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個秘密,其實我我喜歡
李弘后來娶了太子妃裴氏,裴氏賢德明禮,李治很滿意這個兒媳婦,說以后東宮無憂了。李弘敬她,卻極少有愛慕之意,近來又監(jiān)國,只顧一心處理政事。偶爾閑下來,想到meimei還在宮里,于是乘馬信步去大明宮,也借機(jī)休息半日。到了宮里,meimei卻不在,問了才知,說是去掖庭內(nèi)文學(xué)館讀書了。李弘多日不見meimei,心中甚是想念,便策馬去掖庭。 太子極少去掖庭冷宮的,宮里又大,他走著走著竟然迷了路。實在累了,望見前面有兩座房子,敲門進(jìn)去。這一進(jìn)去了不得,里面住的不是別人,是他同父異母的兩個jiejie。這兩個公主皆為蕭淑妃所生,當(dāng)年蕭淑妃被打入冷宮,不久被殺,兩個女兒畢竟是皇家血脈,沒死算是萬幸。如今被關(guān)在冷宮,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個春秋。 冷宮閉塞,多少年沒有見過外人,兩個女孩子蓬頭垢面,話也說不全,見到太子不知道行禮,只是傻笑。李弘的心猛地一痛,這是他的jiejie啊,流著同樣的血,卻被這樣對待?再這樣下去,她們倆怕是會變成瘋子。他握住一個jiejie的手,對她說:“皇姐別怕,我一定會讓你們離開這里的?!?/br> “嘿嘿,好啊,好。”她面色灰蒙蒙的,分辨不出來年紀(jì)。 李弘不忍心看下去了。他心頭升起一股無名怒火,第一次覺得母親做得太過分了。王皇后有錯,蕭淑妃有錯,這兩個女孩子有什么錯!他想找了筆紙,即刻寫一封家書寄去,便不管看望meimei的事,回了東宮。 “這書——就這么好看嗎?” 婉兒放下書卷,看見伏在案上,用一雙大眼睛瞧著她的公主。她看著這雙眼睛,花了許久才確定這不是誤落人間的精靈。很難相信這是凡人的雙眼,眼里仿佛流動著整個星河。她眉眼還小,神色卻靈動,很難判斷究竟年歲幾何。這樣一張臉,大概永遠(yuǎn)不會隨年華老去。她是這個王朝最獨(dú)一無二的女子。 令婉兒感到不安的是,這雙眼睛含情脈脈的,逼得她側(cè)過頭躲避。 “我的字還沒練好呢,你就顧著看書?!碧洁狡鹱?。 “公主練了兩個時辰了,也該休息休息?!?/br> “我不管,我罰你的。叫你來教我寫字,你就得來?!?,太平抓起婉兒右手。 “這樣對不對?” 婉兒扶正太平的手腕,嘆了口氣,剛剛才教過的,怎么又忘記了。她站在太平身后,一只手幫她改換著握筆的姿勢,正入神,冷不防太平把頭靠在她肩上,鼻尖蹭著她的頸窩。 “公主?” “我累了?!?/br> “公主,是你叫我來教的——” 太平雙手抱住她的腰,鼻尖停留在那里,呵出的熱氣弄得婉兒癢癢的。她有些不自在,只好站在那里不動。 太平睜開眼,視線恰好落在了婉兒的耳廓上,輪廓的盡頭是小巧的耳垂。好像半粒珍珠,映著光半明半暗,看得她忽然有一種想咬一口的沖動。掙扎許久,還是怕婉兒討厭她這樣做,只用唇輕輕碰了一下。 那種渴望漸漸清晰起來,隨之不得不產(chǎn)生的壓抑,讓她淺淺地明白,如果真的無關(guān)愛戀,她抱著婉兒的時候,心就不會那么慌亂。她想觸碰,想撫摸的時候,就不會猶猶豫豫,瞻前顧后。她很怕這個人厭煩自己,那樣一個正統(tǒng)的人,熟讀詩書,出身于儒學(xué)世家,禮教怕是刻進(jìn)骨子里了,怎么可能陪她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果她微微透露出內(nèi)心,哪怕只是冰山一角,她怕是要作嘔吧。 之前做了太多罰她的事,太平漸漸發(fā)現(xiàn),這樣做并不能使婉兒的心動搖絲毫。也對,面對欺凌和不公,反倒產(chǎn)生依戀的話,那就不是婉兒了。那是一個多么正派,多么愛憎分明的人啊,從來沒有軟弱的時候,也從來不會犯錯。