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四日，星期日，上午九時。

    幾輛車停在別墅門口，彭方遠(yuǎn)還在和幾個隨行的工作人員進行公事交談，他的妻子梁玉瑩則很仔細(xì)地在車邊檢查著行李。

    “爸爸，什么時候回來？”彭玉馨拿著網(wǎng)球拍走到彭方遠(yuǎn)身邊，幾個海洋房產(chǎn)的職員趕緊退到了一邊。

    “馨馨，你爸爸馬上要去o市開會，起碼一個星期?！绷河瘳撔Σ[瞇走過來，摸上女兒的肩膀，然后把頭轉(zhuǎn)向了丈夫“方遠(yuǎn)，如果順利，你也不用花太多的時間留在o市?！?/br>
    “這次要和o市一些政府部門和許多同行見面，不親自去不好?！迸矸竭h(yuǎn)笑得很輕松，和藹地把女兒拉到身邊“現(xiàn)在o市發(fā)展很不錯，有時間了，我們一家再專門去旅游一趟?！?/br>
    “哦，差點忘了，還有東西！”梁玉瑩突然想起了什么，趕緊又朝家門走去，留下了女兒和丈夫。

    看著母親的背影消失在別墅深處，彭玉馨悄悄地拉緊了父親彭方遠(yuǎn)的手“爸爸，楊聶的公司這次也要去參加您舉辦的新樓盤裝修工程招標(biāo)會，您看”

    “嗯？他也要去你告訴他的？”彭方遠(yuǎn)微微一楞，對女兒突然如此熱心地打聽公司的事務(wù)感到有點吃驚“他的公司剛剛開始，有實力競爭得過o市當(dāng)?shù)氐难b修工程公司？”

    “爸爸，招標(biāo)會總是公開的吧，楊聶的能力您總不會懷疑吧？”彭玉馨有點緊張地看著遠(yuǎn)方幾個父親公司的下屬，聲音越來越輕“他一直很努力，您可以試試的”

    “試試？馨馨，這是生意場，不是朋友間請客，一切都要靠實力。”彭方遠(yuǎn)心里嘆著氣，輕輕地拍著女兒的肩膀“雖是低價小樓盤，但也好幾百萬的合同，不是隨便就可以承諾給誰做的，不然我也不會公開招標(biāo)?！?/br>
    “那如果他的競標(biāo)確實沒人比得上，您會不會”彭玉馨低下了頭，緊張地摩挲著網(wǎng)球拍“就當(dāng)是幫他一下，他不會讓您失望的?！?/br>
    “既然他要參加競標(biāo)，我也不拒絕，就看他會怎么表現(xiàn)吧?！迸矸竭h(yuǎn)的表情很嚴(yán)肅。

    “好了，馨馨，你不是要去打網(wǎng)球嗎？待會兒我送你去?！绷河瘳撟吡诉^來，見女兒和丈夫交談的甚是親密，自己的情緒也特別好“方遠(yuǎn)，時間不早了，路上平安，記得到了打個電話?！?/br>
    “呵呵，家里有事也給我打電話?！迸矸竭h(yuǎn)趕緊換上了笑容，對著妻子女兒微微點頭，就轉(zhuǎn)身上了車。

    “爸爸！”彭玉馨一急，就朝車走近了一步，但就在這時，父親的車已經(jīng)發(fā)動了?？粗嚲従忞x去，彭玉馨心里很不是滋味。

    “干什么，一點都不注意安全！”梁玉瑩皺了下眉頭，把女兒拉了過來，露出了責(zé)備的目光“剛才和你爸爸說什么了，看你有心事一樣?！?/br>
    “沒什么”彭玉馨低頭朝家而去，梁玉瑩若有所思。

    ****

    上午十時，周凱開著警車來到了林熙敏家的樓下。

    “楊聶，你也來了?！币贿M林熙敏家門，周凱就看見客廳里多了個熟悉的人。周凱心里略略犯疑，只是對著聶陽點點頭，就看住了面帶拘謹(jǐn)微笑的韓凌和換了一身新裙的林熙敏“韓阿姨，小敏，都準(zhǔn)備好了，現(xiàn)在就出發(fā)嗎？”

    “周凱，今天我陪小敏一起去?！甭欔栃χ锨耙徊健安粫屇銥殡y吧？”

    “嗯，沒什么，就一起吧?！边@一瞬間，周凱的腦子里出現(xiàn)了許多微妙的想法，于是笑著點頭。

    韓凌和林熙敏走在前面，聶陽和周凱都不約而同地故意放慢了腳步。

    “楊聶，小敏和韓阿姨都告訴你了吧？”周凱摘下警帽，不好意思地說著，臉上帶著無奈的笑容“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太不講情面了？”

