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再繼續(xù)留在塔拉了。

    羅蘭一咬牙，知道到了她該做決斷的時候了。

    剛好她手邊放著另一封信，來信的地址上寫著“新奧爾良——路易斯安納”。

    第102章 飄位面15

    棉花采收季接近結(jié)束的時候,塔拉的財政狀況已經(jīng)徹底扭轉(zhuǎn)了。

    塔拉出產(chǎn)的上等長絨棉，賣出了整個縣人人都羨慕的高價——但出人意料的是，塔拉交的稅金卻比上一年少。

    地方事務(wù)局不敢再向塔拉強征不合理的稅金。這令羅蘭長舒一口氣,心里暗暗感激葛倫森先生說到做到。

    當然葛倫森先生也是為了他自己好,羅蘭的錢不用交稅金,就可以騰出來趕緊還清他那300美金的欠款了。

    除了出售棉花換回了一筆錢，農(nóng)用機械也開始創(chuàng)收——羅蘭和手工作坊合作生產(chǎn)的農(nóng)機,除了有租金收入之外,也開始漸漸賣出去了。

    不止是本縣，其他地方也有人到瓊斯伯勒來購買農(nóng)機,他們一邊掏錢,一面抱怨著北方佬把他們的勞動力都奪走了。

    “但愿這些東西能讓我們以后不再需要那些黑人。”

    小型農(nóng)機的價格很便宜,走的都是薄利多銷的路子。饒是如此，縣里還是出現(xiàn)了好幾個仿冒的作坊。

    羅蘭有專利在手，絲毫不懼,警告之后還讓其中一家賠了錢。這讓羅蘭在縣里的名聲略微受損——大家都說郝嘉樂的長女固然能干，但是不盡人情。

    只有和羅蘭合作的那幾間木器作坊在暗暗感謝上帝,慶幸他們早早地做出了正確的選擇——與羅蘭合作。

    塔拉餐桌上的伙食明顯開始轉(zhuǎn)好。

    餐桌上不再只有甘薯和玉米粥了，rou、蛋、奶、白面粉開始出現(xiàn)。

    嬤嬤的廚房里再度傳出熟悉的香味——塔拉終于能夠不用節(jié)制地購買佐料了。甚至第一天買來黃糖的時候，嬤嬤已經(jīng)不記得應(yīng)該往蛋糕里加多少糖。做出來的蛋糕讓每個人都覺得齁,可還是忍不住要把這高度含糖的點心往嘴里塞……

    每天晚飯前大家都會圍坐在餐桌前誠心地感謝上帝：看起來他們已經(jīng)把最困難的時光熬過去了。

    衛(wèi)希禮則覺得他終于可以提出離開塔拉的請求了——這時的塔拉，應(yīng)該不再那么需要他了吧？

    于是他在餐桌上向所有人宣布,他在亞特蘭大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圣誕節(jié)之前,他想帶著妻兒離開塔拉。

    衛(wèi)希禮說話的時候，羅蘭一雙墨綠色的眼睛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他，看得他心里一陣又一陣地發(fā)毛。

    坐在羅蘭身邊的媚蘭，雖然不說話,但是眼神里透著吃驚：顯然衛(wèi)希禮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并沒有征詢她的意見。

    “正好，我也有一個消息要宣布。”

    羅蘭等到衛(wèi)希禮把話說完，清了清嗓子。

    “之前我聯(lián)系的茶葉商，終于有一個給了我肯定的答復(fù)，愿意和塔拉長期合作，從塔拉收購‘大紅袍’?！?/br>
    “這是好事！”媚蘭笑起來。

    但是羅蘭的語氣多少讓她意識到這個“好消息”有些不正常。媚蘭揚起她那張清瘦的小臉，轉(zhuǎn)過臉去望著羅蘭。

    羅蘭卻盯著衛(wèi)希禮：“對方邀請我去談合作，而我也恰恰想要借此機會離開塔拉一段時間——”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希禮要離開塔拉那真沒什么，但是羅蘭要離開，這……

    只聽媚蘭顫聲問：“思嘉，你要去哪里？”

    “路易斯安納，我要去新奧爾良?！?/br>
    整張餐桌都安靜下來，靜了足足有十幾秒——接下來人們同時開口，七嘴八舌：“思嘉，你什么時候做的決定？”

    “思嘉，你怎么也不事先說一聲？”

    “離開一段時間？你要去多久？”

    “思嘉！……”

    羅蘭突如其來提出要走，衛(wèi)希禮大吃一驚。

    他心里極不舒服：羅蘭做出這個決定，竟然完全沒有和他商量。她就這么自己做了決定。

    要知道，大半年之前，就在出發(fā)去亞特蘭大“借錢”之前，她還是先來找自己商量的……

    衛(wèi)希禮低下頭，幾乎想要伸出拳頭，朝自己胸口打上一拳。

    他半點用處沒有，在塔拉交不出稅金，瀕臨破產(chǎn)的時候他只能袖手旁觀，只能逼迫她一個人出面去解決那些問題。

    而他現(xiàn)在心里感受到的極度不舒服，難道就是白瑞德說過的，南方男人的自尊嗎？——女人比他們強大了，他反而受不了了？

    他陡然又想起那天在鎮(zhèn)上，白瑞德對他說的話：“你有可能幫到了我”。

    這么說來，他去亞特蘭大的決定，才是促使她決心離開塔拉的真正原因嗎？

    她牽掛他，她想要給他安排一個妥當?shù)娜萆碇帲种啦荒芎妥约哼@么長久地住在同一屋檐下——

    哦，天那——衛(wèi)希禮心想，這個事實真是太殘忍了。

    她是強大的，她是不需要他的。

    但是為了他她可以離開她辛辛苦苦捍衛(wèi)下來的塔拉——她拯救了它，卻又離開了它。

    “拜托，希禮，我需要你?！?/br>
    羅蘭一雙綠色的眼眸抬起，平靜異常地望著坐在餐桌對面的男人。

    “還有你，梅利，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離開塔拉?！?/br>
    她伸出手去，輕拍身邊這個女人瘦弱的肩膀。

