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赴而來
“皇后!”一聲叫喊在她身后不遠處。轉(zhuǎn)頭,一位高大英俊的侍衛(wèi)站在那里。沒有兵甲,沒有長刀,只戴著普通的護腕。也是,除去親身翊衛(wèi),宮中向來不能存什么兵器。而翊衛(wèi)多為貴族子弟,如今四散,意料之中。 侍衛(wèi)拔下發(fā)上一道玉簪,頭發(fā)散落下來:“這是對我很重要的東西。早該交還給您了,一直沒舍得?!闭Z畢,沒來得及問話,那人閃身翻下城樓,讓她吃了一驚?;屎蟛⒉涣私?,這人曾是飛檐走壁的小賊,沿著城墻三兩步躍下,輕盈落在地上。舞動的發(fā)絲,好像天神落入凡間。 “諸位千騎將士,我乃皇后護衛(wèi),也曾與諸位相熟。太子興兵,皇帝并不知曉,實乃犯上作亂。你們想清楚,該忠于的人,究竟是誰!我曉得你們都是忠臣良將,若不信我,我賀婁久就站在這里,你們隨時取我性命?!盵r1] 看著母親手里那根玉簪,安樂皺了皺眉,臉色難看極了。她一把搶過去,說,阿娘,這東西我喜歡,送給我吧。懦夫,混蛋,你在逃避!她緊緊攥著那根簪子,掌心生疼。 叛軍之中一陣sao動,陣腳已然亂了。 這邊陣中,沖出一個高頭大馬身強力壯的男子[r2] ,揮著大刀獨自沖入叛軍陣營。照著那前軍總管的脖頸一刀下去,三顆人頭落地,三聲悶響。這一幕是震撼的,尤其那前軍總管還是李多祚的女婿,被對面一個不知名什么人,刀鋒一閃斬于馬下。這人毫不戀戰(zhàn),斬完打馬出陣,沖出一條路,全身而退。 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雖說不這樣夸張,太子的千騎,已然軍心渙散。此時此刻,他敗局已定。 天邊來了黑壓壓一片人,婉兒飛書調(diào)來的三千禁軍,終于到了。李顯腿肚子也不抖了,腰桿也挺直了,趴在城垛上對下邊大喊: “眾位千騎的將士們聽好,你們都是朕的宿衛(wèi),為何跟隨太子謀反!若現(xiàn)在能陣前起義,朕保證既往不咎,許你們榮華富貴!” 千騎的士兵本就是烏合之眾,起兵一來攝于李將軍威風(fēng),而來想跟太子起兵混個官做。如今大勢已去,皇帝親口許了諾言,霎時大半兵士倒戈,兵敗如山倒。 婉兒站在城樓之上,她清清楚楚看見重俊的眼神,那絕心死的眼神。他的父親啊,他的親生父親,怎能這樣對他!重俊紅了眼,絕望地笑了,最后望了一眼城樓上的皇帝。 李多祚被倒戈的士兵一刀結(jié)果,太子占著名分優(yōu)勢,皇帝面前,還真沒人敢動他。于是重俊領(lǐng)著最后的十幾個人,殺出一條血路。一路狂奔,不見了人影。跑了幾十里地,人困馬乏,重俊幾乎是跌下馬的。他疲憊不堪,倚在樹下,奔波一夜,困乏不已。視線如此模糊,血水混合著汗水,流進嘴里,腥甜咸澀。他倒下了,沉入夢鄉(xiāng)。身后隨從跟上來,手起刀落,那顆頭骨碌碌滾下來,終于變?yōu)檠φ堎p的籌碼。 他敗了。徹徹底底。 李顯掩面而去,經(jīng)過這一場風(fēng)波,也是疲乏得很。宮人扶著他,回兩儀殿休息去了。玄武門下一片狼藉,鮮血與殘肢橫亙。婉兒從前沒見過這樣的畫面,神龍那場政變,死去的人,也就那么幾個。況且她并不在當場。 迅速理好情緒,鎮(zhèn)定下來,她緩步走下城樓,指揮著幾個宦官收拾殘局。那個最先趕來護駕的將軍下馬,站在那里迎她。她說:“將軍首功,陛下必有重賞。將軍手下,傷亡者撫恤,幸存者加官。還勞煩您算清楚,報到中書來,一樣樣都會辦好的。” 將軍俯首行禮。身后的羽林兵士也一并謝了賞。 “陛下念千騎今日倒戈有功,方才還與我說,要充實這只隊伍……”政變結(jié)束了,留下一個大爛攤子,一件件事務(wù),都要她親力親為。她有條不紊安排著,重傷者送醫(yī),輕傷者就地包扎了,叫人護送回去?;鹿侔醽硭祝逑粗孛?,血腥味漸漸散去。 韋皇后仍然站在城樓上,遠遠欣賞著婉兒。她贊嘆這個女子著實了不得,今日不是婉兒,說不定重俊的政變,就誤打誤撞地成功了。那樣她將會一無所有。 婉兒鎮(zhèn)靜安穩(wěn),指揮若定的模樣,是她最令人心動的模樣了吧。 “婉兒!” 正和羽林將軍商議著封賞,聽到這樣一聲喚,她的心猛地緊了。抬頭望去,左右來去的兵士、宮女、宦官之后,站著一個人。還是那天深紅色的錦衣,束起頭發(fā),腰間蹀躞帶掛著一把長刀。 那一刻,喧嘩的世界安靜了,一切都不復(fù)存在。天地間,只有她們兩個人。 第一次,是兒時長安的除夕夜,拉著她的手,穿過紛擾擁擠的驅(qū)儺人群,奔跑著。