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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唐妝濃[太平公主×上官婉兒]在線閱讀 - 對峙風(fēng)波

對峙風(fēng)波

    長安二年,是難得風(fēng)平浪靜的一年?;实圻w回長安的舉動,安下許多人的心,也讓一些大臣看見了希望。幾個人上書皇帝,陛下的武周依靠大唐的基業(yè),如今太子年德俱盛,可以禪位。

    這下把李顯嚇得不輕,子女去世的風(fēng)波還未平息,他不敢再鬧出什么亂子。商量來去,還是得巴結(jié)皇帝,向二張獻媚。于是他聯(lián)合弟弟相王,meimei太平公主上奏疏,說二張服侍陛下有勞,于國有功,請求封他們?yōu)橥酢?/br>
    王位有些重了,武曌沒有批下,而是將倆人封了國公[r1] 。

    那年[r2] ,李裹兒以安樂郡主的身份,嫁給高陽郡王武崇訓(xùn)。崇訓(xùn)是武三思的二子,挑挑揀揀,武家這輩人中,她也就看得上這個小伙子。

    安樂郡主的美艷,洛陽城人盡皆知,長安城也人盡皆知。人們口耳相傳,提到她是千年難遇不世出之大美人??ぶ鲝牟惠p易出門,便是外出游玩,也是冪籬帷帽,嚴(yán)嚴(yán)實實裹著。他們越是看不著,就越是心癢癢,越把這美貌傳得神乎其神。

    但如果那些人看見了,就會明白,再神乎其神的語言,也不能概括她美的萬一。

    武三思是有意把她留給自己兒子的。當(dāng)年武延基求親時,他也不痛不癢插了一杠子,想來碰巧救下了一位美人,也算積德行善。然而李裹兒對結(jié)婚并不感興趣,對他的兒子自然也不感興趣。好像要出席一場宴會,父母叫她穿件好看的衣服,于是她在一堆破爛參差的衣物中,選出件還看得過去的。畢竟,找一件真正能搭配她容顏的衣服,難如登天。即便潘安再世,宋玉重生,不免也要審視一番,想想自己究竟配不配做郡主的衣服。

    安樂對人沒有任何興趣,唯一感興趣的只有一件事——如何讓自己變得更美。千金難買的珠寶首飾,價值連城的眉黛口脂,名貴稀有的襦裙羽衣,她從不憐惜。那些妝粉無論多貴,用在她的臉上,都算不浪費。若用不到那張臉上,才是真正的可惜。

    “光艷動天下”,史官提到這位時,寫下這么一句。

    人呢,面對美貌,總是多些不可理喻的寬容。

    她是父母最寵愛的孩子,即便在房州,也沒受過什么委屈。來到宮廷,不經(jīng)意成為眾星捧月的對象,一時間她眼花繚亂。于是成就她的臉,就成了她的生命,比她的靈魂她的愛甚至她本人都要重要。

    后來人們說,宮廷生活毀了李裹兒,此言非虛。

    “別起芙蓉織成帳,金縷鴛鴦兩相向[r3] ”,與其說她嫁給了人,不如說她嫁給了衣服,嫁給了胭脂水粉,嫁給了珠釵掛墜。

    二張在朝中志得意滿,想給自家兄弟要個官,讓他從岐州刺史升為雍州長史。女皇原本已點頭同意了,宰相魏元忠此時跳出來,說那位年紀(jì)太輕,不能明習(xí)吏事。在岐州刺史任上,老百姓逃亡大半,不貶官都是不合規(guī)矩。隨后他當(dāng)著女皇的面,痛陳二張罪狀,又一番自責(zé):

    臣自先帝以來,蒙被恩渥,今承乏宰相,不能盡忠死節(jié),使小人在側(cè),臣之罪也![r4]

    這讓易之昌宗二人恨得牙癢癢。魏元忠,不僅當(dāng)街鞭打張家家奴,在宴席上公然說要“殺獐(張)”,還曾借著長官的身份,直接訓(xùn)斥他們的兄弟。他是太子府的官僚,以后太子繼位,想必還要對付他們。兄弟倆決定先下手為強。

    狀告宰相不是件輕松事,二張想著不能貿(mào)然行動,轉(zhuǎn)頭來找婉兒商議對策。才聽他們說一兩句,婉兒心下已經(jīng)明白,這次魏元忠很難逃脫。那樣自負的男人,把尊嚴(yán)與忠誠看得太重,他的世界只有黑白沒有灰色。這樣的人,本就不適合在朝中為官,不是今日,也總有一日會因剛直而一敗涂地。

    她問二張:“你們,要告魏相什么呢?”

