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騎士的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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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楷不是個經(jīng)不起事的人,不然,大劇院總經(jīng)理的位置也輪不到他來坐。音樂會前發(fā)生意外對于大劇院來講不是個罕事。去年九月,一位瑞士單簧管演奏家來大劇院演出,不知在外吃了什么鬧起了肚子,整個人都虛脫了,房楷連夜把人送往醫(yī)院。新年之際,晚上下了場小雨,再一凍,路上都是冰,一位俄羅斯鋼琴家出門散步時不小心摔了一跤,折了胳膊。處理類似的情況,要么取消演出,要么找人替補。江閩雨這樣的意外,一般是找人替補,只是這事不是房楷能定的,得和樂團開會好好商議。也不是隨便哪個鋼琴家都可以當(dāng)維樂的替補,首先要梅耶看得上,另一方面,還得看人家演奏家有沒有檔期,愿不愿意來。 所以房楷只能陪盛驊在手術(shù)室外待兩小時,之后就必須回大劇院了。他站起身,回頭看了下手術(shù)室,門上方的紅燈亮著,門口安安靜靜,就像從沒有過亂作一團的景象出現(xiàn)。和別的病人比,江閩雨送來時可能算冷清了,盛驊跟著上了救護車,房楷和維樂的音樂總監(jiān)一塊兒開車過來的。三個大男人,沒人哭,沒人慌,看上去都很冷靜。 房楷心里非常難受,就像氣管被什么塞住,上下氣的通道被堵住了。這種難受不單單是因為倒下的是自己好友的恩師。他清晰地記得兩周前,江閩雨在大劇院里激動地彈奏了一曲《春》。那天他只彈了一半,說還有一半留著下次再彈,那時候他的神情是有些失落的。第一次和維樂彩排,結(jié)束后,房楷對盛驊說:“江老師今天的狀態(tài)太好了,我覺得正式演出也不一定能夠超越?!苯Y(jié)合突然發(fā)生的意外,這一切像不像……回光返照?房楷不敢說出這四個字,可是這種感覺就是揮之不去。 大劇院的樂池是可以升降的,演出歌劇和舞劇時,樂池降下去,由樂團入場。演出音樂會,如果票賣得非常非常好,就會把樂池升上來,增設(shè)幾排座位。維樂的音樂會門票當(dāng)然不愁賣,但他們有原則,也許是為了劇院的整體圣嚴感,原先多少座就多少座,不允許加座搞得像流行歌星開演唱會似的。因此,樂池也就沒有升上去,誰也沒想到會在樂池上出事。這次是江閩雨和維樂的第三次彩排,在這之前,他休息了近一個小時,即使先前消耗了很多體力,也恢復(fù)得差不多了。他從候場區(qū)走上臺,就在面對觀眾席鞠躬時,突然栽下了樂池。房楷把這個畫面用慢鏡頭在腦海里播放了一遍又一遍,他確定沒人與江閩雨接觸過,舞臺上也沒有絆腳的障礙物,就像是……命中注定是這樣的結(jié)果:不管江閩雨能不能醒來,他都將與這場音樂會失之交臂。 房楷緩慢地吐出一口氣,回頭看向盛驊,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有什么事,打電話給我。我那邊……我也會告訴你的。”房楷拍了下盛驊的肩,不忍說出“定下誰”這幾個字,急忙走了。 盛驊默默點頭。雖然年紀不算大,但他也可以以過來人的口吻說一句:我也曾歷經(jīng)滄桑。這滄桑歷多了,再大的意外,有過五分鐘的震愕,他就會逼著自己鎮(zhèn)定下來。不然能如何呢?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必然會阻止一切意外的發(fā)生,正因為做不到,怨天尤人就只是短暫的發(fā)泄,于事無補。那就只能以最冷靜的態(tài)度面對,理智地思考下一步該做什么。他現(xiàn)在沒有別的奢望,老師活著就好。 他記得自己在漢諾威時,有一年,好像是復(fù)活節(jié)假期,江閩雨帶他去柏林看音樂會。