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量著這高大男子，語氣羨慕：“朵朵爸真有心，能來參加幼兒園活動，我家那個，讓他請個假來看看他兒子表演，他推三阻四的死活不樂意，喪偶式育兒差不多是這樣了……”

    兩人聽見“朵朵爸”這個陌生的詞語都有些怔愣。

    幼兒園門口掛著的彩色橫幅上寫了「家長」二字，而她和雷伍兩人的距離和互動怎么看都是一對的，所以正奇媽誤會雷伍的身份也是情有可原。

    許飛燕下意識想解釋，卻不知怎么開口。

    不解釋好像白占了雷伍便宜，人明明未婚未育，兩人也才剛開始拍拖沒多久，未來的事十劃未有一撇，指不定過多段時間兩人會因?yàn)槠鹆嗣芊至耸?，他還平白擔(dān)了個“后爹”的名號。

    但一旦開口解釋雷伍不是朵朵父親，只是她目前的男朋友，對方可能會開始窺探她的過去和現(xiàn)在。

    她不是個喜歡到處說自己私事的人，喪偶、失聰、與婆家不合、單親mama……這樣的標(biāo)簽太容易得到別人的同情，無論那份同情是發(fā)自內(nèi)心還是止于表面，許飛燕都不大喜歡。

    她有自知自明，自己的過往實(shí)在太容易成為別人茶余飯后的話題，她也不想讓自己和朵朵再一次處于八卦輿論的臺風(fēng)風(fēng)眼內(nèi)。

    雷伍怔愣過后察覺到許飛燕身上的刺好像有隱隱冒出來的跡象，主動笑著回答：“我也是正好早上有空就來了?！?/br>
    正奇媽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掃了個來回：“朵朵是像mama多點(diǎn)？唔，好像又有點(diǎn)像爸爸？哇如果隨了爸爸這身高，指不定小姑娘以后可以當(dāng)模特呢！”

    “哎呀像我有什么好，又黑又壯，像她mama才好，皮膚白……”

    雷伍八面玲瓏，這樣也能和正奇媽一人一句聊了起來，可是許飛燕聽不進(jìn)去，只知道自己嘴角勾著僵硬的笑。

    校園匯演結(jié)束，家長陸續(xù)退場，許飛燕和正奇媽道了別，牽住雷伍的手指，一言不發(fā)拉著他往門外走。

    雷伍跟著她，經(jīng)過門口往保安室里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上次跟許浩關(guān)系不錯的那個保安沒有在。

    他疑惑：“嗯？之前的保安也換人了？”

    可沒有得到回應(yīng)。

    雷伍晃了晃許飛燕的手：“嘿?！?/br>
    許飛燕反應(yīng)過來，停下腳步：“嗯？你跟我說話？”

    “你怎么了？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出神?！?/br>
    “……沒有，可能是被太陽曬太久了?！?/br>
    雷伍眼神幽晦，牽著她往停電動車的地方走。

    這條內(nèi)街沒設(shè)共享助力車停放點(diǎn)，所以雷伍鎖車臨停，一高一矮兩輛電動車停在幼兒園圍墻邊，有樹葉從圍墻邊長出，為它們擋去些許陽光。

    走到車旁，雷伍松開許飛燕的手，側(cè)身坐在藍(lán)色小電動車上：“要聊聊嗎？”

    許飛燕鼓了鼓腮幫，好不容易開了口：“剛才不好意思。”

    雷伍云里霧里：“不好意思什么？”

    許飛燕眨了眨眼，睫毛如蝴蝶翅膀撲騰：“我沒跟人解釋……你不是朵朵她爸爸?！?/br>
    濃眉微微一緊又很快舒展開，雷伍語氣輕松：“沒關(guān)系啊，嗐，我以為多大的事……”

    許飛燕心里藏不住事，坦白道：“我不是故意想隱瞞，只是我不太喜歡跟人解釋我的家事……以前在島上，關(guān)于我和朵朵的難聽話一向不少，難得朵朵來到一個新的環(huán)境重新開始，我就想盡量減少這些事情給她帶來沒必要的影響?！?/br>
    流言蜚語是細(xì)菌病毒，只要一陣風(fēng)吹來，它便像攏不住的蒲公英四處飛散。

    從一個人的嘴巴里鉆進(jìn)去，在體內(nèi)混著話語和固有思想不停發(fā)酵，滋生出一幅幅莫須有的畫面和一個個荒謬不堪的標(biāo)簽，又從那人的嘴巴飄出去，鉆進(jìn)其他人的體內(nèi)，寄居在他們的心臟上。

    三人能成虎，那多于三人呢？能成了什么妖怪？

    “如果這件事給你造成困擾，回頭我再跟對方私底下解釋一下……”

    “許飛燕，”雷伍打斷她：“你為什么會覺得我有困擾？”

