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周秀跟著父親去了一趟縣里的公安局, 配合錄下了口供。

    錄完口供，周成一路沉默地跟隨著女兒回家。路過縣里中學(xué)的時候，周秀以前的老師恰好碰到了父女倆。

    老師熱情地和周秀打招呼, 關(guān)心地問：“周秀，你還在念書嗎？”

    周秀點點頭，“我在c市讀書?！?/br>
    老師驚喜地說：“c市嗎，這可是大城市，周秀你可要好好讀書！我說你這么聰明, 不念書實在是太可惜了?！?/br>
    老師和周秀敘舊閑聊了一會, 順便跟周秀提了一件事，她說：“二花是你們村的, 我見你們以前經(jīng)常一塊玩。你幫我問問她怎么退學(xué)了……”

    周秀聽著聽著，臉上的笑意淡了。

    老師說完, 目光復(fù)雜地看著周秀的爸爸，“你們這些家長啊……”

    一個兩個都讓家里的女孩退學(xué), 凈是給老師添麻煩。明明家里條件也不是困難得念不起書, 都什么年代了思想還這么封建。

    周成聽得滿心不是滋味, 內(nèi)心慚愧，幾乎抬不起頭。

    ……

    周秀回到村子里的時候, 席少原送來的書已經(jīng)被村民整得差不多了，校長臨時騰了一間教室出來放書。

    因為這個贈書的善舉, 村子里一片熱鬧。

    村長做夢都沒想到居然是一個少年給村里捐了書，一捐還捐了一整個圖書館。

    從他來之前，村子里連圖書館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用提這些一間教室都裝不完的嶄新圖書。

    村長笑得嘴都合不攏, 眼紋深深。他熱情地拍著周秀的肩膀, “秀, 叔沒看錯你！”

    這些書雖然是那個有錢的席少爺捐的，但要是沒有周秀，要不是周秀記著村里人，人家恐怕這輩子都不會來到這種地方，這一點村長心里分得很清楚。

    周秀回到客棧，去了一趟宋二花的房間。然后取出抹布擦桌子，一言不發(fā)地整理起衛(wèi)生。

    村長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少女微微抿起嘴坐了下來并不說話，陽光落在她清瘦的身軀，她的半張臉陷入陰影之中。

    村長察覺到她并不高的興致，想起周秀家的那些事他心里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你們家的事我們都知道了，他們做得太過了。秀你放心，這次叔站你這邊……”

    周村長把抹布拿了起來，“秀，你別干活了，留著讓二花等會擦?！?/br>
    村長知道周秀窮、沒錢念書，每年寒暑假都會讓她來客棧兼職掙點零花錢補貼她。這一次也不例外。

    周秀興致缺缺地說：“叔，你先出去忙吧。”

    村長正對席少原捐的書上心，許多雜事還沒來得及干，他高興地出去組織小學(xué)圖書館了。

    周秀從懷里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這是她從宋二花的房間里翻出來的，紙上寫著“退學(xué)申請”幾個字，落款是宋二花這三個字。

    周秀叫了宋二花一聲。

    宋二花接過抹布，認真賣勁地擦起桌子。擦完桌子，她重新打了一盆水，蹲下來佝僂著腰，用抹布仔細地擦起了地板。

    她的肩背微駝，面龐染上不符年齡的成熟和風(fēng)霜，嘴卻微微上抿著。

    “秀啊，以后這種粗活讓我干就行，你抓緊時間去學(xué)習(xí)吧！我聽你說，你下個學(xué)期有……什么競賽。”

    宋二花快樂地回憶起周秀給她寫的信，信里的內(nèi)容可多了，周秀事無巨細地寫給了宋二花，信里都寫她去比賽、考了滿分，寫她拿了獎學(xué)金……

    宋二花抿抿嘴，周秀寫得太詳細了，閉上眼仿佛都能想象得出來那些快樂又美好的畫面。

    “你上個學(xué)期的學(xué)習(xí)成績呢？”周秀平靜地問。

    宋二花抿起的嘴僵了僵，臉上的表情都不對了。

    她擰干了抹布，更賣勁地擦著地板，努力地掰回話題接著說：“我聽你爸說，秀你可厲害了。你快去學(xué)習(xí)，考好點回來氣死那幫狗眼看人低的人……”

    周秀整張臉陷入陰影，她不厭其煩地重復(fù)問：“我問你，你上個學(xué)期的學(xué)習(xí)成績呢？”

    宋二花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過了一會，她說：“考得不太好，別問啦。我沒有你聰明?！?/br>
    周秀把宋二花手里的抹布奪走，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扔到了她面前。

    紙上赫然寫著“退學(xué)申請”幾個大字。

    宋二花閉上了嘴，她終于抬起頭看了周秀一眼，沉默地笑了笑，說：“嗨——”

    “我讓你沒事別亂進我的房間，一點都不禮貌。我不用你幫我打掃房間?！?/br>
    周秀目光直視著宋二花，既是不解、又是痛心，整顆心跟掉進油鍋里反復(fù)烹炸過似的難受。

    她眉頭深深擰起，“為什么？”

    過了許久，宋二花半邊臉陷入陰影中，她慢慢地撕掉了申請書，努力想要用笑臉面對周秀，但卻抽不出笑容。

    她抿了抿唇說：“周秀，你別管我。”

    周秀發(fā)了火：“我問你為什么！”

    宋二花雙手握成拳，吼道：“你他媽別管我，你管好你自己！”