在公園門口,有一個流浪漢在彈鋼琴,很多人圍著看。他和江閩雨站在最外圍,流浪漢彈奏的是肖邦的《降e大調(diào)夜曲》。江閩雨低低喟嘆,說道:“當(dāng)你想用一首樂曲來表達你哭不出來說不出來的心情時,你首先想到的就是肖邦,只有肖邦才能表達出深刻的痛苦、絕望和孤獨。”老師語氣中壓抑的情感,就好像彈琴的那個人是老師自己。他擔(dān)心地看著江閩雨,江閩雨卻只是短促地一笑:“沒什么,我很好。這個人原來也是漢諾威的老師,我認識。他的妻子去年出了車禍離去了,他心如死灰,再沒有精力教書育人,他選擇了流浪。他說‘最愛的她已不在,我的靈魂無處安放,只能飄著’?!?/br> 老師失去了曾經(jīng)溫馨的家,痛苦且孤獨,可是老師沒有絕望,因為還有鋼琴。所有人都看到老師彈奏鋼琴時有多么的愉悅,不僅僅是外表,就連老師的靈魂都像在閃閃發(fā)光。天堂里沒有鋼琴,沒有音樂會,那么老師一定會挺過來,留在這個連空氣里都飄著動人音符的世界。 盛驊雙手合十抵著下巴,凝視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行李箱的滾輪帶著長途跋涉后的疲憊焦躁,由遠及近。盛驊睜開眼睛,看到柳向棟一副熱帶打扮,大t恤,花哨的沙灘短褲,腳上一雙人字拖鞋。是盛驊通知他的,很巧,他剛下飛機。 “手術(shù)室現(xiàn)在什么情況?”柳向棟扔開貼著航空標(biāo)簽的行李箱,氣息不穩(wěn)地問盛驊。 “醫(yī)生還沒出來?!绷驐澞巧砼c時節(jié)很違和的裝束讓盛驊很不適應(yīng),他轉(zhuǎn)開視線。 柳向棟瞪大眼睛:“你這孩子怎么這樣木呢,不出來就干等著?你文伯伯不是也在這家醫(yī)院嗎?快,給他打電話,讓他問問?!?/br> “還是不要打擾醫(yī)生吧,里面正在急救,有什么消息他們會第一時間通知的?!笔Ⅱ懣戳搜凼中g(shù)室。 柳向棟氣得兩眼發(fā)黑:“你還真是淡定,是,閩雨和你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你的老師也不止他一個,你做到這份上好像是不錯了??墒悄阒篱}雨有多疼你嗎?如果當(dāng)初不是因為你去了漢諾威,他早就回國了。那個時候,他那樣的演奏家在國內(nèi)就像是鳳凰下的蛋,金貴無比,回來后必定被重用,說不定華音的校長現(xiàn)在就是他,而不是那個什么指揮。他等于是為了你放棄了事業(yè)、放棄了青春、放棄了全部。盛驊,做人要有良知,是不是?” “柳叔,按你的意思,我現(xiàn)在痛哭流涕、跪地求神,就是有良知?”盛驊平靜地問道。 柳向棟被問得一愣,抱著頭一屁股坐下,悶聲悶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太著急了,有些口不擇言,你別往心里去。我只是覺得我們需要為閩雨做點什么?!?/br> 如果能做什么他早就去做了,很遺憾,除了等待,還是等待。 柳向棟不死心,還是去把文伯伯找來了。文伯伯愛莫能助地搖搖頭:“不是特別重大的事情,最好不要給手術(shù)室打電話?!?/br> 打聽消息和特別重大怎么也挨不著邊,柳向棟沒辦法,只能在手術(shù)室前一圈圈地轉(zhuǎn)著。醫(yī)院手術(shù)室門前,柳向棟這樣的,是一般病人家屬的正常表現(xiàn),反而是盛驊這種顯得有些異常。 文伯伯心疼地看著盛驊,他若還小,自己還能摸摸他的頭,擁在懷里拍拍,現(xiàn)在他只能陪他坐著,說幾句話。這個孩子真是命運波折?。?/br> “文伯伯不要擔(dān)心,我比誰都能調(diào)節(jié)心緒?!闭f著,盛驊想笑笑,但沒笑得出來,“對了,我學(xué)生的事,讓文伯伯費心了。” 文伯伯回道:“談不上費心,只是件小事?!?/br> “您估計她什么時候可以拉琴?” “她恢復(fù)得很快,現(xiàn)在手上的水泡已經(jīng)全消了,死皮也剪掉了,雖然皮膚還不能恢復(fù)成原樣,但是拉琴不受影響的?!?