她不知如何是好,要么就永永遠(yuǎn)遠(yuǎn)把這不倫的情感埋在心里,可這不是她。她是驕縱的公主,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F(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活成婉兒喜歡的樣子。如果一直等不到她喜歡自己的那一天,她就一直等下去,到老到死。 “殿下若是累了,就回宮休息吧。今日練得夠多了?!彼穆曇暨€是那樣,平靜,毫無感情。 “不要!”她抱緊了懷中人[r1] 。也只有此時,可以多沉淪片刻。 琴音陪著公主來的,站在一旁遠(yuǎn)遠(yuǎn)看著,見狀笑道:“她倆感情還真是好啊?!?/br> 范先生聞言抬頭看了一眼,微笑一下,默不作聲。 那日,婉兒回去見著母親,沉默了半日,忽然開口道:“我覺著,公主對我的態(tài)度很怪,她不會是——”說著搖了搖頭。 “一定是我想多了?!彼α诵Γ拔抑皇莻€女奴,不該想入非非。也許她只是回心轉(zhuǎn)意了,感謝我那日救她呢?!?/br> 鄭氏問:“公主,沒再為難你?” “沒有?!蓖駜狠p聲說,“但她這樣對我,反而讓我有些慌亂,不知如何自處?!?/br> “她——怎么你了?” “沒什么?!蓖駜禾ь^看鄭氏,“沒什么,就是些女孩間的舉動,讓我有些受寵若驚?!?/br> 一個女奴,若是整日幻想著公主對自己有意,也過分癡傻了些。她最最看不慣那些一直做著白日夢,卻不會靠自己的雙手,多做一點實事的人。她不想,也不該在意情愛,更不應(yīng)淪落兒女情長中去。孔孟之道,為民,為社稷。她總想著,自己應(yīng)該做一個周公伊尹,管仲蕭何一樣的宰相。對,如今她只是個奴仆,但她與任何一個宮奴都不同。婉兒是公主的侍讀,才華被范先生賞識。如今外朝實掌大權(quán)的武皇后,也是女人。皇后那么美,那么優(yōu)雅,要是做了宰相,她一定要輔佐皇后那樣的人。讀書,寫詩,婉兒從來都聰明過人,她相信自己只要再努力些,憑這些天時地利,一定能做得到。憑什么只有男子可以做官?她哪一點比那些人差?那些整日只會騎馬打獵的紈绔子弟做了高官,賀蘭敏之這樣的渣滓都封了國公。她不信,無論是學(xué)識還是人品,他們有哪一點比得上她。她自信,能比這些人做的好上千百倍。 公主今日來晚了些,日上三竿才帶著一大幫宮女前呼后擁進(jìn)了內(nèi)文學(xué)館。 一進(jìn)門,宮女們?nèi)齼蓛沙噬鲜澈?,又上來兩個人擺盤。那是個名貴琉璃碗,全體通透,不帶一絲顏色。食盒里,是艷紅欲滴的含桃[r2] ,比銅錢稍小一些,一粒一粒,如珍珠一般堆砌。 “御花園里這上好的含桃,往年都是賞給大臣的,今年百官都去了洛陽,沒人吃,壞了豈不可惜。婉兒,這些是我親自采的,都是絕佳的上品,你嘗一嘗好不好?” “等今日功課做完吧?!蓖駜翰⒉幌袼氲哪前汩_心,反而更冷了。 太平皺起了眉頭,賭氣似的開了一旁的奶蒸酥饸,自顧自拿了一顆蘸了吃起來。斜著眼瞟過去,她看見婉兒仍然手拿著書,低頭讀著,沒有半分理她的樣子。照她以前的脾氣,早就生氣離開了,可是——這是婉兒啊。太平挑了一顆最大最紅的含桃,蘸上酥饸,湊到婉兒身旁,一只手送到她唇邊。 奶香味撲面而來,酥饸沾到了她的上唇,婉兒下意識躲開了。她看著太平,覺得有些不自在,剛要開口說些什么,太平咯咯笑了,又把含桃送過去。 “我……我不吃。”她別過頭去。 “為什么不吃?” 婉兒抹掉上唇沾的奶酥,看一眼她:“關(guān)中顆粒無收,百姓忍饑挨餓,我是宮奴,每日飽腹便覺得慶幸,哪里敢吃這樣名貴的東西。再者,想起那些饑寒交迫的平民,這等享受,我也于心不忍,實在受不起?!?/br> “你想說什么?”太平忍不住生氣了,“我今日天不亮就起來,給你摘了這些含桃,一片好心好意,你卻不領(lǐng)。