看向她的時候,眼里只有這一個人。她們也許撞到了人,撞到了許多人,但這又如何。塵世沒有什么足以打擾這份靜謐。第二次,洛陽太初宮,政變后久而不見,清冷的宮燈下,公主向自己跑來。那模樣,無論見幾次,還是不免心動。 她又跑過來了。仿佛仍是年輕的孩子,跨過山海,跨過世俗,跨過人倫,不顧一切去愛她。長安夜景,洛陽宮燈,玄武門的血海。她奔赴而來。 她停下了。相隔十數(shù)步,忽的停下了。她也許很想跑過來,似乎也做好了撞入懷中的準備,就那樣停下了。捏著衣擺,有些不安地躊躇。公主站在那里看她,面無表情??戳艘粫哼甑匦α?。眼里有淚光。 婉兒會意。不該再是一個人的奔赴,也不會是。只有她走過去,一切才有意義。 “稍等?!彼龑τ鹆謱④娬f。走過去,牽起那只手,不由分說就拉走。公主顯然也沒料到,踉蹌兩步才跟上。轉(zhuǎn)過一道門,兩人消失于墻后。 城樓上一道寒冷凌厲的目光。 “好啦,我沒事。人在呢,也沒傷著。”她說,“真的?!?/br> 目光落在公主腰間的配刀上:“怎么,你也是來找我算賬的?也是要逼他們交出我來的?” “當然?!碧叫α耍肮鞲y(tǒng)共就幾把刀幾柄劍,都帶過來了。就為了搶你回去?!贝綔惖剿叄骸盎厝プ鰤赫蛉??!?/br> 婉兒也微笑起來:“兵荒馬亂的,我站在玄武門上,最怕的,就是看見你過來?!?/br> 太平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最終停在臉頰上:“你知不知道,我好擔(dān)心你的。要是這次有個三長兩短,我都不知道,該怎么過下去。” 太平湊過去,在她臉上狠狠嘬了一口。面頰的軟rou,像桃子一般,霎時紅了一小塊。婉兒此時縱容了她的行為,任由她抱住自己,抱得那么緊。頭也埋在懷里。 “我差點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br> 你不知道那種感覺多疼,到現(xiàn)在,還是想都不敢想。一記起前些日子,居然那么久避而不見,故意疏遠對方,生生浪費時間,簡直是造孽。我想的心都要碎了。這是干嘛呢,又何苦呢。婉兒,我再不離開你了,誰說都沒用,你也一樣。誰也不能讓我離開你。 我決定了,是時候回來了。不能讓你一人在前邊頂著。 那把刀別在腰間蹀躞帶。領(lǐng)著幾個人,手拿一把刀,生生闖進來。她明白,這個人是愿意為自己而死的。撥開鬢邊亂發(fā)發(fā),低首輕輕吻了一下。很虔誠。 “婉兒,天下如何我不管。別和皇后她們一道了,我只要你,我要你活著?!?/br> “太平……” “我不準你死,聽見沒有。你要是敢丟下我……” “能怎么樣呢?”她側(cè)頭問著。 “我就敢去找你。” “別這么說?!?/br> 別用我對你的愛威脅我。太幼稚了。 “如果有一天……”她也知道公主說的是賭氣的話,輕輕嘆息了一聲,鄭重道,“如果有一天我成為眾矢之的,請你一定不要手下留情。太平。” 懷中人忽然仰頭看她,驚訝且疑惑的目光盯著她。 “婉兒,你還不知道我么?” 那我現(xiàn)在就與你說明白。我什么都可以答應(yīng)你,什么都可以為你做,這點,我做不到。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你不是說,要一起走下去的么?是你自己說的。 “若是做不到,那就學(xué)著去做到。一定要?!?/br> 哪一天,我要是真的走了,月兒,你照顧好自己。要學(xué)會丟下我。不要害怕。知道么? 她搖頭。不可能,什么都有可能,這件事,不可能。我不會答應(yīng)你。 看到這堅定的神色,也許是真的沒有長大吧,眼眸如出一轍的倔強。再爭論,也是說不服她的。她了解她的公主。 “好啦,我該過去了。”她放開懷中的人,“將軍要等急了?!?/br> 太平于是也松開手,又看了她幾眼,目光中有一絲落寞。 “誒,別忘了,今天本公主來這里,是要搶你回家的。” 婉兒聞言回頭,笑得很清澈:“那剩下的,今晚再說吧?!盵r3] [r1]關(guān)于賀婁氏在政變中的作用,史書并沒有記載。這里是杜撰。不過她確實在政變以后從尚宮被封為內(nèi)將軍的。 [r2]宦官楊思勖,雖然是宦官,很高大,武藝也高強。 [r3]婉:這身紅色錦衣帥到流鼻血啊。要不你今晚別換了,就這身,不要憐惜我。(頂鍋逃跑) ※※※※※※※※※※※※※※※※※※※※ 誒,我婉平cp又站回來了,就是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