/br> 盛驊定定地看著文伯伯,沉默了兩秒鐘后問道:“她最后一次復(fù)診是哪天?” 文伯伯想了想:“過去三四天了吧!” “那時她的手指就能自如地伸屈?” “她傷的是皮膚,又不是筋骨,當(dāng)然能自如地伸屈。”文伯伯覺得他的問題很奇怪。 盛驊目光渙散,像一時無法消化這句話似的。手術(shù)室的門開了,戴著口罩的主治醫(yī)生走出來,環(huán)視一眼:“哪位是江閩雨的家屬?” 柳向棟急忙舉手:“在這兒,在這兒?!?/br> 盛驊和文伯伯也疾步走過去。醫(yī)生和文伯伯很熟,點了下頭,對柳向棟說道:“江閩雨以前的病案在哪里?” 柳向棟被問住了,扭頭看向盛驊。盛驊回道:“在德國,我現(xiàn)在立刻打電話過去,讓人發(fā)郵件過來?!?/br> “要快?!贬t(yī)生轉(zhuǎn)身走向手術(shù)室。 柳向棟一把拽住醫(yī)生的胳膊:“人現(xiàn)在怎么樣?” 醫(yī)生遲疑了下:“我們盡力了,但是情況很不樂觀。不僅大腦受傷嚴重,其他地方……我要看到病案再確定。” 盛驊的心倏地一沉,又劇烈地跳動起來,耳后的動脈也突突地跳動著。 柳向棟哀求道:“醫(yī)生,你要是確定不了就找專家們來會診。再不行,咱們找國外的,花多少錢都可以。” 醫(yī)生嘆息:“這不是錢的事,人的能力有限,總有些事是超出人的能力范圍的。我很喜歡江先生,年輕人或許對江先生不熟悉,像我們這個年紀的,如果喜歡古典音樂,就沒有不知道江先生的。我也預(yù)訂了他音樂會的票?!?/br> 柳向棟的手指一點點地松開,圓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老師人呢?”盛驊把沉到谷底的心一點點地硬提上來。 醫(yī)生回道:“病人現(xiàn)在先轉(zhuǎn)到icu去了?!闭f完,手術(shù)室的大門又“啪”地關(guān)上了。柳向棟拉著文伯伯一同去了icu,看能不能探視病人。 盛驊慢慢地走向先前坐著的長椅,坐下,搓了搓冰涼的手指,從口袋里拿出手機,準(zhǔn)備和江閩雨在漢諾威的助教聯(lián)系。房楷的電話先打過來了,詢問了江閩雨的最新情況后,他說道:“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有工作,不能一直待在醫(yī)院,我找了兩名工作人員去醫(yī)院專門負責(zé)看護江老師。有什么事,他們會和你聯(lián)系?!?/br> 盛驊沒有逞強:“好的,謝謝!” “謝什么呀,人是在大劇院出的意外,本來就該大劇院負責(zé)。我們也就只能做做這些了?!狈靠D了頓,聲音低了下去,“替補江老師的人定了?!?/br> “誰?”盛驊抬起眼睛,看著另一邊哭得快斷氣的中年女子,半小時前,她做建筑工人的老公從腳手架上摔了下來,剛送進手術(shù)室。 “許維哲!” 用沙楠的話說,這是一個很燃的周末。 可能是因為華音來的學(xué)生太多,生生把弦樂三重奏演出的氣氛搞得像一場搖滾音樂會。曲目還是原先定下來的,先是《g弦上的詠嘆調(diào)》,接著是季穎中的獨奏。稍作休息后,紅杉林演出《哥德堡變奏曲》,余音還沒散去,不知誰喊了聲“大提琴帥哥再來一首”,然后很多人跟著附和。季穎中紅著臉先看了眼琥珀,琥珀點點頭,他又看了下沙楠,沙楠朝他擠擠眼睛。季穎中會意地一笑,拉起了《臥虎藏龍》里的一首配樂。 蒼茫天地間,一襲青衫的俠客手執(zhí)寶劍縱馬馳騁。大提琴的低沉憂郁在天地間回蕩,它是風(fēng),無處不在的風(fēng),不狂虐,也不輕盈,深沉而不凝滯,似乎在低低地訴說,悠長地嘆息。天盡頭,小提琴憂傷的應(yīng)和慢慢地飄了過來,它應(yīng)該是歡快而又悠揚的,此刻,卻讓人覺得歡樂不過是浮光掠影,只有憂傷無處不在。兩把琴,演繹著風(fēng)和雨的交融、天與地的迷失,悵然像漫天的雨紛紛揚揚。旋律一遍一遍地疊加,不斷地回環(huán)往復(fù)。 