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屈尊紆貴，待人接物禮數(shù)周全，讓人備覺親切，但只此而已嗎？顯然不是。沒有強硬的手段，沒有左右逢源的交際能力，沒有任事之才、治軍之能，沒有隨機應變的的靈活……

    總之，袁世凱能在晚清政壇上摸爬滾打得到最高統(tǒng)治者慈禧太后的信任、被眾多勢力看好、贏得部下的服從，無疑與其本身的能力和政績有關(guān)。每個人的成功都不是偶然，也不會單單只憑幸運，陳文強始終堅信這一點。

    雖然陳文強的優(yōu)點是不輕視任何人，但卻有些低估了自己，或許是因為他本身的謹慎，也或許是因為剽竊、投機而取得的成功很是容易，所以他并不很明確地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具有了多大的分量。

    那么，在袁世凱等人眼中，陳文強到底有多大的影響和作用呢？

    首先說名望，陳文強可是享有國際聲譽的名人，連洋人都得服，都得稱贊不已。國人更把他視為華人的驕傲，視為智慧不遜西人的明證。而那個時代與后世也差不多，崇洋媚外或許不是主流，但針對科學技術(shù)方面，這樣的思維和傾向依然是很普通的。國人說好，未必有多大的影響；洋人說好，那可是要大加宣傳并深為篤信的。

    其次，便是陳文強所掌握并且能調(diào)動起來的經(jīng)濟實力。從國內(nèi)的甬商集團，到其他的工商人士，再到南洋的華僑華人，陳文強似乎已經(jīng)成了聯(lián)結(jié)的紐帶，中僑銀行便是明證。除此之外，陳文強所吸引的外資，引進的技術(shù)，開辦的工廠企業(yè)，不僅多是新興產(chǎn)業(yè)，國內(nèi)首家，更有多處于國際先進水平，為洋人所矚目的。

    最后從政治上看，在立憲、憲政成為大勢所趨，立憲派迅猛壯大的時候，陳文強扶搖直上似乎已經(jīng)成為定局。原因也很簡單，象張謇、湯化龍、譚延闿等立憲派首腦皆是土生土長的傳統(tǒng)人士，雖高呼“憲政”，其實對憲政卻是知之不多。哪象陳文強，有著海外經(jīng)歷，時不時地發(fā)表些立憲言論，頗有不少創(chuàng)造性的理論和見地，且越來越成為立憲派的智囊，指導作用日益凸顯。

    比如倡議各省成立“憲政同志會”，北京設(shè)立總部，各省各埠設(shè)立支部，儼然已向政黨之雛形演進；比如更廣泛征集加速立憲請愿的簽名，壯大聲勢，以向朝廷施壓；比如發(fā)展并擴大地方自治……

    可以說，陳文強在立憲派中的作用和影響迅速增長，且干得頗有章法，得到了張謇等老家伙們的首肯和支持，作為年輕的中堅力量而被日益重視。

    這么綜合分析下來，陳文強哪里是人才，簡直稱為奇才也不過分。搞發(fā)明、干實業(yè)、交洋人、結(jié)大吏……若能拉攏到陳文強，哪怕只是一般的結(jié)交以圖長遠，那也是極為有利的事情。

    當然，若與陳文強結(jié)交，還有更多的好處?；蛟S可以通過陳文強來轉(zhuǎn)圜袁世凱、慶親王與瞿、岑的關(guān)系，使政治攻擊減弱一些；或許可以借陳文強的人脈，使袁世凱得到更多立憲派人士的支持和協(xié)助；或許可以通過陳文強來緩和袁世凱與張之洞清濁難合之政治斗爭……

    陳文強就象萬金油，還象潤滑劑，通過他似乎能與各方勢力都扯上點關(guān)系，而他卻并不真正屬于官場的某個政治勢力，而是屬于在野的新興政治勢力——立憲派，這也是他能游刃有余的重要原因。不象袁世凱，身上帶著派系的烙印，權(quán)力斗爭、政治斗爭都難以置身事外。

    談了很多，政治、經(jīng)濟都有涉及，但卻完全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東西，這是著眼于長遠的結(jié)納??！陳文強在咯吱咯吱的踏雪聲中想明白了，在他眼中，白色的長遠的街道上，便不再有清清楚的腳印，只是大的、小的黑洞。