這也罷了,還說什么‘于心不忍’,是在罵我沒有悲憫之心么?難道這御花園里的含桃,分給長安百姓,就能使他們度過災(zāi)荒了么?” 她打翻琉璃碗,含桃一粒粒滾落,翻滾著散落一地。琉璃碗碎裂的聲音分外清脆刺耳。 婉兒不知所措,抬頭看去,太平身后跟著眾多宮女,已經(jīng)拂衣走了。 “我——”她不知道要不要追上去,躊躇一會兒,還是坐下讀起了書。奇怪的是,剛剛還讀得入神,如今卻一個字也看不下去。一行一行掃過,字都認(rèn)得,卻不知道寫了些什么。從前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狀況,婉兒只好放下書,向窗外望了一會兒。 她……她怎么了? 傍晚的時候,天空暗了下來,婉兒知道今日公主不會來了。明日——明日也許也不會來了吧。烏云聚集在長安上空,天色更暗了,婉兒剛收拾要走,太平的婢女琴音走了進(jìn)來。 “阿姊,公主有事吩咐嗎?” “婉兒,你快去看看她吧。公主殿下回了宮,就吵著要酒喝。本來皇后娘娘不許她飲酒,可是她的脾氣你也知道,沒人拗得過她。稍不留神,我再看的時候,公主已經(jīng)喝了一壇燒春了,暈暈乎乎的,還要再喝。我想著,解鈴還須系鈴人,她是和你鬧不快才要的酒喝。她年紀(jì)還輕,再喝下去怕是要出事。你快去勸勸她吧。” “公主在哪里?”婉兒不自覺急了起來。 琴音領(lǐng)著婉兒去到大明宮,婉兒只恨琴音走得太慢,又不好催促,只有跟在后邊。到了宮內(nèi),婉兒看見伏在案上的太平,一身的酒氣,閉著眼,嘴里還在嘟囔著什么,腳邊已經(jīng)放了兩壇酒。 “公主?”婉兒小心翼翼拍拍她,“我來了?!?/br> “嗯——畫采,你來了?”太平眼睛還是沒睜,只是嘴稍稍動了動,“我不是打發(fā)你去紋繡坊了嘛,怎么又回來了?” “殿下,我是婉兒?!?/br> “婉兒?是哪個婉兒……”說著,她又一頭栽倒,睡了過去。 婉兒只有搖頭,對琴音說:“我來也沒有作用,公主都這樣了,明日再談吧。我先——先送公主回寢處,如何?” 琴音點點頭。婉兒畢竟年紀(jì)輕,那只殘手已恢復(fù)的差不多,拉起公主沒費(fèi)太大力氣。她架著太平去了寢宮,輕輕放在床上,輕聲責(zé)備道:“不能喝酒,就別賭氣喝這么多。醉成這樣?!彼櫰鹈碱^。公主大概是聽不見的。 “公主——好好休息。”婉兒把她的手?jǐn)[好,給她蓋上錦被。還沒蓋嚴(yán)實,太平翻個身,被子滑落下來。婉兒只好又蓋上,嘴里念叨著:“蓋好,小心著涼?!?/br> “我……我不涼,我熱,好熱啊。[r3] ”太平忽然說話,嚇了婉兒一下。看過去,太平依舊閉著眼睛,臉頰上是淡淡的紅暈。她哼哼唧唧地把被子拉下去。 “不行。這樣半夜會凍著。喝這么多酒本就傷身,再當(dāng)心凍壞了身子。” “我不管,我不要蓋這被子?!笨邶X不清中,分明是賭氣撒嬌的語氣。 “你——”婉兒轉(zhuǎn)身要走,卻被太平拽住了袖口。婉兒使力拉扯兩下,便放棄了。沒想到醉酒的太平力氣也比平時大了許多,直教人掙脫不開。 “過來陪我。”太平還是閉著眼。 “臣明日還有功課要做,這么晚,也該回去了。”婉兒正說著,不防被狠狠拽一下,重心不穩(wěn),跌倒在太平的身上。剛要起身賠禮,公主摟住她的脖頸,胳膊用力箍住。力道很大,婉兒的胸口與她緊緊貼在一起,沒有一絲空隙。太平在她耳邊喃喃: “告訴你個秘密,其實我——我喜歡……”[r4] 話未說完松了手,頭也側(cè)到一邊。呼吸聲慢慢變得均勻。 [r1]誰不想要這樣的年下呢? [r2]唐朝人叫含桃。唐朝人時興蘸奶酪吃櫻桃,挺奇怪的哈。 [r3]在這里根本就沒有醉,只是裝醉勾引婉兒,婉兒果真中計。 [r4]《醫(yī)女與兔子精》第一集片尾彩蛋的梗,醫(yī)兔真的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