    她噌地轉(zhuǎn)身跑出了客棧。

    兩個人對著吼，把客棧另一頭、正圍在門口看熱鬧的學(xué)渣驚住了，宋二花從他們的身邊匆匆地跑過的時候，還撞到了杜飛揚。

    花絮回過頭，一臉迷茫地問：“剛才是……秀秀發(fā)脾氣？”

    談明也注意到了，徐卿也聽到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幫學(xué)渣從來沒見過周秀發(fā)火的模樣。連江學(xué)長mama那么過分的人，也沒有讓周秀發(fā)過脾氣。

    生氣使周秀從根子一路紅到脖子。

    虞輕雁走了過去，周秀彎著腰正在地上撿著碎紙片。

    她發(fā)現(xiàn)周秀的情緒不對，猶豫了一會，虞輕雁也不好問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說：“秀秀，我們出去看看新的圖書館吧，他們弄好了！”

    周秀沉默地拾起地上的碎紙，揣在了口袋里。

    “你們?nèi)??！?/br>
    虞輕雁把她拉了出去，大家一塊去看了秀水小學(xué)的新圖書館。

    新圖書館是臨時擠出一間教室充作的，光線昏暗、空間逼仄，書架是席少原一并購入的。嶄新的圖書整整齊齊地放在書架上，填滿了整間屋子，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書籍油墨的香氣。

    幫忙搬書的村民們紛紛和他們道謝，不一而足。

    周秀平時經(jīng)常跑圖書館，她環(huán)顧四周一圈，不覺地皺起了眉。

    杜飛揚等幾個學(xué)渣倒是渾然無覺，徐卿看了一眼，強迫癥使他渾身不舒服。

    半晌，徐卿說：“書不是這么擺的?！?/br>
    成就感滿滿、渾身愉悅的村長臉上緩緩出現(xiàn)了一串問號：“……”

    徐卿扶正了眼鏡，“圖書館并不單純只是一間放書的屋子，書籍如何分類放置是很重要的學(xué)問，關(guān)系到日后的借閱管理，按中國圖書館圖書分類法分更科學(xué)……”

    “沒有有效的圖書管理，圖書館很快就會荒廢，也會浪費了原少捐的書?！?/br>
    小學(xué)的校長聽得這個觀點，驚艷地看了眼這群少年。

    村長聽了這一長串的話，腦殼就脹痛。他撓著后腦勺說：“我們哪曉得這么講究呀！”

    村民們聽到這群娃娃還要重新把書架上的書搬出來，再整一遍，腦殼抽抽地直痛了起來。

    徐卿說到一半，“算了?！?/br>
    “你們回去吧?！?/br>
    學(xué)渣們一拍腦袋，花絮摸著下巴，“怪不得……我總感覺有哪里不對勁?！?/br>
    學(xué)渣們亡羊補牢地說：“班長說得沒錯！”

    “那么問題來了，班長你懂圖書分類法嗎？”

    徐卿干脆地承認：“不懂?！?/br>
    談明忍不住翻了白眼，他掏出手機開始百度搜索。

    周秀找來了膠水、雙面膠、本子、剪刀，她說：“我懂?！?/br>
    她指揮著學(xué)渣們搬來了桌子，大家批量地裁紙、寫標簽，周秀讓人一本本地報書名，她略聽一下，很快報出了該貼的標簽。她的腦子就像精密的電腦，把上百個分類的標簽一一地陳列出來，沒有一本錯亂。

    徐卿負責(zé)念書名，“《唐詩三百首》?！?/br>
    周秀聽了，說：“i222.742-1?！?/br>
    談明也找了一本，“朱光潛的《談修養(yǎng)》”

    “b825-124.”

    花絮迅速地寫了標簽，虞輕雁負責(zé)貼，貼好后杜飛揚拿著書歸到書架上……大家忙得不亦樂乎，團團轉(zhuǎn)卻又井然有序。

    狹窄逼仄的新圖書館里，除了有悉悉索索的剪紙聲之外，還伴隨著幾道少年、少女不疾不徐的聲音。席少原走過去看到了里面的情景，目光微微閃了閃，理智使他下意識地想轉(zhuǎn)身離開。

    嫉妒卻令他留下來。

    他看到徐卿和周秀默契配合的場景，著實令人扎眼，片刻后席少原走了進去，插到了徐卿和周秀兩個人中間，直接坐在了周秀的旁邊。

    徐卿念書名的聲音忽然一頓，“……”

    花絮握著筆等了很久也沒等到周秀報分類號，她忍不住催道：“班長你倒是念啊。”

    席少原取了幾本書，“《安徒生童話》、《中華民間故事集》、《中華傳統(tǒng)美德故事》……”

    聲音不疾不徐，清越醇厚，摻著少年變聲期獨有的一絲絲沙啞，吊打裕德廣播站有名的男播音。

    女孩子們聽得心曠神怡，心花怒放。

    周秀也很快報出了分類標簽序號。

    時間在忙碌之中一點點流逝，一眨眼很快到了傍晚。宋二花做好了飯，到小學(xué)通知眾人吃飯。

    宋二花走到新圖書館窗口，透過窗口，大家正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天，幾個漂亮的女孩子干完活后興致勃勃地討論著明星、討論著席少原的手表、討論著好吃的食物……

    快活得宛如兩個世界的人。宋二花羨慕地看了許久，提醒說：“吃飯吧，飯做好了?！?/br>
    學(xué)渣們聞言停止了討論，他們忙了一整天餓得饑腸轆轆，興致勃勃地跑回客棧吃晚飯。

    宋二花走進了新的圖書館，摸了摸嶄新的書籍，又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