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同事說，一個小時后的試吃會他們會好好干的，別擔(dān)心。

    家長群像一座沸騰的火山，不停吐出新的消息，太多人艾特她，可許飛燕沒有心思去爬樓，直接私信問正奇媽家長們都聊了什么。

    那個阿伯沒妻子兒女，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五年前因為與人起了爭執(zhí)把人打傷了，進(jìn)看守所呆過半年，出來后他隱瞞了過往，經(jīng)人介紹來幼兒園當(dāng)保安。

    施菡不知因什么事情留意起這個保安，特意找人去查了一下，然后告知園方，阿伯被辭退之后情緒出了問題，認(rèn)為這一切都是施菡這個怪獸家長的錯。

    “也不知他什么腦回路，他說本來只是想讓施菡看看，炒了他之后新來的那個保安遇上這種事是多無能弱雞……說自己一開始并沒想傷人，那刀子只是拿出來唬唬人而已，但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施菡連他是誰都認(rèn)不出來時，他就完全崩潰了……”

    正奇媽的聲音有些喪氣：“他當(dāng)時對著施菡喊，‘是你摧毀我的生活的，你怎么可以連我的名字都記不??？’……哎，都什么破事。”

    戾氣就像蝴蝶輕扇翅膀，有時連輕薄花瓣都無法扇動，可有時卻會引起巨大的暗黑的可怖風(fēng)暴，讓每一個經(jīng)過的人都無法輕易逃開。

    有些人因風(fēng)暴受了傷，會自我調(diào)節(jié)自我痊愈，會繼續(xù)以溫柔對待這個世界，也有些人無法再恢復(fù)成原來的樣子，會變成了另一只扇動翅膀的蝴蝶。

    “哦，后面大家都在聊“朵朵叔叔”的事，哎，你家老雷確實……”正奇媽后面連發(fā)十幾個大拇哥表情包。

    開業(yè)的事要延遲，許飛燕用雷伍的微信聯(lián)系花店、供貨商和 kol 們，確保對方都收到這個臨時消息，才熄了手機(jī)。

    她又想去手術(shù)室門口等著，這時她瞧見馮振強(qiáng)的左手，突然明白了，為什么許超龍會派馮振強(qiáng)來醫(yī)院陪她。

    馮振強(qiáng)左手臂被刀砍過，據(jù)說當(dāng)時傷口能瞧見森森白骨，夏天時許飛燕也見過那疤痕，跟蜈蚣一樣爬在他小臂上。

    許飛燕細(xì)聲問：“小強(qiáng)，你當(dāng)時手受傷后對日常生活會有什么影響嗎？”

    馮振強(qiáng)本能握了握左拳頭，但很快就松開，說話依然慢條斯理：“特別的影響沒有，就是沒以前那么有力氣，不能拿重物?！?/br>
    他停頓幾秒，又說：“伍哥會沒事的，別擔(dān)心?！?/br>
    許飛燕不禁苦笑，怎么每個人都像約好了一樣叫她別擔(dān)心。

    忽然有醫(yī)護(hù)人員喊名字：“雷伍家屬？雷伍家屬在嗎？”

    許飛燕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手術(shù)室門口：“在！我在！”

    *

    雷伍只是局麻，沒多久就完全清醒了，他很幸運，刀子堪堪避開了手指肌腱，說是如果刀子再歪一點點就會切斷肌腱了。

    右手打了石膏，大拇指和食指稍微能動，其他三個還有些麻，而隨著麻藥逐漸退去帶來了撕裂性的疼痛。

    他的衣服被換掉，身上的病號服有點緊身，經(jīng)過一場小手術(shù)，渾身汗津津黏糊糊的哪哪都不舒服。

    他餓了，好餓好餓，急需大量碳水化合物填滿他的胃。

    可這都不是太大的問題，他頭疼的是面前淚流不停的許飛燕。

    外科病房全滿，雷伍的床位被安排在走廊最尾端，雖然早已過了訪客探視時間，但住院部還是熱鬧非凡。

    下午市區(qū)內(nèi)某公立幼兒園有兇徒持刀意圖攻擊小孩子的新聞傳得沸沸揚揚，只不過大多是道聽途說添油加醋的版本，當(dāng)事人表示真實性太低，但當(dāng)事人什么都不說。

    “寶貝，你別哭了好不好，醫(yī)生都說了，只要傷口沒感染，慢慢養(yǎng)就會好的。”雷伍左手還是能用的，想去給她擦淚，卻讓她避開。

    許飛燕捧了面盆和毛巾，垂著頭：“我去打水給你擦擦身子和臉?！?/br>
    水盆擱在木椅上，許飛燕借來屏風(fēng)做遮擋，熟練地將病床搖起。

    她把雷伍的病號服紐扣一顆顆解開，擰干溫?zé)崦?，默不作聲地給他擦身。

    眼淚就這么啪嗒啪嗒落在他胸口，往下洇至小腹，雷伍忍不住了，伸手扯落她的口罩，扣住她后頸，仰頭吻了上去。

    很快嘴角嘗到了淡咸味道，像被溫柔稀釋了許多的海水，他含住她的淚水，又喂進(jìn)她的嘴里。

    一簾薄薄的藍(lán)色屏風(fēng)將消毒水味和嘈雜聲隔開在外，無人理會這一對戀人在這方寸空間里做著什么旖旎之事，糾纏，逃離，追逐，再次糾纏，更多的咸濕流進(jìn)兩人的吻中，碎成一地魚鱗般的月光。