    謀反?

    不,謀反太重了,陛下一貫知道魏公為人,不會信的?,F(xiàn)在不是十年前,隨便狀告臣子謀反,說不定會傷到自己。罪名要選好,既要讓皇帝動怒,又不過分虛假。她說。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隨后她又想了想,對二人說,他們還需要一個證人。在外朝仔細挑一個人,能為他們作證,也能讓皇帝相信的。二張聞言,連連點頭稱是,贊她想得周全。商量完要走,婉兒叫住他們:

    “把司禮丞高戩帶上吧。[r5] ”

    “高戩?”

    “從前你們問我,如何對付公主,這不恰好是個良機么。再說那時她利用你倆做那些事,不想報個仇么?”她波瀾不驚,平淡地說出口。

    兄弟倆對視一眼,想著反正和李家決裂了,也不差這一個。于是滿口答應(yīng)下來。

    他們找到了鳳閣舍人張說。當(dāng)年編寫《三教珠英》時,張說出了不少力,且與兩人私交都不錯。他是當(dāng)年女皇首開殿試的頭名,武曌一向?qū)λ呖匆谎郏菜惆雮€心腹。張說是文人,也是才子,所以他和魏元忠不同。兩個孩子覺得,許他美官厚祿,再威逼利誘一下,讓他幫忙作證不會有差錯。

    不久,二張一紙訴狀遞到武曌眼前,告魏元忠與高戩私下議論,說女皇已經(jīng)老了,不如侍奉太子長久些。道理沒錯,只是武曌并未完全放權(quán),且皇家向來忌諱此事,罪過說輕也不輕。很快,魏元忠和高戩下獄,待大理寺審查。

    魏相是太子左庶子,事情要是鬧大了,很可能牽連太子。朝臣們一下緊張起來,紛紛上書要求皇帝親自審問,把來龍去脈說清楚。畢竟沒人相信他們真的議論了那些。太子、宰相、甚至王朝未來的命運,就在這殿前一搏。

    太子、相王以及諸位宰相都到了,易之與昌宗站在皇帝身邊,魏元忠從大獄里押過來,當(dāng)面對質(zhì)。爭執(zhí)了半日,雙方各執(zhí)一詞,往復(fù)不決。張昌宗說,他們有證人,鳳閣舍人張說可以作證,請皇帝召他進殿。

    命令一下,殿外焦急等待的大臣圍住張說,同為鳳閣舍人的宋璟拉住他的手,緊握著不由出了汗。宋璟說:名義至重,鬼神難欺,不可黨邪陷正以求茍免[r6] 。你若因正直獲罪流放,是極其榮耀的事。倘若不測發(fā)生,我宋璟一定叩閣力爭,與君同生共死。

    努力為之,萬代瞻仰,在此舉也!

    他說道激動處,流下淚來。

    負責(zé)編纂史書的左史上前,直接對他說:“無污青史,為子孫累!”這已是□□裸的威脅了。

    張說是個聰明人。他入朝為官數(shù)年,空有殿試頭名稱號,真正想實現(xiàn)滿腔抱負,卻總無良機。所以聽到那個官位時,他真切地心動了。何況二張他根本惹不起,他有文人的尊嚴(yán)文人的風(fēng)骨,可在政治生命面前,好像不那么重要了。

    只是看見今日殿外這般景況,這個聰明人一下醒悟過來,看事情一定要顧全大局。二張的勢力完全依附于年邁的女皇,朝中幾人不恨他們,不過敢怒不敢言而已。他若接受了這個交易,就是黨附二張,以后陛下不在了,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他想清楚了,叫臣子們放心,說他絕不會向張氏兄弟低頭。

    武曌詢問他是否聽見魏元忠口出狂言,他沉默不語。弄得魏元忠也急了,大聲質(zhì)問道:“張說,你也要害我么?”