    這樣也好，交淺言深，陳文強此時還真不知道做何種程度的表示，在短時間內(nèi)也沒有要借助袁世凱力量的打算。

    “大哥，天冷，上車吧！”馮大義在身后關(guān)切地叫著。

    陳文強停下腳步，待馬車停在身旁，打開車門，跳了上去。

    ………………

    雖然有了些心理準備，但陳文強打開房門，進到家中時，依然是驚訝不已。

    他只是圖個熱鬧，讓實驗室留守的工作人員感到溫暖和關(guān)懷，倒真沒想嚴格按照什么規(guī)范來布置，來安排。所以，他交代得很粗略。

    但映入眼簾的布置、擺設(shè)，一下子超出了他的心理預期。布置不是奢華，彩紙條卻很鮮艷；擺設(shè)簡潔明快，既象自助餐，又有跳舞歡樂的空地……

    “先生，您回來了?！卑⑸徛牭介T響，匆匆地走了過來。

    “這——”陳文強用手指胡亂劃拉了一圈，點了點頭，“布置得不錯……”他突然睜大了眼睛，望著隨后出現(xiàn)的艾米麗。

    “陳先生?！卑愋χ蛑泻?，嘴上不停地說道：“快看看，是否合您的心意？我和阿蓮、阿火忙了大半天，布置房間，采購物品，總算是干完了。來呀，怎么不動地方？”

    這是我家吧？我才是主人吧？陳文強差點產(chǎn)生錯覺，苦笑了一下，隨意地看了看，說道：“布置得相當好，謝謝你，艾米麗小姐。這個，你是怎么——”

    艾米麗不等陳文強說完，已經(jīng)開口打斷了他，既象是解釋，又象是陳述，“租界里的環(huán)境太糟糕，旅館也很吵，我覺得這里不錯，又聽阿蓮說您并不經(jīng)?；貋碜?，又看到您要辦party，便自作主張留下來幫忙，順便從旅館里搬了出來。嗯，這很有些冒昧，可我真的很想知道中國的春節(jié)是怎么過的，很想與更多的中國人接觸學習。住在麗莉的房間，我想不會給您帶來任何不便，或者您需要我付房錢，這也是沒有問題……”

    陳文強笑得無奈，真是奇怪的生物?。“惸樕蠜]有一點瘋癲的樣子，相反，她的眼睛含著敏銳的洞察力，一直在看著自己。而且，那雙眼睛好象天生便有一種吸引人的力量，在隨時等候著發(fā)問。

    但這絕不是什么愛慕、愛戀，艾米麗的主動和熱情只是性格使然，還有外國人的習慣，陳文強確認了這一點，便更沒有辦法加以拒絕。何況，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夜里，將艾米麗趕出去，既不通情理，也顯得自己就象艾米麗曾經(jīng)說過的害羞或者膽小。

    得到了陳文強的允可，艾米麗的動作更加活潑，嘴上也說個不停，給陳文強介紹著她對這次聚餐歡娛的想法，以及各種布置陳設(shè)的原因。

    “真是粗心啊，竟然忘記問了，您吃過晚飯了嗎？”艾米麗有種喜歡惹事同時又天真聰明的神氣，流露在她鼻子微翹的臉上，以及那雙瞇縫起來的天藍色的、非常靈活的眼睛上，“我們正在吃，阿蓮做了三個人的飯菜，您也一起來吧！”

    又感覺錯亂了！陳文強覺得自己象個有些無措的客人，艾米麗倒成了熱情好客的主人。

    …………….

    夜是靜謐的，陳文強在樓上，這是屬于他的天地，特別是書房，更是他著意的禁區(qū)。

    通過興義堂或龍興堂的中轉(zhuǎn)，陳文強與復興會保持著聯(lián)絡(luò)，用密信、密電指揮著、建議著復興會的行動，掌握著復興會發(fā)展的方向。

    在瓊州以外，建立一個能長期堅持的根據(jù)地，計劃已經(jīng)確定，目標首選是廣西云南。更準確地說，將是滇桂兩省與越南接壤的地帶。利用滿清畏洋如虎，不敢派兵越界作戰(zhàn)的優(yōu)勢，只要與越南北部抗法人士黃花探達成協(xié)議或聯(lián)合，便能在越南擁有一塊休整和囤積物資的基地，形成進可攻、退可守的有利態(tài)勢。

    從目前來看，計劃進行得還比較順利。東京支部與越南愛國志士潘佩珠、阮疆柢、鄧蔡珅、阮誠等人建立起聯(lián)系，并進行了秘密商談，且頗有成果。潘佩珠等人已陸續(xù)潛回國內(nèi)，爭取在越南北寧聯(lián)絡(luò)中圻和北圻的領(lǐng)導人，主要是安世的黃花探。一方面了解越南國內(nèi)的革命情況，一方面進行武裝組織、兵運、民運和宣傳等工作計劃。而復興會則提出借地立基的條件，同時承諾在資金、彈藥等方面給予有力的支援。