酒吧里一片寂靜,酒保調(diào)酒的動作放慢了,服務(wù)生的腳步也放輕了。 這首曲子只是沙楠和季穎中平時戲耍時拉著玩的,沒當(dāng)一回事,沒想到效果這樣好,兩個人越發(fā)自信起來,演奏更是精彩。 秦笠不是一個特別有表現(xiàn)欲的人,大概被沙楠和季穎中煥發(fā)的激情影響了,當(dāng)兩人的演奏一結(jié)束,他便拉起了《船歌》。他的技巧是三人中最穩(wěn)定成熟的。中提琴的音色溫暖又清晰,又是這樣一首經(jīng)典名曲。他記住了琥珀的提醒,運弓時要像鳥兒自如地飛翔。他從沒有這般享受過,什么煩惱、困擾都被屏蔽在外,他的世界里只有一枚枚動人的音符。 美妙的音樂怎么能少得了酒呢?啤酒一瓶瓶地打開,白色的泡沫噴灑在空氣中。季穎中的學(xué)姐送上了一個特大號的蛋糕,把氣氛直接推向了燃點。 先不提紅杉林今晚多了多少迷弟、迷妹,單說酒吧老板,就已笑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他碰了碰正襟危坐的裘經(jīng)紀人,說道:“你有沒有和婚慶公司接洽下?現(xiàn)在很多人結(jié)婚都喜歡請樂隊,他們?nèi)ダ淮?,賺得可比在我這兒拉一晚多多了?!?/br> 裘經(jīng)紀人深吸了一口氣,轉(zhuǎn)過身,一臉嚴肅道:“我們紅杉林可不是普通樂隊,我們將是國內(nèi)第一支職業(yè)的室內(nèi)樂重奏樂隊。我們在你這兒演出不是為了賺多賺少,只是為了增加點演出經(jīng)驗。”婚禮助興什么的,找別人去吧! 酒吧老板連忙朝他拱手賠禮:“抱歉,抱歉,是我眼皮子淺了?!边@酒吧的裝修是他親力親為的,每一塊磚、每一條縫隙他都熟悉,這會看過去,好像很不一樣了,像是光鮮了很多。想必是因為這支不普通的樂隊,讓他的酒吧也跟著金光閃閃了。 夜風(fēng)在頭頂掠過,無聲勝似有聲,樹影在眼前搖曳,看似移動實則靜止。像很多春日的夜晚,一切安謐而美好,可惜不和諧的歌聲卻一次次破壞了這種美好。 “我們一起學(xué)貓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奔t杉林的三人勾肩搭背,占了半條馬路,還嫌不夠,把反抗無效的裘經(jīng)紀人也拽上。 琥珀走在四人的身后,這都唱的是什么呀?歌不像歌,調(diào)不成調(diào)。她圈起雙手,叫道:“我討厭貓,不要叫了?!?/br> “哈哈,那我們一起學(xué)狗叫,一起汪汪汪汪汪!” “我們一起學(xué)鴨叫,一起嘎嘎嘎嘎嘎!” “去,你才學(xué)鴨呢!” “哈哈,那我們一起學(xué)狼嚎,嗷嗷嗷!” 裘經(jīng)紀人實在不想和他們同流合污,嫌棄道:“再叫下去,就成動物園搞全民聯(lián)歡了。”不就今晚的演出湊合能聽嘛,有必要興奮成這樣? 沙楠理直氣壯道:“把一百萬放在一個富翁面前,他會無動于衷??墒前岩话偃f放在一個窮人面前,你讓他怎么淡定?” “那就裝淡定,別在別人面前丟臉?!濒媒?jīng)紀人甩開沙楠的胳膊。 “這不沒別人嗎,所以……來,我們一起學(xué)貓叫,哦,哦,不學(xué)貓,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沙楠唱著唱著,調(diào)又一轉(zhuǎn),開始舞起雙臂,仿佛面前有千根萬根的熒光棒在揮動,“再一次我淹沒在掌聲中,眼前的你竟如此激動,黑暗中世界仿佛已停止轉(zhuǎn)動,你我的心不用雙手也能相擁。如果有一天我迷失風(fēng)雨中,我知道你會為我療傷止痛。也許我們的世界,終究有一點不同,可是我知道你將會陪我在風(fēng)雨中……”沙楠轉(zhuǎn)過身來,想給琥珀一個深情款款的眼神,歌聲忽然一停。 他埋怨道:“教授,你以前是不是沒玩過手機啊?這一晚上你都沒專心看我們演奏,光顧看手機了?!?/br> “我在看時間。你剛剛唱的是什么?”琥珀把手機放進口袋,緊跑幾步,跟了上來。 “《給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 “有很多人嗎?” “以后會很多的?!?/br> 秦笠和季穎中都“撲哧”笑了,一人一邊圈住沙楠:“收斂點吧,哥們,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br> 沙楠豎起食指:“錯,今朝有酒今朝醉,誰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先到,人要及時行樂?!?/br> 裘逸氣得“呸”了他一聲,對琥珀說道:“咱們才剛開始,明天會越來越燦爛,他卻說明天和意外哪個先到,真是喪氣。” 秦笠笑著安慰暴躁的裘經(jīng)紀人:“童言無忌?!?/br> 裘逸白了嬉皮笑臉的沙楠一眼,說道:“我看他連兒童都算不上,就是一無齒奶娃娃。是吧,琥珀小姐?” “啊?嗯,嗯!”琥珀心不在焉道。演出前,盛驊都特地跑過來看了一眼,這演出結(jié)束都好久了,就算他有事人過不來,電話或者短信也得有一個吧!真是的,也不知在忙什么! 琥珀讓裘逸打過去主動匯報下,裘逸說盛驊生活向來有規(guī)律,現(xiàn)在太晚了,就不打擾他了。 “下周我再找他。周末,盛驊也是需要陪陪朋友的?!?/br> “他有女朋友了?”琥珀嚇得呼吸都停了。 裘逸一臉篤定:“他琴彈得那么好,長相又英俊,怎么會沒女朋友?” 琥珀本來還覺得裘逸有點靠譜,看來比沙楠也好不到哪兒去。 琥珀很快又覺得,也許盛驊真的有朋友。他不僅周六沒在華音出現(xiàn),就連周日早晨每月一次對外開放的導(dǎo)聆課也取消了。 琥珀從鋼琴系的201教室出來,打電話給沙楠。沙楠說他在音樂廳。 音樂廳里,華音的青樂團正在臺上排練馬斯卡尼的《鄉(xiāng)村騎士》間奏曲,觀眾席里只有一個觀眾——沙楠。琥珀在他身邊坐下,看到“沙華音”的mama也在臺上:“哦,你是來看她的?。 ?/br> 沙楠瀟灑地一挑眉:“前天晚上你注意到?jīng)]有,她的目光就沒從我臉上挪開過。這都過了一天一夜了,我怕她忘了,于是過來讓她再看看我,鞏固鞏固?!?/br> 見過臉皮厚的,沒見過臉皮這么厚的。 沙楠伏在前排的椅背上,一臉溫柔地看著舞臺:“以前,我是沒有勇氣和她對視的。我們一起來青樂團面試,她選上了,我被刷了。那一陣子我走路都避著她?,F(xiàn)在,我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價值所在,我也成了一匹千里馬。我有資格可以和她站在一起了?!?/br> “看不出來,你也有自卑的時候?!辩瓴挥傻酶袊@。 沙楠咧嘴一笑:“愛情讓人不得不卑微啊,何況她家還是音樂世家。她爺爺、奶奶原先都是唱戲劇的,爸爸、mama雖然沒有從事和音樂有關(guān)的工作,但也是吹拉彈唱無一不會。到了她這一輩,她和她姐也都學(xué)了音樂。她姐學(xué)的是鋼琴,在咱們?nèi)A音讀的本科,畢業(yè)后去巴黎攻讀碩士,就在你執(zhí)教的巴黎音樂學(xué)院。她jiejie很厲害,邊讀書,邊在劇院找了個鋼伴的工作,生活費幾乎不用家里負擔(dān)。可惜天妒英才,畢業(yè)前的新年前夕,她突發(fā)心梗,沒能搶救過來。你有聽說這事嗎?” 琥珀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像所有的力氣都消失了。她有種強烈的感覺,如同前方有一扇門,宿命牽引著她,讓她一步一步地朝門里走去。 原來所有的偶然都是命運的必然。 “她jiejie……叫什么名字?” “她jiejie叫阿巒,她叫阿亦。她爸爸說,次女不像長女責(zé)任重,把山去掉,就叫阿亦。教授……”沙楠將手放在琥珀的肩上,他看到琥珀的嘴唇像魚一樣開開合合,卻是發(fā)不出聲音,“你認識她?” “聽說過,她喝了不少酒,到第二天傍晚,和她同租一個公寓的同學(xué)去敲她的房門,沒人回應(yīng),于是找房東拿鑰匙開了門……她已經(jīng)冰冷了……都沒送去醫(yī)院急救?!