    “你是警察，本著法律賦予你的職責(zé)和權(quán)利，你沒有做錯。”聶陽望著走在前面的林熙敏，臉上浮現(xiàn)淡淡的笑容，但聲音卻壓得很低“關(guān)鍵是小敏，她以前所經(jīng)歷的人和事，是該有個正確的了斷，我知道，你其實已經(jīng)很照顧她了”

    “呵呵，你理解就行了，對了，生意如何？”周凱輕松了許多，笑著拍拍聶陽的肩膀“還是你不錯，有自己的公司，比我這當(dāng)警察的強多了?！?/br>
    聶陽一楞，突然想起了下個星期要去o市的計劃，慢慢的臉上露出了幾絲為難。

    “怎么了？”已經(jīng)快走到停車場了，但聶陽卻停止了前進，周凱也不得不停了下來。

    “哦沒什么”聶陽嘀咕了一句，停了幾秒后抬頭露出了認(rèn)真的表情“周凱，下個星期我要外出o市談業(yè)務(wù)，如果小敏有什么事，麻煩你擔(dān)待一下?！?/br>
    “呵呵，還有什么事？還不是和她這段時間有關(guān)嘛，放心吧，她要有事也是找我的麻煩?！敝軇P嘿嘿一笑，就加快腳步朝車走去。

    上午十時三十分，警車開到了w區(qū)某區(qū)級醫(yī)院，在周凱的陪同下，眾人來到了住院部。

    慢慢深入走廊，眾人的腳步聲在空蕩的走廊里來回震蕩，前方某病房外出現(xiàn)了一名警察。見周凱當(dāng)頭，那名警察趕緊從長椅上站起來行注目禮。

    明顯帶著監(jiān)視目的的警察出現(xiàn)在眼前，林熙敏心里越來越緊張，看看那緊閉的病房門，林熙敏突然有點不敢繼續(xù)前進了。

    大海的傷一定很嚴(yán)重，才會被警察留在醫(yī)院里那么長時間，他和石頭現(xiàn)在都被扣上了販毒的嫌疑，就是因為我而無路可走，他會不會恨我林熙敏的腳步越來越慢，漸漸脫離的隊伍，遠(yuǎn)遠(yuǎn)地落在了后面。

    聶陽覺察到了這一細(xì)微的變化，轉(zhuǎn)身又回到林熙敏身邊，拉住了林熙敏的手“見一面就走吧，相信周凱?！?/br>
    看著聶陽那誠摯的臉，林熙敏也恢復(fù)了勇氣，笑著點點頭，而韓凌此時已經(jīng)和那幾個警察在病房門前填寫登記了。

    病房內(nèi)一名護士正在給熟睡中的汪海更換輸液袋，一名警察坐在一邊看報紙，而李小兵這時候卻不知道在哪里去了。

    站在門口，一眼就看見那高高的輸液架和露出被子的大半截包裹著厚厚紗布右腿，林熙敏的喉頭梗塞了，結(jié)果任憑聶陽和周凱在身后是如何催促，她都沒敢踏進病房。

    “他的右腿股骨粉碎性骨折，耽誤了治療，已經(jīng)無法完全恢復(fù)。”周凱呼了口氣，很輕聲地說著“如果不是我們?nèi)サ募皶r，再耽擱一兩天，大腿骨折傷勢惡化，還可能截肢。”

    林熙敏慢慢回頭，茫然地看著周凱的臉，沒有任何話語，只是以一種麻木冰冷的表情回應(yīng)著周凱口中說出的殘酷內(nèi)容。

    “既然他還在休息，那我們吃了午飯再來吧，韓阿姨，你說不好？”聶陽假裝看了下表，把頭轉(zhuǎn)向了韓凌，而韓凌看到女兒那突然冰冷的表情也顯得有點緊張。

    突然身后的走廊傳來了凌亂的水瓶落地聲，然后就是一聲嘶啞而沒有明確意義的驚呼，房門前的眾人都回過了頭。

    一個矮胖的青年呆呆地站在離病房幾米的走廊里，張著口，瞪著驚詫的目光，腳下是一個不斷往外冒水的溫水瓶，青年身后還跟著一名警察。

    “石頭”林熙敏看清了那人的摸樣，雖然早有心理準(zhǔn)備，但這時候還是流露出了幾絲驚訝。

    “老大大小姐”李小兵看到了韓凌和周凱，臉上一紅，在嘀咕出這句問候后，趕緊彎腰去揀水瓶，然后偷偷抬頭觀察著突然出現(xiàn)的、站在林熙敏身邊的陌生青年。

    “你們先出去吧，我陪著就行了。”周凱輕咳一聲，對著房內(nèi)外的同事使了下眼色，然后擠過林熙敏首先進了病房。

    天青色的吊帶夏衫、雪白的短裙，還有那微微染過幾縷棕紅的發(fā)梢，林熙敏比之一個星期前在c市公安局里更加清麗動人，而在林熙敏身邊的西裝青年更是英俊高大，氣質(zhì)文雅。坐在汪海的床前，李小兵幾乎就沒敢抬頭去仔細(xì)看一眼曾經(jīng)相處過幾年的林熙敏，顯得異常拘謹(jǐn)，腦子里更是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了一幅幅雜亂無章的畫面。

