挾獲諾獎之聲名，參加完秘密會議的陳文強與早已等候在新加坡的眾人，以公開的身份乘坐德國游輪前往瑞典。

    隨著時間的流逝，陳文強感覺自己已經(jīng)變得有些多愁善感起來，但殘酷的現(xiàn)實，腦海里的黑色記憶，堅持鍛煉所維持的強健體魄，在需要的時候，將會使他很快重新象一臺好機器那樣運轉起來。

    迎著海風，陳文強伸展開雙臂，感受著身上充沛的力量。但他需要的還有精神上的——充實，沒錯，就是充實。

    風不大，海浪也平靜下去，無際的沉寂籠罩了整個空間，在大自然的交合中，一切都靜默了。大海在天空下挺露出光潤起伏的胸腹，逐漸把太陽吞沒下去。

    天邊吹來一股涼氣，使海面激起一陣顫栗，仿佛被吞沒的太陽向天空舒出一口滿足的嘆息。

    阿萱也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茫茫無際的大海，說枯躁也枯躁，但也讓人胸懷一闊，不由自主地生出對人生的新的感慨。

    作為陳文強的秘書，卻不是陳文強選的，而是彩鳳派來的。一個大男人在外面，總得需要照顧，她的身份不合適，在崖州紡織廠已經(jīng)成為高管的阿萱便進入了她的視線。

    由于出身和身體的關系，彩鳳沒有成為太太的奢望，能給她個妾的名分，她便很感滿足了。她看到了陳文強與洋人的關系好，連帶著那個艾米麗，就跟陳文強跳過好幾次舞。如果陳文強娶了洋女人，那她不僅沒有名分，還需要淡出或遠離陳文強。所以，在彩鳳心里，是希望陳文強娶個中國女人，最好是溫柔、嫻淑，不會介意陳文強納妾的。

    顯然，在紡織廠的工作中，彩鳳已經(jīng)比較熟悉阿萱，覺得似乎是一個比較合適的人選。而且阿萱與陳文強也有過幾面之識，互相也沒表現(xiàn)出什么厭惡的情緒，如果相處一下，還是很有感情發(fā)展的空間。

    彩鳳并沒有直說，但阿萱多少猜到了一點，心情也挺復雜。陳文強呢，功成名就，長得也是高大威猛，從哪方面來說，都是上佳的人選。就象當初阿萱的母親賣力推銷一樣，這回卻換成了彩鳳的有意撮和，這讓阿萱總感覺有些怪怪的。而且，在船上沒過幾天，姑娘就有些臉紅了。

    “達柯”號游輪可乘坐千人以上，加之航行的時間很長，百無聊賴之下，外國游客們在船上組織了很多豐富多彩的活動。每到晚上，船上都要舉行舞會，洋男洋女們在音樂的伴奏下，成雙結對的翩翩起舞，以打發(fā)時光。

    乘坐頭等艙，且有德人相陪的陳文強自然也接受了邀請，帶著女伴阿萱去參加。開始還只是傾聽那些美妙的舞曲，放松下身心，后來便拉著阿萱轉入舞池。由生疏到熟練，不僅是舞步，還有兩個人的關系。

    輕輕摟抱，四目相對，身體接觸，低聲細語，這在跳舞中很平常的事情卻給了阿萱完全不同的感覺。

    而對于陳文強來說，其實并沒有太熱烈的感情。興許是相處的時間還短，關鍵是跳舞這種親密的程度，對他并不算什么。當然，如果從朋友的角度來看，兩人的關系確實是拉近了很多。

    “如果不是德國游船的話，可能不會有這么好的待遇?！标愇膹娚焓执蛄藗€響指，已經(jīng)有侍者端過酒盤，他取了兩杯香檳，一杯遞給阿萱，微笑著說道：“怎么有點沉悶，坐船久了不舒服嗎？”

    “不是?！卑⑤婊剡^神兒來，接過酒杯，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沒有暈船的毛病，從小就是這樣。德國有求于先生吧？看那個什么公司的，對您很恭敬呢！”

    “也許吧！”陳文強沉吟了一下，說道：“你不用為語言的事情擔心，德語我也很精通了，只是平時不常說而已?！?/br>
    “我真的很笨，這么長時間也不敢說精通。”阿萱有些赧然，“只是勉強能對付?！?/br>
    “多說多練，你還是與德國人接觸得少了。”陳文強舉杯示意了一下，說道：“要有自信，不用太看起起洋人，把他們看成未進化完全的猴子，在心理上就能占些優(yōu)勢。”