    “我去了新奧爾良，如果你們再去亞特蘭大，這里就只?？惗骱屯枴@叫我怎么放得下心？”

    卡麗恩和威爾相互看看，他倆在這一場爭論中幾乎淪為工具人。

    媚蘭握住了羅蘭的手，想了片刻，轉(zhuǎn)過臉來對丈夫說：“希禮，你那份工作真的那么重要嗎？能不能明年再去？……我們，能不能留下來幫一幫思嘉？”

    衛(wèi)希禮遲疑著不敢抬頭。

    令他胸口隱隱作痛的，正是那種被叫做“男人自尊”的東西——她把一切都替他安排好了，然后自己抽身離開……

    “希禮，聽我說，”羅蘭身體前傾，向衛(wèi)希禮那個方向又靠近了些，“你就真的……不想重建‘十二橡樹’嗎？”

    “雖然‘十二橡樹’莊園被毀，但是地產(chǎn)還在你手里。塔拉現(xiàn)在的出產(chǎn)足夠替你支付那片土地的稅金。而你住在塔拉，可以使用塔拉的所有農(nóng)具和一切機械，等到明年，你完全可以把‘十二橡樹’的土地也重新耕中起來?！?/br>
    “再過上幾年，你就可以讓‘十二橡樹’完全復(fù)興，你和梅利可以住在自己的大房子里，博可以在自己家里長大……”

    衛(wèi)希禮突然伸出兩只拳頭，重重地敲在桌面上。

    “咣”的一聲巨響，桌上的杯碟盤子盡皆乒乒乓乓亂跳。

    他得到了一個短暫的機會來發(fā)泄心中的憤怒。

    他是憤怒的，無能狂怒——

    他知道自己這次絕對沒有辦法離開塔拉了。

    她給他拋出了一個無法抵擋的誘惑：重建“十二橡樹”。

    這個前景會將他未來的十幾年都綁縛在這片土地上。

    人們都驚訝地望著衛(wèi)希禮，媚蘭笑著替丈夫解釋：“希禮真是太激動了?！?/br>
    聽見這句話，衛(wèi)希禮感到一絲絕望，他的憤怒在這一瞬間完全從他的身體里溜走了，現(xiàn)在的他，是倉皇的，是惶恐的。

    “對不起，各位，”

    他聽見自己在虛弱地道歉。

    “我確實……確實是太激動了。”

    衛(wèi)希禮的嘴唇翕動，含含糊糊地說。

    別人都已經(jīng)為他做到了這個程度，他還有什么資格憤怒？

    “謝謝你們，”羅蘭真誠地向媚蘭和希禮致謝。

    “那么我可以理解為，你們會留在塔拉，幫我照看這片土地了？”

    衛(wèi)希禮抬起頭來，望向那對他熟悉的綠眼睛。

    在這一瞬間，他恍然覺得自己看到了兩個人——

    一個是凄然的悲苦的思嘉，她在祈求自己不要離開，她只要求他不離開塔拉，他留在她能觸碰到的地方就好；

    另一個卻是強大的一言九鼎的思嘉，眼里帶著笑謔，仿佛在說：男人的自尊不可傷害是嗎？那么我就先一步離開，給你自尊的空間。

    衛(wèi)希禮頹然點了頭，“重建十二橡樹”的愿景給他帶來的似乎不是欣喜，而是沉重的負擔和壓力。

    羅蘭卻露出笑容，再三向他和媚蘭致謝。

    接下來就是出行細節(jié)的安排——羅蘭最終決定自己先帶普利西去新奧爾良看看情況，站穩(wěn)腳跟之后，再由塔拉的人把韋德送過去。

    當羅蘭提出要接走韋德的時候，塔拉的人頓時完全明白：她是真的要離開，她要讓出塔拉了。

    晚間，羅蘭還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查看賬本，計算塔拉的各中收成。

    這時她書桌上的油燈已經(jīng)換成了插著多支蠟燭的燭臺，燭火明亮——在物資管制和財政緊縮過去之后，奢侈地同時點著好幾支蠟燭已經(jīng)不會給羅蘭帶來心理負擔。

    一個瘦小的人影走進來，親昵地坐在羅蘭身邊。

    她伸手撥弄羅蘭垂在肩后長長軟軟的卷發(fā)，柔聲問：“思嘉，我最親愛的，你知道我不會干涉你的決定?！?/br>
    “我只想問一句，你要離開塔拉，是因為我們嗎？”

    羅蘭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心想：這個女人果然和她預(yù)想的一樣聰明。

    “當然不是?！?/br>
    她只能矢口否認。

    “確實是因為我想去一趟新奧爾良——我還沒去過那么遠的地方?！?/br>
    “更確切地說，我想去一個沒有人認得我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憑我自己立住腳?！?/br>
    這個理由勾起了她對亞特蘭大的厭惡之情——不僅僅是“植入式情感”帶給她的感受，還有那天在弗蘭克的婚禮上，人們挑剔審視的眼光。

    韓查理的寡婦，曾經(jīng)向白瑞德那樣的浪子借錢——他們兩個就必然有點兒什么。

    因為這個，羅蘭更加迫切地想拋開“過去”給這個人設(shè)橫加的各中枷鎖，去一個新的空間大展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