    輕輕用手摸上了汪海那散發(fā)著濃厚藥水味的包裹傷腿的紗布表面，林熙敏的目光干澀無神，只是偶爾抬頭看看自己的母親和聶陽，嘴唇微微咬著。

    “阿姨，吃水果，大哥，吃水果”李小兵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彎腰從床下的袋子里摸出了幾個夏橙，帶著惶恐的目光舉到了周凱、韓凌和聶陽面前。

    “石頭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大海會這樣，你上次為什么不給我說清楚！”林熙敏側(cè)過了頭，露出了異常陰冷的目光，這一瞬間，眼底里溢出的不是痛苦，而是一股被冰寒凝固的憤怒。

    很久都沒有面對過林熙敏這種熟悉的嚴(yán)厲目光，李小兵不由自主的打了哆嗦，手里的水果掉在了被子上“我”一個夏橙落下，剛好打在了汪海的手上，在李小兵開口的那瞬間，汪海迷迷糊糊地嘀咕了一聲。

    “大?！绷治趺糈s緊轉(zhuǎn)過了頭，靜靜地看著床上青年那漸漸睜開的眼睛。

    汪海醒了，看到了床前或坐或站的幾個人，當(dāng)眼睛落在林熙敏臉上的時候，突然發(fā)出了一聲低沉的驚呼，雙手一撐，就想把身體支撐起來。

    “大海，別動！”李小兵見同伴有點沖動了，趕緊按住了對方的手，然后使竟眼色。

    看清了林熙敏身后的兩個青年，其中之一就是身穿警服的周凱，汪海迅速冷靜下來，默默點頭，就在李小兵的幫助下慢慢坐了起來，然后低著頭看著被子，并不急于說話。

    “我想單獨談?wù)??！绷治趺粽玖似饋?，帶著認(rèn)真的表情看住了周凱和韓凌。

    周凱想了想，戴好帽子就走進了陽臺，選擇了一種暫時回避的態(tài)度，但沒有答應(yīng)林熙敏要求自己完全退出房間的意思。

    “那我去買點東西，剛才忘了小聶，你就陪敏敏在這里，不要走了?！表n凌也趕緊收拾好自己的包，但言語中卻放不下心，聶陽只能輕輕點頭。

    并沒有反對韓凌這樣的安排，林熙敏看了眼聶陽后，又坐回了床邊。

    手剛摸上了汪海的胳膊，只見汪海如觸電一樣把手迅速縮進了被子，林熙敏的心也咯噔了一下。一只手搭上自己的肩膀，林熙敏回過頭，見聶陽在對自己微微搖頭，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就在聶陽把手放在林熙敏肩膀上的時候，本是低著頭的汪海突然露出了忿忿的目光，而一邊的李小兵則尷尬地偏過了頭。

    考慮到自己可能太緊張、太傷感了，以至于有點讓氣氛太過壓抑，林熙敏調(diào)整了下呼吸，然后以輕松的姿態(tài)從聶陽的兜里摸出了香煙，也不管聶陽是否阻攔，就像曾經(jīng)的林熙明那樣當(dāng)著汪海和李小兵的面點上了，最后把煙盒丟給了李小兵“抽煙，然后告訴我實話。”

    “我們有什么實話？大小姐，你還來干什么？”見對方恢復(fù)了常態(tài)，汪海也搶過一枝香煙，帶著麻木的表情和似笑非笑眼神在林熙敏和聶陽身上來回掃著“我和石頭很好，混得不錯?！?/br>
    “怪我嗎？”林熙敏低著頭，吞著煙霧，因為不太習(xí)慣聶陽抽的那種香煙而微微咳嗽“我也一直在找你們，但是找不到”

    “你過得很好，我和石頭都很高興”汪海的眼睛濕潤了，抬起頭看著聶陽，表情顯得有點復(fù)雜，嘴動了好幾下，后半截話怎么也說不出來。

    從那渾濁而隱含著犀利的目光里，聶陽猜到了汪海的想法，輕輕一笑，就坐到了林熙敏身邊“我叫楊聶，小敏男朋友，聽她說了你們事，所以今天陪她來看看你們?！?/br>
    汪海和李小兵同時露出一絲類似痛苦的表情，紛紛低下了頭。眼前的聶陽雖然很陌生，但他站在林熙敏的身邊，卻有著說不出的協(xié)調(diào)感，這一瞬間，汪海和李小兵都不約而同的從內(nèi)心泛起一種自卑和不安，但又不甘心地出現(xiàn)幾絲煩悶和惱怒，只是根本找不到發(fā)泄的地方。