    一吻結(jié)束，許飛燕依舊惱怒得好想揍他，到底因為他是病號沒好意思下手，氣喘吁吁拉回口罩，不滿道：“我忍了幾個小時都沒哭，現(xiàn)在這里就只有你和我，我哭一下怎么了？”

    雷伍點頭如搗蒜：“可以可以，你哭，盡情哭，我沒有任何意見?！?/br>
    許飛燕邊小聲罵，邊用毛巾搓他胸膛：“你總說沒事沒事，要是那刀不是朝手扎來，是朝心肝脾肺腎，那怎么辦？也是沒事嗎？傷筋動骨要養(yǎng)一百天的你知道嗎？……”

    說到底雷伍剛做完手術(shù)，許飛燕漸漸放輕力氣，罵聲也成了咕噥：“我不想再經(jīng)歷一次了，那樣我真成掃把星了?！?/br>
    雷伍瞪她一眼，但沒什么銳氣：“別趁著我行動不方便就瞎說話，咬你哦。”

    擦完前胸和后背，許飛燕還把他褲管卷起，把小腿肚和腳心腳背都擦了一遍，干凈且溫暖，雷伍渾身都舒坦了。

    頓時覺得自己這一刀挨得還真不賴。

    直到許飛燕拿起了塑料尿壺，雷伍臉才垮了下來：“我不要用尿壺，我可以走去廁所的?！?/br>
    “不要啦，你才做完手術(shù)，別動來動去的了，碰到傷口了怎么辦？”許飛燕把尿壺放到他腿間，另一手捂住眼：“最多我不看你，你噓噓吧。”

    曾經(jīng)高傲過的小孔雀哪曾用過這玩意，可自己已經(jīng)憋了挺久，環(huán)境不允許他繼續(xù)高傲，最終只好妥協(xié)：“……你幫幫我?！?/br>
    許飛燕直接上手，閉著眼都能找到門路，擺放好后還背過身：“行啦，你完事了喊我?！?/br>
    雷伍也不好意思，別開視線望天花板，解決完后嗷嗚了聲：“好了……”

    等許飛燕處理完回來后，瞧見雷伍定定看著她，他的眼眸里蒙了一層薄薄的疲倦，這樣更顯得眼神深邃。

    “還好我醒目，我就猜到今晚要睡走廊，讓我哥問我嫂討了片蒸汽眼罩，這樣就不會因為開著燈睡不著了?！痹S飛燕從旅行袋里找出眼罩和降噪耳塞，跟萬能的哆啦 a 夢似的。

    “燈開著我也能睡的，”雷伍突然說：“在里面一直都是開著燈。”

    “哦，但你現(xiàn)在在外面了啊，還是用吧？睡覺本來就是要關(guān)燈，睡眠質(zhì)量才會高。”

    “嗯對，好。”

    走廊盡頭空間較寬闊，許飛燕洗漱后拉出租借的陪護(hù)椅在病床邊打開，這是她今晚的小床。

    “我就在你旁邊睡著，你有事就伸手往下拍拍，知道嗎？”她給雷伍掖了掖被子。

    “燕子，給我手?！崩孜閺谋蛔酉绿匠鲎笫?。

    “干嘛？”

    “上次唐苑淇婚禮，我在桌子底下給你寫的字你是不是不知道是什么啊？”雷伍牽住她的手，指腹劃過柔嫩掌心。

    “不知道，你寫太潦草了?！?/br>
    “那我再寫一次，用左手寫，我寫很慢?！?/br>
    他寫得慢，許飛燕就一直想笑，掌心癢癢的像狗尾巴草撓過。

    可這次她知道雷伍寫什么了。

    女，家，纟，合，我。

    *

    第二天雷伍被移進(jìn)獨立病房，據(jù)說是馬煜幫的忙。

    由于住院部進(jìn)出管控較嚴(yán)格，加上大環(huán)境情況不明朗，雷伍不想大家總往醫(yī)院跑，所以采用了“時髦”的云探病模式。

    唐苑淇調(diào)侃說得給他訂面見義勇為的錦旗掛店門口才行，還提醒他要小心媒體人rou抄底，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隨時給她打電話。