睅拙湓?,琥珀說了很久,中間停頓了好幾次。 她聽說這件事情的時候正準(zhǔn)備上臺演出。那個新年,感覺整個巴黎都是灰暗的。 沙楠哀嘆道:“是這樣啊!唉!阿亦和她爸媽一塊兒去的巴黎,人在當(dāng)?shù)鼗鸹?,只帶回了骨灰。還好有阿亦,她也很出色,不然她爸媽真不知怎么撐下去。不過,阿亦在家從不敢提她姐的,怕她爸媽傷心。” “時間會修復(fù)所有的傷痕?!辩贽D(zhuǎn)過身,黑色的瞳孔閃爍著堅強的光芒,她看向舞臺。 《鄉(xiāng)村騎士》間奏曲時長只有短短三分鐘,一般是作為一首曲子的附加演出,表達某種情懷或向某個人致敬。它似乎有一種神奇的感染力,任何時候,任何場景,只要聽到,都會引起內(nèi)心的涌動,從不例外。 這是最后一首曲子,排練結(jié)束后指揮便讓大家散了。阿亦想裝作沒看到沙楠都不能,在同伴的打趣下,她羞怯地走向沙楠。沙楠的眼里已經(jīng)完全沒有別人了,直勾勾地看著阿亦。琥珀不忍直視他的蠢樣,搶先出了音樂廳。 早上還晴空萬里,不知什么時候變天了。太陽躲在了云層里,一陣風(fēng)吹過,雨飄了起來,像薄紗的簾子突然放下,把所有的人都擋在了屋檐下面。琥珀吸了口濕漉漉的空氣,突然想起自己找沙楠是有事,正準(zhǔn)備返回音樂廳,季穎中從雨里跑了過來,著急地喊住她。 “琥珀,大劇院剛剛發(fā)布了消息,晚上的鋼琴演奏是許維哲……”季穎中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閉上嘴唇。什么都不需要說了,就在正前方,許維哲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另一只手捧著個紙袋。街角炒栗子的包裝袋被他這一捧,突然高級了很多。許維哲的目光穿過雨簾,掃過人群,然后笑了一下。那笑有如春風(fēng)襲來,千樹萬樹的梨花競相開放。 屋檐下響起了一聲比一聲更高的尖叫,把人的耳朵都要震聾了:“啊,是許維哲,真的是許維哲!”甚至有人情難自已地哽咽起來。 琥珀一時搞不清狀況,眼睛眨得飛快。 “嗨,琥珀!”許維哲將她罩在傘下,俊秀的雙眸里揚起久別重逢的喜悅。 “你怎么回國了?”琥珀瞪大眼睛,真是許維哲。 許維哲微笑著朝眾人揮了下手,再次把目光落在琥珀身上:“臨時決定的?!?/br> “凱爾知道嗎?” 許維哲壓低了聲音,湊到她耳朵:“不知,我是偷偷上飛機的。” “……” 許維哲眉眼彎彎:“你還真信啊,真笨,凱爾和我一起回來的?!毕嘛w機時他走了專用通道,先來了華音。凱爾帶著行李,與接機的大劇院工作人員會合,順便應(yīng)對媒體和粉絲。 大劇院是在確定了許維哲的飛機抵達后,才對外發(fā)布了江閩雨因突發(fā)意外由許維哲代替演奏的消息,也不知粉絲和媒體的嗅覺怎么就那么靈敏。許維哲上車的時候,遠遠地看了下出口處,粉絲秩序井然地排成了兩列長隊,有手拿鮮花和禮物的,有舉著熒光棒的,還有揮著氣球的,一片熱鬧。媒體長槍短炮,嚴陣以待。這可是早晨,從市區(qū)到機場的車程不堵也要幾個小時,他們怕是天沒亮就出發(fā)了。 許維哲的生活助理笑道:“中國到底是你的主場,很是親切啊!” 許維哲也挺詫異:“以前我也回過國,可沒這樣的場面。” “之前你是探親,現(xiàn)在你是回國演出,而且你的名氣今非昔比。我看了些帖子,中國很多琴童的父母都視你為優(yōu)質(zhì)偶像!” 許維哲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該嘆息。上一個受到這種偶像待遇的古典音樂家是鋼琴家霍洛維茨,每次演出,年輕一代的崇拜者都會在音樂會場外對他的出現(xiàn)表現(xiàn)出極大的熱情??墒腔袈寰S茨是擅于以扭曲和夸張的演奏讓人瘋狂,許維哲自是不會認為自己的演奏水平可以和他并肩,能享受到這種待遇,看來要好好地感謝一下自己的父母了。 尖叫聲還在繼續(xù)。 “上天,真的好像偶像劇?!痹S維哲和琥珀溫柔說話的畫面讓圍觀的女生們羨慕不已。 