    張說冷笑:魏公你是宰相,怎么也聽風(fēng)就是雨的,你知道我要說什么嗎?

    這下昌宗糊涂了,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他催促張說趕緊作證,不要再磨蹭了。

    張說看向皇帝,從容不迫:“陛下您看,當(dāng)著您的面,他都這么逼迫我。您不知道,背地里他有多囂張。今日當(dāng)著您和諸位宰相的面,我說一句實話,臣自始至終,從未聽見魏相說什么不合適的話。是張氏兄弟威逼臣做的偽證?!?/br>
    這下昌宗氣壞了,脫口而出:“張說與魏元忠一塊兒謀反!”

    明擺著沒想清楚,就狗急亂咬人。還是兩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宰相紛紛側(cè)目,張說更來勁了,擺出一副忠臣的模樣[r7] :“我豈不知道,攀附昌宗,高官厚祿唾手可得;同情魏相,也許明日人頭落地??沙Q缘?,人做天在看,我張說不敢依附小人!”

    他們?nèi)栽跔巿?zhí)不休,吵吵嚷嚷。武曌覺得頭痛,一揮手叫他們都下去,連素來寵愛的張氏兄弟,都一并趕出了庭殿。她獨自坐在龍椅之上,枯瘦的手指揉按著頭。她知道自己老了,年輕時的氣焰再回不來。她病了,一直病著,每次對鏡,都能看見容顏比昨日更加憔悴。脂粉涂到臉上,掩蓋面頰的褶皺,銅鏡拿去時,她仍然氣勢如虹的女皇。

    幾人知道她在強撐著,強撐自己最后的尊嚴(yán)。

    “阿娘?!碧讲恢裁磿r候來的,站在她身后,輕輕喚了一聲。

    “阿娘,我來幫您按?!彼蜃谀赣H身后,伸手過去,按起了頭頂?shù)膞ue位。手法不輕不重,血脈疏通,武曌一下覺得輕松許多。

    “月兒來做什么的?”那聲月兒,仿佛她還小,還是少年時代,喜歡往母親懷里鉆的女孩。

    “來為母親分憂的?!彼f。

    她說這是個好機會,讓所有人知道,往后不除二張,就永遠不得安寧。所以魏元忠要貶,高戩要貶,那個戲耍面首的張說更要貶,唯獨不能懲罰張氏兄弟。這樣做,一定沒錯的。

    “那個張說,干脆流放嶺南吧?!彼唤?jīng)心地說。誰叫那小子整日纏著婉兒,名為議事辦公,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太平對母親說,她不喜歡張說,反復(fù)無常,必定是個小人。[r8]

    武曌點頭首肯。

    走出大殿,太平碰見正要進殿的婉兒。婉兒上下打量一番,淡淡問她:“公主是來——為高丞求情的?”

    “我為什么要為他求情?”太平滿不在乎地聳聳肩。

    “你不是常說,高郎是你的奇珍異寶么?”

    婉兒很少任性,她認(rèn)為自己做事條理清晰,沒誰能讓她任性。但自從棋語說了高郎的事,她好像總能聽見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公主如何喜歡這位面首。此后,婉兒時?;孟氤瞿切┊嬅妫┤缣脚c高戩說話聊天,高郎機靈有趣的言語,逗得她噗嗤笑起來。譬如高戩跪下吻她的手,抬頭看她,四目相對含情脈脈。想到她那么澄澈的眼,居然盯著另一個人。好似貓爪撓心,白蟻噬骨,渾身的難受無處可訴,只剩下一個念頭:他算什么!