    團(tuán)隊的小伙伴跟雷老板報告昨晚的試吃會很順利很成功，讓老板好好養(yǎng)傷，記得出院后請他們吃飯就好。

    龍興四子、許超龍一家、羅萍、張爸爸等家長，都陸續(xù)發(fā)來祝語。

    最讓他開心的自然是朵朵，小姑娘給他畫了張畫，背景是藍(lán)天白云和綠油油草坪，三個紅臉火柴人兒騎著一輛三人單車，笑得見牙不見眼，空中還有剪刀尾巴的黑色燕子在飛翔，是春天的感覺。

    她發(fā)了句語音：“等你傷好了，讓mama帶我們?nèi)ゴ河?！?/br>
    許飛燕不解為什么是她帶，雷伍笑答，證明你是一家之主。

    警察來做了筆錄，結(jié)束時雷伍問警官，那位阿伯叫什么名字。

    宋福，你問這個做嘛，警官問。

    雷伍說，他在幼兒園干了這么些年，卻沒人記得他的名字，有點心酸。

    第三天，雷伍接到一個意料之外的電話。

    是林亞東打來的，問他具體在哪間病房。

    不到五分鐘，林亞東站在了病床尾，表情嚴(yán)肅得要命，許飛燕不放心雷伍一人，也留了下來。

    “有事就說有屁出去放，我要睡午覺了?！崩孜榇蛄藗€哈欠直接趕客。

    “來就是想謝謝你救了我老婆和女兒，我知道，你覺得我一直跟在邱博威身邊就跟條狗一樣，但我也沒有蠢到什么都聽他的話?！?/br>
    林亞東從外套口袋里摸出個什么，一道銀色拋物線，那小物件輕落在被子上：“這 u 盤里是這十年來邱博威‘某些事情’的證據(jù)，是副本，正本在我那收著。你想要直接弄他也可以，就是得花時間和花精力，還得小心別讓他跳起來反咬一口，如果不弄他，這里頭的玩意也能讓他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不能來招惹你?！?/br>
    雷伍嗤笑：“你們哥倆好翻臉了？”

    “這圈子的友誼也就是這樣了，以前邱博威能那樣對你，未來一樣能這么對我?！绷謥問|聳聳肩：“既然我做不成邱博威，也做不成雷伍，那就收心做回林亞東吧?！?/br>
    *

    “哇噻，昨天的熱搜已經(jīng)不見了，現(xiàn)在又是一堆娛樂圈的新聞霸屏，雜七雜八的，無趣死了。”小麗撇撇嘴，干脆關(guān)了微博刷起朋友圈。

    “昨天什么熱搜？”同樣是前廳服務(wù)員的阿東好奇問。

    小麗放下手機(jī)，做了個雙手手握韁繩騎馬奔騰的動作，故作玄虛道：“梁某某從馬上掉下來的那個啦?！?/br>
    許飛燕從廚房走出，殺他們個出其不意：“你們又在聊天偷懶哦，小心我不給你們加雞腿?！?/br>
    “準(zhǔn)備工作早就做好啦燕姐，還有十分鐘開店，請您開恩讓我再沖一下浪！”

    “好好好，今天的老巢就交給你們了，我倆晚上和家人吃完飯才過來幫忙?！?/br>
    經(jīng)過四個月的打磨，甜湯店已經(jīng)站住了腳跟，每日客人絡(luò)繹不絕，尤其從放暑假開始，學(xué)生客人和外來游客人數(shù)暴增。

    春季時他們推出限定口味的艾草丸子，而夏天能玩的花樣更多，黃皮雪山牛奶冰、芋泥兔子糕、油柑啫喱布丁……每一樣新品都大受好評。

    團(tuán)隊相處融洽合作默契，如今許飛燕和雷伍已經(jīng)可以把活兒放手給幾個年輕人自己去安排發(fā)揮。

    許飛燕走進(jìn)洗手間整理了一下襯衫領(lǐng)子。

    本想對鏡補(bǔ)個口紅，想想算了，這么熱的天，還沒到民政局妝都要化了，不如等去到那再補(bǔ)妝。

    “哇哇哇——雷老板你穿白襯衫也太好看了吧！”外頭傳來小麗的尖聲驚嘆。

    “阿東你真要學(xué)學(xué)小麗，看看，這小嘴多會拍老板馬屁?！贝┲?jīng)黑西褲白襯衫的雷伍徑直走到空調(diào)口處，扯開領(lǐng)口灌冷氣。

    天氣一熱起來騎小電動要被燒成炭，給老婆仔買車的事得趕緊安排安排了。

    “我好啦，可以走了?！痹S飛燕背起小包朝雷伍走去。

    “老婆，你今天真美?！崩孜殒移ばδ?，遞手想牽她。

    “打住，還沒領(lǐng)證的，別叫得這么親密?！痹S飛燕斜睨他，但手還是伸了過去。

    望著兩人離開的背影，小麗手托著腮一臉懷春少女模樣：“今年夏天這么熱，戀愛也應(yīng)該這么熱才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