    顯然，這種合作是互惠互利的。而復興會已經(jīng)向外界展示了自己的實力，不出意外的話，與黃花探等越南北部的反法武裝實現(xiàn)聯(lián)合是可以樂觀預期的。

    如果成功實現(xiàn)聯(lián)合，那一九零六年上半年的主要任務(wù)便將是人員輸送、物資囤積、刺探偵察，再一次起事便要在下半年舉行。

    只有不斷地舉起大旗，才能在革命大潮中起到引領(lǐng)作用，才能使復興會的號召力更加強大，才能吸引更多的革命志士投身而來。

    隨著計劃的展開，瓊州將成為最近便的物資供應基地。同時，也更安全，這是陳文強經(jīng)過檢討得出的判斷。瓊州各產(chǎn)業(yè)發(fā)展勢頭良好，移民工作又走上了正軌，在那里搞武裝起義是把官府的注意力吸引過來，顯然有引火燒身之嫌。之前是有些想當然了，事后才認識到各種弊端。

    邊干邊改，邊調(diào)整邊完善，革命說起來只有兩個字，但卻是個復雜的工作。滿清看似腐朽無能，但到底是一棵百年大樹，即便行將枯死，想要連根拔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陳文強寫好給各支部的密信，偶一抬頭，便看見案頭上袁世凱的書信，莫名其妙地瞅了一會兒，陳文強才伸手打開，往外一倒，隨著信紙出來的還有一張會票，對于這種東西陳文強可是有著極強的辯識力。

    好大方啊！陳文強拿著這五萬的會票，臉上帶著不明意味的淡然笑意。如果從自己的財產(chǎn)來看，這五萬也真不算什么。但重要的不是這個，而是泛泛初交，自己就值這個數(shù)兒，可見袁世凱的魄力和手筆。

    信中不外乎一些親近言辭，對陳文強的嫻熟洋務(wù)甚感欽佩，這個陳文強倒不必妄自菲薄。其中透露出的信息，就是張謇與袁世凱會面的事情，看似一言帶過，依陳文強來看，卻是重點。袁世凱和張謇化解舊怨，也就更明確表示了對立憲派的態(tài)度，反過來，他也想得到立憲派的支持。

    在舉國高呼立憲的時刻，商人、士紳形成的在野力量越來越強大。嗯，只有武裝是短腿，而這反倒讓朝廷比較放心。

    陳文強拿起筆，斟酌著字詞給袁世凱寫了回信，一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不可缺，借機又請求袁世凱從北洋武備學堂鐵路班拔調(diào)一批人才。這個時候，你求人幫助，就不是得寸進尺了，而是表示了一種親近的態(tài)度，一種含蓄的結(jié)交接納。

    當然，袁世凱有禮金，陳文強也要有回送，也自然不能再是錢財這么俗氣的東西。想了想，陳文強在另外的紙上寫下要送的回禮，貴重不貴重倒在其次，新穎卻是肯定的。

    沉浸于工作之中，陳文強聽到書房外有動靜，但門已經(jīng)反鎖，不虞有人闖入，他又以為是阿蓮在打掃收拾，便不加理會?？裳鄢蛑呀?jīng)快九點了，怎么還不消停，不由得心中納悶，把文件書信都收好，他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燒水洗澡、梳洗換裝，艾米麗在外面已經(jīng)忙活了好一陣子。

    十足的狂熱！

    明天穿什么衣服好呢？正是因為這個，艾米麗在屋子里踱來踱去，對著穿衣鏡已經(jīng)換了兩套衣服，心中直后悔隨身帶來的衣服太少。在德國，姑娘們在參加舞會前就是這樣一種心理。而那些紳士們，則在草坪舞會上或是在跑馬廳里，總是相互競爭，拼命想把姑娘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哼著歌曲小調(diào)兒，艾米麗輕快地旋轉(zhuǎn)，裙子轉(zhuǎn)成了一朵盛開的花——然后，她從開著的門看見了陳文強，驚愕中帶著些迷惑，正緩緩眨著眼睛打量她。

    “您好，先生?！卑愂痔崛菇窍蜿愇膹娦辛藗€蹲身禮，揚臉笑著問道：“我要穿這身衣服參加明天的舞會，你覺得怎么樣？”

    舞會？陳文強翻了翻眼睛，想開口說話，艾米麗已經(jīng)飛快起身，抱著她的幾件衣服從他的身旁飄了過去，留下一串清脆的笑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