嘩地下,外面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這個現(xiàn)象維持了足足十秒之長,也就在十秒內(nèi),他感覺到自己被一股像《星際穿越》里的滔天巨浪給卷走了。他已經(jīng)開不了車,只能請劉隊送他去了墓地。他沒讓劉隊上去,請他在車?yán)锏戎K麤]來得及買花,空著兩手,一步一步拾級向上。前幾天華城下過一場小雪,這兩天氣溫回升,雪都化了,臺階上有一點打滑。他走得很吃力,不是因為臺階,而是腿根本就邁不上前。

    才幾個月,江老師的墓碑就被風(fēng)雨摧殘出滄桑感了,墓碑上的照片也模糊了。盛驊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突然就淚流滿面,他伸手摸了摸冰冷的墓碑,說道:“老師,你是不是早就預(yù)感到了,所以才堅持要我跟著鄧普斯大師,所以才堅決遠(yuǎn)離舞臺?我不怪老師,因為老師能做什么呢?遇見誰不遇見誰都是命運所決定的,我們都身不由己。什么是命運呢?命運是一個劇本,本來故事很簡單很簡短,可是為了增加收視率,編劇就不停地加人物加情節(jié),于是有了我們狗血的人生。命運還是一條道,不長,一眼就能看見終點,不管你喜歡不喜歡,不管你繞多遠(yuǎn),最終還得回到那個終點。老師,請允許我感慨一下,我知道我敵不過命,我會坦然接受。只是······沒有只是了!老師,安息吧,以后見了面,還讓我做你的學(xué)生,好不好?那時候,我們一定要抗?fàn)幍降?,絕不能受命運的擺布?!?/br>
    盛驊抬起頭,看了眼后排的一個無字的墓碑,他站立了很久,直到日光西斜,這才離開。

    劉隊冷得坐不住,繞著車不知轉(zhuǎn)了多少個圈了,才看到盛驊。兩人回到車上,他張了張嘴,擠出一句廢話:“你還好吧?”

    盛驊目視著前方,搖搖頭。他是人,不是無堅不摧的神。此刻,他脆弱到了極點。

    這個世界上,能有多少人能快意恩仇,能有多少人能直抒胸臆,能有多少壞人有壞報,能有多少有情人終成眷屬,有的,不過是別人編織出來的江湖傳說,實際上,太多時候,我們都是這么無力、無奈、無助地忍受、哭泣。

    劉隊表示理解:“換了誰,都要崩潰,真的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還好你現(xiàn)在沒啥事。唉,可惜咱們現(xiàn)在證據(jù)確鑿,卻還不能把她怎樣。她是美國國籍,現(xiàn)在卻定居在倫敦,按照國際慣例,咱們只能求助國際警察相助,煩啦,一堆的手續(xù)?!眲㈥犞睋项^。

    “所有的疑點都搞清了?”

    “嗯!”

    盛驊突然轉(zhuǎn)過身來,聲音空洞得像來自寂寥的深淵:“劉隊,我能拜托你一件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