    “憑先生的聲名，哪個國家都會以禮相待。”阿萱笑得彎了眼睛，說道：“這是不一樣的?！?/br>
    “是?。　标愇膹娍嘈α艘幌?，說道：“如果他們不認識我，還不是照樣看不起。國家貧弱，連國民都直不起腰?！?/br>
    “這，這雖然無奈，可也不是個人能改變的。”阿萱嘆了口氣，眼光一掃，撇了撇嘴，說道：“看那幾個日本人，不就打贏了場戰(zhàn)爭，趾高氣揚的。洋人呢，也是勢利眼?！?/br>
    呵呵，陳文強不由得笑了起來，搖頭道：“你瞧不起戰(zhàn)爭，但每個強國的崛起差不多都是通過這個手段。中國，嗯，也不應該例外。至于你說的勢利，國與國之間，比人與人更厲害。那可是不講什么感情的，只有冷冰冰的利益，翻臉比翻書還快。”

    阿萱睜大了眼睛，有些驚詫，也有些不解。雖然上過西式學校，但她的閱歷和知識顯然還是遠遠不夠的。

    陳文強也不想說得太多，灑然一笑，又談起了比較輕松的話題。

    航行在茫茫大海之中，落日西沉，天水一色的時候，都不免有些思鄉(xiāng)之情。陳文強是比較有經(jīng)驗的，說說笑笑，以緩解海上的枯燥氣氛。比如談談在船頭看日出，看隨船翱翔的海鷗，還有海中出來換氣的鯨魚和噴射出的高大水柱。而浩浩大洋，波濤滾滾，果然不同于一般風景。

    而事情的發(fā)生發(fā)展就是這樣的無法預料，冥冥中是命中的注定，但卻無人事先能告訴你。該發(fā)生的始終要發(fā)生，發(fā)生了就是事實，就是真理。盡管它們與你近在咫尺，或遠在天涯。盡管事情的發(fā)生有時不合邏輯，但也總能順理成章。

    不知不覺，陳文強的阿萱的關系日漸親密起來。男人哪，用“世上沒有不偷腥的魚”來形容是十有八九不會錯的，坐懷不亂的柳下惠絕對不會成為男人學習的楷模。海上孤獨寂寞，男女朝夕相處，不產(chǎn)生感情才是令人驚訝的事情。

    船在洋面上行駛著，在時間上已經(jīng)入夜，但是太陽依然不饒人地遲遲不落，把夜變成半透明體的酡紅，仿佛陶醉于這金紅色的光芒。

    甲板上只有三五對男女，都離得很遠，在那里各自喁喁情話。而陶醉的又何止是酡紅的夜，阿萱立在陳文強身旁，低聲細語地說著話。一個浪打來，船身晃著，阿萱有些站不穩(wěn)，陳文強忙扶住她的腰，抓了欄桿穩(wěn)定。柔軟的身體依須著，本來還有些匆忙、粗率的動作，慢慢卻變得自然起來。

    凝視著阿萱也不知是夕陽所染，還是喜悅興奮而變得紅暈的俏麗臉龐，陳文強有些出神了。

    ………………

    瑞典，清朝在這個國家沒有大使館，公文往來都是靠駐俄國使館聯(lián)絡。但五大臣出洋考察時，瑞典也發(fā)出了邀請。

    考察期間，國王一再強調(diào)兩國當年的貿(mào)易盛況，光從哥登堡出發(fā)到中國的商船不下百計。而且，瑞典的林業(yè)非常發(fā)達，由此帶來的家具業(yè)也很興盛，如宜家家居。后來考察團回去后也向朝廷提出創(chuàng)辦林業(yè)，大概也是受到瑞典的啟發(fā)。

    而憲政考察團在考察過程中，基本上都受到了各國的禮遇，有的規(guī)格還很高。美國、法國、德國、比利時、丹麥等等，而多數(shù)國家的考慮則是政府為商業(yè)開道。

    象比利時，是希望多拿幾個中國鐵路建設項目（如之前的盧漢鐵路）；丹麥的“大北電報公司”，是大清電報行業(yè)的供貨商和合作伙伴，當時正和德國西門子公司展開競爭；德國也是如此，知名企業(yè)如克虜伯公司、西門子公司和拜爾公司等，都想擴大在中國的業(yè)務。。