男生們頻頻點頭:“最美的不是下雨天,而是與你躲雨的屋檐。” 被這么多道視線聚焦著,即使習(xí)慣成為焦點的琥珀也會不自在。 “我們?nèi)ネ饷婧缺Х劝?!”琥珀忽地一抬頭,對上一道冷冽的目光,然后就像被那道目光鎖住了。 許維哲察覺到她的視線,也跟著看了過去。 “那是盛驊教授吧!”這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許維哲把裝著栗子的紙袋遞給琥珀,小聲叮囑,“懷特先生說了,你對堅果類差不多都過敏。這栗子你聞聞香味就好,可不能真吃。我去和盛教授打個招呼?!?/br> 琥珀機械地應(yīng)著,心怦然一動,盛驊終于出現(xiàn)了。不知他是恰巧經(jīng)過這里還是特地拐到這里,他站在一棵樹下,沒有打傘,就那么淋著雨。可是,他的站姿,他的神態(tài),還是一貫的盛氣凌人,逼得人不得不仰視。 許維哲把傘留給了琥珀,自己淋著雨大步走向盛驊。 隨著兩人距離的接近,在場的人陡然發(fā)現(xiàn):很多人都曾因盛驊的聲名,他在導(dǎo)聆課上展現(xiàn)出的淵博和演奏時澎湃的氣勢,而忽視了他的年齡和長相。印象中他就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屹立在那里,只能站在遠處仰望,從沒人想過去接近。原來,他的高大、他的軒昂、他的炫目都超乎他的年齡,其實他的年紀也不大,而且他的顏值竟然與許維哲不分伯仲。 可是大家還是更喜歡許維哲。許維哲溫暖親和、清俊雅致,似乎只要你上前搭個訕,他就會出于禮貌笑著回應(yīng)你。這樣的人,你想和他生氣都舍不得。相比之下,盛驊教授就太嚇人了。別說是搭訕,他看你一眼你都會嚇得陷入反省——今天功課有沒好好完成?琴有沒好好練?這樣的男子,怕是沒點法力的女子是降伏不住的。即使降伏了,那也是他自愿被你降伏,而不是你的法力真的在他之上。因為主動權(quán)永遠在他手中,你做什么都沒用。識時務(wù)者為俊杰,這樣的人,慎而敬之,敬而遠之。 氣氛過于安靜。 站在一邊的沙楠伸手接了幾滴雨,自言自語道:“最怕空氣突然的安靜……” “盛教授你好,我是許維哲?!痹S維哲率先伸出手,聲音如同夏天吸滿雨水的樹葉,清脆悅耳。 盛驊淡淡地握了下他的手,頷首道:“幸會。” 許維哲扭頭看了下琥珀,和煦地笑道:“我和琥珀是好朋友,聽她說,你是她的導(dǎo)師。這些日子,讓盛教授費心了?!?/br> “還好?!笔Ⅱ懢徛卣Hパ劢奚蠏熘挠曛?,語氣很是清冷。 許維哲微笑道:“盛教授說還好,我卻不敢當(dāng)真。以我對琥珀的了解,沒有懷特先生和米婭在她身邊,不制造點狀況出來就不是琥珀了?!?/br> 他是在宣告自己和琥珀的關(guān)系很不一般嗎?抱歉,沒空關(guān)心這些。 “是嗎?那她現(xiàn)在進步很大,看來是我教導(dǎo)有方。” 許維哲臉上的笑一滯,隨即真誠道:“這是琥珀的幸運,盛教授是演奏家、作曲家、肖邦作品專家,現(xiàn)在又是音樂教育家,是中國古典音樂的第一人,當(dāng)之無愧的首席!” “過獎了?!笔Ⅱ戭h首,目光輕輕巧巧地越過許維哲,“我還有事,失陪!沙楠?” 沙楠忙應(yīng)聲跑了過來:“盛教授,你找我嗎?”這時候再給他一個膽,也不敢直呼盛驊的名字。 “有點事?!笔Ⅱ戨x開的背影如同雨中挺拔的勁松。 沙楠顛兒顛兒地跟在盛驊的身后,聽到盛驊低低地憤憤道:“愚蠢、欺騙,眼神還有問題,即使拿放大鏡找,都找不到一個優(yōu)點?!?/br> 沙楠義正詞嚴地申辯:“阿亦是個好女孩,她有很多優(yōu)點,我看人很準(zhǔn)……” “閉嘴,沒說你?!?/br> 沙楠追上去:“那你說的是誰啊?” 盛驊站住,眉頭緊蹙:“你跟著我干嗎?” “……”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她一眼,就好像她是空氣一般。 琥珀因為見到盛驊而迅速洋溢的好心情,又迅速低沉下去。