    許飛燕把耳側(cè)發(fā)絲掖到耳后，避開雷伍如炬的眼神。

    雷伍看出她又要縮回自己的殼里，趕緊牽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前：“許飛燕，你看著我的眼睛說話?！?/br>
    眼皮子開開合合，許飛燕終是直望他深邃眼眸，輕聲道：“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做好當(dāng)一個父親的準(zhǔn)備，我也不清楚我有沒有再婚的勇氣……畢竟我們才剛開始，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zhǔn)呀……”

    許飛燕心里多少有些矛盾存在。

    她既想跟雷伍好好交往，但又怕自己沉溺在雷伍給的溫柔里，而忘了曾經(jīng)受過的傷痛。

    雷伍對她說的喜歡，里面是不是包含了許多的內(nèi)疚和同情？

    ——因?yàn)樘揭暿依镎f的爛話感到內(nèi)疚，因?yàn)樗龁逝际敻械酵?，如果除去這些多余的情緒，雷伍還會覺得是喜歡她的嗎？

    上次在歡愛之后雷伍說要把她和朵朵養(yǎng)得白白胖胖，這句話她聽進(jìn)心里了，可到底不是年少無知的歲數(shù)了，男人床上說過的話能信嗎？

    談戀愛是談戀愛，上床是上床，但說到過日子，就上升到另一個層面了。

    說到底是她還沒有足夠安全感，給自己準(zhǔn)備了隨時可以撤退的后路。

    如果激情褪去，兩人有一天終要分開，只要那個時候她沒有投入那么多的感情，是不是就不會又一次疼得撕心裂肺？

    散場的家長熙熙攘攘，小轎車小電動緩慢在他們身邊駛過，偶爾會有幾聲喇叭聲尖刺般響起，這里實(shí)在不是個適合聊心事的地點(diǎn)。

    見雷伍一直不說話，許飛燕以為自己說的正好猜中了雷伍的心思。

    情緒好像坐上了過山車，從高處往下俯沖，許飛燕低頭苦笑，想從雷伍手里掙脫開：“時候不早了，我還要去買菜回龍興……”

    “你打個電話給超龍，說我們中午不回去吃了，讓他們自己叫外賣?！?/br>
    雷伍收緊了手指牢牢握緊不讓她逃開：“你之前和蔡景堯相親的時候，在什么餐廳吃飯？”

    *

    當(dāng)年與蔡景堯相親的那家西餐廳原來在一個月前關(guān)門大吉了，兩人看著門上貼著的「旺鋪招租」有些發(fā)愣。

    “呃……”雷伍著實(shí)沒想到這一點(diǎn)，撓著后腦勺左右張望：“哦，那邊有一家茶餐廳，吃那家可以嗎？”

    許飛燕無所謂，點(diǎn)頭說好。

    到了茶餐廳門口，雷伍讓許飛燕先在門口等一下：“你先進(jìn)去拿位，我等五分鐘后再進(jìn)來?！?/br>
    許飛燕眼里滿滿困惑：“你這又是什么新花招？”

    “我們來一場相親吧?！?/br>
    雷伍捏捏她手心，笑道：“等會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br>
    許飛燕選了個一樓邊角的皮椅卡座，直到服務(wù)員給她上好餐具時，她還在回想著雷伍說的話。

    她嘴里還在念叨著“這人的鬼馬點(diǎn)子就是多”，手已經(jīng)探進(jìn)斜挎包里取出潤唇膏，按開手機(jī)前置鏡頭，對著屏幕抹上一層薄薄的淡粉，抿唇，再松開。

    唔，是不是餐廳內(nèi)太熱？臉頰都有點(diǎn)發(fā)紅了。

    微信跳出來一條新信息，是雷伍發(fā)來的：「許小姐，我可能還需要兩三分鐘才能到，如果你已經(jīng)到了就先進(jìn)餐廳找個位置坐下。」

    許飛燕被逗樂，回他已經(jīng)到了，并把桌號給了他。

    坐立不安了幾分鐘，許飛燕看見雷伍從大門口走進(jìn)來，正想舉起手朝他揮，突然想到雷伍說的，要裝作“第一次見面”，手又灰溜溜縮到桌底下。

    他總是能很快的吸引到旁人目光，服務(wù)員上前詢問，他對對方說了兩句，服務(wù)員便領(lǐng)著他朝角落的卡座走。

    “許小姐？”雷伍微伏著背，笑得抱歉：“不好意思，剛?cè)ベI這個，花了點(diǎn)時間。”

    他像變魔術(shù)一樣從身后變出一扎郁金香，鮮紅色的，如沒多久前朵朵身上的那條小紅裙：“初次見面的禮物，希望你喜歡?！?/br>
    小心臟噗通亂跳，許飛燕自認(rèn)俗人一個，以前逃不開雷伍好看的桃花眼，如今逃不開雷伍手中的鮮花。