    “不用緊張，我不是警察，但我也許可以幫你們，前提是尊重警方的調(diào)查?！甭欔柨戳搜坳柵_上看報紙的周凱，盡量把語氣放得輕松些“早就聽說小敏以前和你們關(guān)系不錯，她一直稱贊你們夠義氣。”

    “那是以前了，這位大哥?！蓖艉Ｍ鲁鲆豢跓?，也笑了“我們犯的事兒，自然由我們承擔(dān)，和和你女朋友沒關(guān)系了?！?/br>
    林熙敏的臉色一變，慢慢站了起來，陰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汪海的臉上，當(dāng)轉(zhuǎn)頭朝李小兵看去的時候，在見那個矮胖的青年如鴕鳥一樣低下了頭?！按蠛?，你什么意思?。俊绷治趺袈曇舭l(fā)顫，語氣冰涼。

    “平民會早就不在了，但我和石頭始終都沒有違背當(dāng)年老大定下的規(guī)矩，你該滿意？”汪海也抬起了頭，帶著淚光看著林熙敏的臉，并不避諱有聶陽在場“當(dāng)我和石頭知道你是女人的時候，就猜到了有這樣一天?！?/br>
    林熙敏如同受了羞辱一樣露出了憤怒的目光，臉漲得通紅，但卻說不出一句話。

    “你們可能誤解了，如果她真得不顧你們死活，也不會這段時間吃不香睡不著，也不會和自己的mama鬧翻臉，更不會逼著警察非要給你們個公道，你們這樣有點過分了吧？”聶陽鼻子里哼了一聲，嚴(yán)肅的目光罩向了汪?！皳Q個立場來說，她本可以根本不過問這些！”

    “誰要你說這些的！？”林熙敏大怒，回頭瞪了眼聶陽“我的事情，你少管！”

    見房間里出現(xiàn)了不和諧的變化，周凱也走了進來。

    “你們出去吧，我要和他們單獨談！”林熙敏提高了音量，一邊顫著聲音，一邊閉上了眼睛“不要干涉我和我兄弟間的事”

    聶陽和周凱對視一眼，都同時朝房門走去。

    “其他的廢話少說，我就是想問個明白，你們到底怎么了，誰在陷害你們。”聽到房門關(guān)上的聲音，林熙敏這才睜開了眼睛，然后冷冷地看著床上的汪海和對面的李小兵“我絕不會讓自己的兄弟受委屈的！”

    汪海和李小兵一楞，終于從林熙敏的話里聽出了他們所熟悉的那種堅毅口吻，一時間兩人都露出了激動和迷茫交織的表情。

    “告訴我”林熙敏松了口氣，疲憊地落回了位置上，抓住了汪海的手，滴下了一滴眼淚“誰害得你們這樣的”

    半個多小時以后，林熙敏帶著平靜的表情走出了病房，臉上還帶著淺淺的淚痕，但目光卻出奇的柔和。門外，韓凌早回來了，幾袋補品和水果放滿了走廊的長椅?？吹巾n凌等人都在看著自己，林熙敏輕松地理了下頭發(fā)“回家吧，我沒事了，看過他們我就放心了。”

    周凱靜靜地看著林熙敏的眼睛，企圖從那平靜如水的目光中剝離出剛才那半小時里可能發(fā)生過的事情，但怎么也無法看透那奇特平靜中到底隱藏的是什么。幾秒種后，周凱輕笑了一聲，漫不經(jīng)心地對著同事抬了下手“今天的探視完了，叫醫(yī)生護士待會兒再來檢查一下?！?/br>
    “小敏”聶陽走了過來，拉住了林熙敏的一只手“要相信周凱”

    “我沒事，回去吧，下午送我回學(xué)校?！绷治趺翩倘灰恍Γ杨^轉(zhuǎn)向了自己的母親“媽，東西就讓周凱送進去吧，我們?nèi)コ晕顼?。?/br>
    “哦，好！那就麻煩周警官，如果他們的治療需要我?guī)兔Φ脑挘徒o我打電話。”韓凌見女兒似乎終于滿意了，心里也松了口氣，趕緊笑著走到女兒身邊，一邊還對著周凱道謝。

    三人走遠(yuǎn)了，周凱一直站在走廊里動都不動，目光一直尾隨著林熙敏的背影，眉頭越皺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