不過,她才不承認呢!她像個稱職的東道主,熱情地向許維哲介紹著華音的一切。 許維哲圈著她的肩,微笑傾聽著。出了華音大門,兩人走了十多分鐘都沒找到一間可以坐下來聊天的咖啡館。許維哲問她:“不要告訴我,你來華音之后,沒出去喝過一次咖啡、吃過一次西餐?” “喝咖啡、吃西餐,回巴黎什么時候都可以,在華城,當(dāng)然要吃當(dāng)?shù)氐奶厣〕?,我有吃過烤串。”琥珀就像一個發(fā)現(xiàn)了寶藏的孩子,忍不住向同伴炫耀,“你很早就出國了,一定沒吃過。我覺得那種烤串吃的不是串,而是氛圍,放松又愉快。如果是情侶,還會很浪漫?!?/br> 許維哲沒有錯過她眼中綻放的神采:“盛驊教授帶你去的?” 琥珀一撇嘴:“你看他那個樣子像是吃烤串的人嗎?他只帶我吃過一次面,那種面,帶著深深的惡意,吃過一次,就像在你的味蕾上烙了個紅字,此生再不敢觸碰。哎呀,不要提他了,很掃興。我聽同學(xué)說火鍋也很好吃,就是只能和戀人一起去,因為大家的口水都在鍋里……你嘆什么氣?” “我們的琥珀小姐還真是入鄉(xiāng)隨俗!”許維哲覺得自己要慶幸琥珀選擇的是華音而不是非洲某地,不然這會兒站在這兒的琥珀,大概是光著腳,穿著草裙,頭上扎根羽毛在和他說話了。他以前真是誤會她了,以為除了音樂,她對什么都不感興趣。從前的她就是這樣的,要么在演出,要么在練琴,要么就是參加一些和音樂有關(guān)的活動。就連閑聊的內(nèi)容也都離不開音樂。原來啊,并不是音樂是她的全世界,而是她不知音樂之外還有一個新世界。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了這個新世界,就整個人都變了。許維哲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不過,她很快樂倒是真的。 琥珀欣然地接受了他的夸獎,不由自主地抬起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拂了拂劉海。 “你的手怎么了?”許維哲目光一頓。 先前一直藏得很好,怎么這么快就得意忘形了呢?琥珀暗暗罵了自己一句,用不以為意的語氣道:“削蘋果時割破了塊皮。” “破一塊皮需要這么大的紗布?”許維哲著急地就想拆開紗布查看。 琥珀連忙抽回手:“我的手如同我的藝術(shù)生命,如果嚴重,我能這樣沒事人似的站在這兒嗎?” 許維哲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似乎不看一下絕不罷休。琥珀無奈地瞪了他一眼,很不情愿地一層層拆開紗布,對著他,正正反反地轉(zhuǎn)動了好幾下。 “現(xiàn)在相信了吧?” 許維哲捏著她的手,看上去是恢復(fù)得很好,就連刀口都完全看不出來。琥珀又把紗布一層層地包上,對上許維哲疑惑的眼神,她說道:“外皮是恢復(fù)了,但里面還沒好徹底,醫(yī)生叮囑,再等一陣才能拆紗布?!?/br> “琥珀,你已經(jīng)把琴拉得這么好,其他方面就不必這樣高標(biāo)準(zhǔn)嚴要求了,不然,米婭該何去何從呢?”許維哲的眼里沒有調(diào)侃,也沒有揶揄。 “所以,這事不能讓米婭知道,這是我們兩個的小秘密?!辩陮χΓ抗庖灰?,“我看到咖啡館了,快走!” 許維哲抬腕看了下表,無奈道:“這杯咖啡留到明天再喝吧,我得走了。”他答應(yīng)凱爾,過來看一眼琥珀就去大劇院。 “有急事?”琥珀有點遺憾,她很想和許維哲說說話。雖然她和沙楠他們相處得很好,但也不是什么都可以講的關(guān)系。 “我接到梅耶大師的電話后,立刻訂了最近的航班,緊趕慢趕,也只剩幾個小時了,怎么也得在正式演出之前和維樂排練一次吧!”許維哲垂下眼簾,淺淺地一笑,“大劇院的公告應(yīng)該發(fā)布了吧,由于江閩雨先生遇到了意外,今晚的鋼琴演奏由我來替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