    她雙手接過，低聲說：“謝謝你，我很喜歡……”

    第069章 新年快樂

    相親要聊什么？

    無非是彼此的家庭工作和興趣愛好，挖深一點(diǎn)就會講講自己的過去，聊聊彼此的未來，有些實(shí)際一點(diǎn)的會直接聊擇偶標(biāo)準(zhǔn)，幾套房幾輛車，房子地段在哪，汽車牌子是什么，連提親彩禮都可以提一嘴。

    但一般人都曉得要揚(yáng)長避短，像這對男女把自己的底兒都掏穿的，還真是少見。

    服務(wù)員恨不得能一直黏在角落里聽八卦，什么肇事逃逸蹲號子蹲了十年，什么前夫因救人溺水身亡，什么父親欠債幾千萬繼母卷款逃跑，什么因?yàn)榕c婆婆起了糾紛聾了一只耳……

    這兩位的前半生精彩程度都可以拿來寫小說了！

    后面的聊天才比較正常，談?wù)勁d趣啊愛好啊，這才是正常相親的路數(shù)嘛。

    紙吸管攪動著檸檬茶里面的冰塊，叮呤當(dāng)啷。

    許飛燕已經(jīng)明白雷伍做這場“戲”的用意，嘬了口檸檬茶后主動問他：“雷先生來相親，是因?yàn)樽约阂呀?jīng)到了婚娶的年紀(jì)嗎？”

    盡管是做戲，雷伍也還是被她這一句氣笑。

    這是變著法子說他年紀(jì)大了啊。

    雷伍擦了擦嘴，把餐盤推到桌邊，慢條斯理道：“確實(shí)是，我年紀(jì)也不小了，就想找個喜歡的、她也喜歡我的人過日子?！?/br>
    許飛燕還在攪著冰塊：“但如果和我一起過日子的話，就要從黃金單身漢直接跳級、成為一個五歲女孩的爸爸了哦，你難道心里真的一點(diǎn)介意都沒有？”

    雷伍眼簾微闔，空氣安靜了幾秒，他才開口：“我其實(shí)會介意一件事?！?/br>
    “什么事？”

    “如果因?yàn)槲乙郧胺高^錯的原因，讓那孩子在學(xué)校或者外面遭受到不平等的對待，甚至是被孤立欺凌，我會非常介意的?！?/br>
    冰塊重重撞上杯壁，當(dāng)啷一聲清脆。

    許飛燕停下動作，靜靜看著他。

    雷伍的聲音很慢很低：“你千萬不要想什么會給我造成困擾，因?yàn)槲也乓獡?dān)心，我會不會成為你和朵朵的困擾。”

    所以早上那位家長叫他“朵朵爸”的時候，他好煎熬，好想大聲告訴對方，不是的，朵朵才沒有他這樣的爸爸。

    許飛燕皺眉：“雷伍……”

    她能感覺到，那個在大雨中不停跑步的雷伍又出現(xiàn)了，陰翳且沮喪，衣服頭發(fā)永遠(yuǎn)濕透，沒有太陽能曬干。

    雷伍搖搖頭，示意許飛燕讓他把自己的心結(jié)全部說出來：“我確實(shí)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好當(dāng)父親的準(zhǔn)備，因?yàn)槲铱傆X得自己沒有資格。錢沒了我能賺回來，那些我不會的我可以學(xué)，我唯一無法做到的就是開車了，連摩托車證都沒法考……

    我想要拼命對你們好一點(diǎn)，再好一點(diǎn)，這樣將來如果真的發(fā)生了我擔(dān)心的事，你們能不能……”

    他眉頭深鎖，喘了一口大氣才說出最后一句：“能不能不要太快放棄我？”

    雷伍向來意氣風(fēng)發(fā)，即便是身陷囹圄時也沒有像如今這么卑微。

    許飛燕胸腔內(nèi)翻涌起酸澀的浪，以前自卑的是她，如今自卑的是雷伍，但這樣的身份調(diào)轉(zhuǎn)并沒有讓她開心。

    她把還剩半杯的凍檸茶推到雷伍面前，也決定把心事坦白：“其實(shí)，我是害怕你把同情和內(nèi)疚當(dāng)成了喜歡，怕你是因?yàn)榭蓱z我，才說要照顧我和朵朵……可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你的同情和可憐?！?/br>
    雷伍接過玻璃杯，咬住吸管，狠狠一口就吸走了三分之一檸茶，咕噥聲沙?。骸罢l可憐你了……哦如果可憐也能轉(zhuǎn)化成喜歡，那許小姐，麻煩你多可憐可憐我，我如今無父無母，迫切需要家庭溫暖，每晚睡覺被窩都是涼冰冰的，好羨慕那些有老婆孩子熱炕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