    “是啊,高郎是我的奇珍異寶?!碧秸UQ郏纯斓爻姓J(rèn)了,“本公主的珠寶,不想要了丟掉,難道不行么?你管我做什么?!?/br>
    “那公主是來——”

    “我來是提醒陛下,張說此人言而無信、出爾反爾,不能重用。最好流放至偏遠所在,免得朝廷被jian臣把持?!?/br>
    “什么?”婉兒一激靈,“你怎能這么做!張說政務(wù)嫻熟,文辭也好,是未來的國之棟梁,你為何要與他不利,貶去邊地?你知不知道——”

    “婉兒著急了?”太平輕笑,“那高戩呢,五郎六郎與他無冤無仇,為何要告他?!?/br>
    “那不一樣,高戩本就是寵臣弄臣,油嘴滑舌的,養(yǎng)在身邊只會亂你心性。何況你留他只是為了——我向來公私分明,你真心推薦的人,我一個都沒動。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啊?!彼瓜卵劢枪首鲊@息,隨后笑了,“所以你,什么躺下來求我啊?那時候就放他回來好咯。”

    “你——你這是無理取鬧!”

    太平把臉湊過去,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她,嘴角揚起來:“婉兒以為,我沒有無理取鬧的資本么?”

    她不說話了。發(fā)了一會兒愣,轉(zhuǎn)身離開。

    后來女皇又召見了張說與魏元忠,他們的供詞仍舊與那日無二。幾位大臣上書,說元忠素稱忠正,張說所坐無名,若令抵罪,天下人都會失望。他們說皇帝執(zhí)政之初,世人皆稱為納諫之主。步入暮年,卻受jian佞欺瞞,為其所困。元忠下獄以后,街頭巷尾的百姓,都以為陛下斥逐賢良。刑賞失中,恐怕人心不安,別生它變。

    昌宗和易之看見了,勃然大怒,嚷嚷著要殺了這些人。是滿朝的保舉,才赦免了他們的死罪。而風(fēng)波最后的結(jié)果,是魏元忠被貶官去地方,張說、高戩流放嶺南。

    魏元忠除了長安城,走過灞橋,行至終南山。立于山頂,回顧這王朝的帝都,他為自己的一生悲戚,不禁涕泗奔流。誅殺來俊臣,復(fù)立廬陵王,那個當(dāng)口他被招回京。老朽之人,胸中又忽的燃起一團火,記起年少報國的壯志凌云。曾經(jīng)他不能原諒自己,酷刑之下,委曲求全認(rèn)罪伏法。那一刻,他決定再給自己一次機會,證明他魏元忠不是個沒傲骨的人。

    他以為忠臣終于盼來了好日子,李唐即將復(fù)國,以為天下就要清明了。不曾想,女皇陛下再次給了他一擊,致命的一擊。二張算什么東西,人不人妖不妖的,在朝廷里肆意妄為,任意把玩太子與忠臣。可他魏元忠竟然落在了這種人手里。

    長安與洛陽一次次給了他希望,轉(zhuǎn)瞬之間,又一次次將他推入失望的深淵。[r9] 他奮力掙扎,還是逃不脫貶謫的下場。他才智謀略過人,原本要把熱血獻給蒼生,卻一次次獻給jian臣。他的胸膛冰冷似鐵。他不能再失望了,承受不住了,所以只能采取絕望的態(tài)度?;潞3粮。@個朝堂是可鄙的,這個宮廷是可鄙的,大臣是可鄙的,所以他也是可鄙的??杀墒浅瘯蟮畹膭渍屡c烙印,放棄可鄙,就不可能站在這里。

    [r1]張易之封為恒國公,張昌宗封為鄴國公。

    [r2]長安年間出嫁,我按照適婚年齡判斷,覺得應(yīng)該比較前一點。

    [r3]出自張說《安樂郡主花燭行》。

    [r4]出自《資治通鑒》。

    [r5]我也挺奇怪,史書沒有記載高戩哪里惹二張了,他們?yōu)樯稁细邞炷??很明顯告魏元忠是針對太子,告高戩是針對公主,二張此時,為什么會針對起公主呢?他們即便要針對,更危險的不是相王么?公主還是恩人呢。

    [r6]出自《資治通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