    其實呢，五大臣出洋考察，名為憲政考察，實際上則是政治法律、經(jīng)濟產(chǎn)業(yè)、教育文化、軍事科技、社會福利、公共設施乃至禮教習俗等等，幾乎無所不包。由于時間有限，加上要考察的國家和內(nèi)容如此之多，難免會產(chǎn)生一種蜻蜓點水、走馬觀花的感覺?？陀^的說，這次五大臣的出洋考察，很大程度上更偏重于形式上的觀察而難以提出實質性的、有效的cao作建議。

    而語言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五大臣中并無一人精通外國語言，他們在和外國政要或相關人員交流的時候，往往會遇到很大的語言障礙，而雙方的溝通往往都需要隨行的翻譯人員或者在當?shù)氐闹袊魧W生。如此一來，雙方的交流不但難以深入，反而經(jīng)常出現(xiàn)誤會及曲解之處。

    當然，看了就比不看強，收獲還是很大的。細讀這些大臣的考察日記，很難想象是當年熟讀圣賢書、經(jīng)歷封建科舉考試而走出來的官員們所寫的。在當時傳統(tǒng)文化氣氛如此濃厚的環(huán)境下，這些人在考察后的見識，即使放在現(xiàn)在，也未必落后。

    而陳文強顯然連走馬觀花也不是，計算的時間也剛剛好。因為他此次歐洲之行的主要目的地是德國，參加諾貝爾獎的頒獎儀式對他來說，只是順路為之。作為第一個獲此殊榮的華人，陳文強覺得目的和影響已經(jīng)達到了，讓華人感到驕傲，提振起華人的自信心，這便已經(jīng)是極限。畢竟，個人的成就與國家的強盛并沒有直接的關系，洋人能夠尊敬他、禮遇他，但因此就能改變國家的形象？改變洋人對中國的篾視？顯然是不可能的。

    只在瑞典呆了一周，領完獎，陳文強便趕赴德國。這多少顯得對獲得諾獎有些敷衍，有些心不在焉。

    而一到德國，陳文強便被basf公司（巴斯夫股份公司，縮寫basf是由以前的全名巴登苯胺蘇打廠而來）殷勤地請到公司總部，給予了極高的禮遇。

    合成氨無疑是哈伯一生最大的成就，可它沒有馬上得到工業(yè)界的青睞，他收獲的是冷眼和懷疑。而basf公司對固氮顯然有著濃厚的興趣，但經(jīng)過了反復的實驗后，對合成氨的工業(yè)化前景也表示疑慮。

    這就是很多發(fā)明創(chuàng)造無法或很久之后才會應用于實踐的關鍵所在，實驗室為工業(yè)化生產(chǎn)邁出了最重要的一步，但要實現(xiàn)工業(yè)化仍面臨許多棘手的難題。

    在參觀了以化工專家波施為首的工程技術人員按照哈伯的工藝流程所設計制造的設備后，陳文強心中有了底。basf公司的合成氨工業(yè)化嘗試還處于第一階段，也就是說，三大難題他們一個也沒解決，或者說他們還正在第一個難題上進行艱苦、繁重的挑選和實驗。

    “也許一個月，也許兩個月，最多不超過三個月?！标愇膹姺浅Ｗ孕诺叵薅藭r間，而歷史上的合成氨工業(yè)化進程足足花了六年，只是第一個難題——催化劑的挑選便進行了兩年多。

    “陳先生如此自信，應該是已經(jīng)研究實驗過吧？”波施身為化工專家，他認定自己的方法是正確的，只是耗時而已。這當然無可厚非，他采用的是科學界的規(guī)范方案，如果不是陳文強能夠投機取巧，也同樣要走這條路。

    “是的，我在實驗室做過很多次實驗，按照哈伯先生的工藝流程，我們在實驗室制取出了合成氨?！标愇膹姲胝姘爰俚鼗卮鸬溃骸皩τ诠I(yè)化生產(chǎn)，也進行了一些嘗試，有了一些收獲?！?/br>
    波施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追根究底，畢竟雙方是合作關系，一些機密人家不會現(xiàn)在就合盤托出。

    而陳文強呢，確實也做過一些實驗，但按照強卓實驗室的設備和水平，是無法制造出合成氨的。他把投機取巧做到了極致，直接就從高效穩(wěn)定的催化劑開始實驗制取，因為他知道是什么。而波施呢，完全是摸索、挑選，歷史上，他和他的團隊可是進行了多達6500次試驗，測試了2500種不同的配方，才找到了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