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瓊兒又問王萱：“你揣摩出什么圣意來了？”

    “我也不懂，”王萱攤手道，“不過，密詔沒能寫完，還加蓋玉璽送來楚山，懂或不懂，其實也是夫君一念之間的事情?！?/br>
    “還有一句話萱meimei藏著掖著未說，我來說吧，”柳瓊兒說道，“陛下寫到‘鄭氏’時已然不行了，玉璽可能是纓云公主擅自加上的，纓云公主對夫君可是信任得很?。　?/br>
    “我可沒有這個意思，是jiejie你才這么想！”王萱連忙否認(rèn)。

    徐懷搖頭苦笑。

    這時候侍衛(wèi)走進(jìn)來稟報：“史公求見節(jié)帥！”

    “我就說史先生是只老狐貍吧，”柳瓊兒抿嘴笑道，“七叔、十七叔等人在場，他有話藏著掖著不說，偏偏這時候單獨跑過來。”

    徐懷示意侍衛(wèi)將史軫請進(jìn)來。

    “兩位夫人也在啊！”史軫走過來看到柳瓊兒、王萱在院中，行禮道。

    “不妨礙你們談事情了！”

    柳瓊兒拉著王萱待要離開，徐懷說道：“你們不要走，幫我跟史先生沏茶……”

    徐懷怕被史軫說得心志動搖，讓柳瓊兒、王萱留在書齋一起說話。

    所議乃是絕密，進(jìn)書齋坐下，王萱準(zhǔn)備茶具，柳瓊兒多點了幾支烏桕燭，將室內(nèi)照得亮堂一些。

    “不敢勞煩夫人！”史軫跪坐案后，從王萱手里接過茶盅。

    “趙范明早就會來到舞陽，陛下之密詔沒有寫完，單就字面意思，有太多可以解讀，不能示之也——我想著是不是需要提前準(zhǔn)備一份完整的‘密詔’給他看？我的字寫得還不錯，騙過趙范，應(yīng)該沒有問題，反正也不會叫他有機(jī)會拿著‘密詔’細(xì)細(xì)辨認(rèn)……”史軫說起此時單獨來見的用意。

    “不用這么麻煩，不給他看不就得了，”徐懷搖頭說道，“密詔示人，還能叫密詔嗎？”

    柳瓊兒坐于一旁，胳膊肘頂了王萱一下，笑著說道：“史先生拿話試探徐懷哩，”又跟史軫說道，“史先生留下來陪我們一起用晚餐吧，要不然你說話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徐懷又要餓著肚子被你拖到深夜才能談完事情……”

    史軫老臉一紅，飲了一口茶，重新整理思緒說道：

    “韓圭未見陛下密詔所書，卻也大體猜到圣意何為——他剛剛有一封私函送我處，希望我能勸節(jié)帥坐觀其變，這是對楚山最為有利的。豈不說他的建議合不合節(jié)帥的心意，但節(jié)帥現(xiàn)在應(yīng)該將他調(diào)回行轅了——現(xiàn)在行轅里的事務(wù)太多太雜了，我有些應(yīng)付不過來。而南蔡那邊雖說事務(wù)繁重，卻非沒有替代韓圭的人?！?/br>
    “……南蔡那邊那就讓姜燮去吧?！毙鞈腰c點頭，同意此時就將韓圭調(diào)回行轅。

    徐懷原本等南蔡三座大垸及荊江、漢水大堤建設(shè)完成之后，再將韓圭調(diào)到身邊任用，但誰能想到局勢突然會變得如此錯綜復(fù)雜——行轅這邊很多事務(wù)也就相應(yīng)錯綜復(fù)雜起來。

    特別是史軫平時忙于長史院的政務(wù)，徐懷身邊更需要有一個人能隨時盯著、檢點錯漏——目前看來，只有韓圭能勝任。

    在這方面，姜燮火候還是不足，今日的密議就沒有讓他參加；姜燮還是需要到州縣鍛煉幾年，等真正成熟起來，再回行轅才能大用。

    見徐懷說過姜燮頂替韓圭，以便韓圭能歸行轅任事之后，就關(guān)上話匣子，史軫遲疑片晌，最終下定決心說道：

    “如果是一封完整的密詔，史軫不會勸阻節(jié)帥，但這封密詔，該說的話，陛下卻完全沒有機(jī)會寫下來，而陛下的身體恐怕也沒有好轉(zhuǎn)的可能，節(jié)帥斷不能妄自揣測圣意行事、火中取栗?。　?/br>
    “你想到了，韓圭未見密詔也想到了，怎么叫妄自揣測呢？”徐懷反問道。

    “可是人心不會這么想，史書也不會這么寫！”史軫說道。

    “我不跟你爭辯了。陛下生死垂危，可能真是救治不了了，我身為臣子，不能不去建鄴見陛下最后一面。到建鄴后，我見機(jī)行事吧，事情說不定還有轉(zhuǎn)機(jī)！”徐懷說道。

    見徐懷主意已定，史軫長嘆一口氣，問道：“趙范還見不見了？還是說索性就不見了？”

    “我要準(zhǔn)備動身前往建鄴的事情，不見他了；你跟他見一面吧，畢竟遠(yuǎn)道而來，我們不能沒有待客之道，”徐懷說道，“不過，他也應(yīng)該料到，趕到舞陽未必能見到我——想當(dāng)初他們視我如豎子，今日可得叫他們知道什么叫高攀不起！”

    見徐懷還有心情說笑，史軫搖頭苦笑道：“我也不再勸了，節(jié)帥將姜燮帶去南蔡，換韓圭陪著節(jié)帥去建鄴吧——我這把骨頭，經(jīng)不起折騰了，只能幫節(jié)帥留在舞陽打理一些瑣碎之事……”

    徐懷點點頭，同意史軫留守舞陽。

    “陛下倘若不幸，還請節(jié)帥替史軫多祭奠一杯酒，天不假年、人不遂愿啊！”史軫感慨道，起身告辭。

    徐懷站起身來送史軫出了書齋，轉(zhuǎn)身見柳瓊兒、王萱皆一臉吃驚、欲言又止的樣子，問道：“你現(xiàn)在知道密詔圣意是什么了吧？”

    “真有如此嚴(yán)重？”柳瓊兒問道。

    “誰知道，說不定陛下的病情有轉(zhuǎn)機(jī)呢！”徐懷說道。

    “我是婦道人家，不懂太多的大道理，但還是覺得史先生說的在理：依從密詔圣意行事，實在是有點火中取栗了……”柳瓊兒說道。

    “你們夫君可是當(dāng)世英杰，豈會為一點麻煩就束手束腳呢？”徐懷站起來，笑道。

    第二百一十七章 待價而沽

    “史郎君，你應(yīng)知我此行九死一生，若非晉卿舍命相護(hù)，我怕是都進(jìn)不了楚山，在壽州就會被淮王府截住——再說晉卿當(dāng)年隨徐侯奔襲太原，也是舍命的交情，徐侯當(dāng)真吝嗇一面不見？”

    趙范拽著鄭晉卿的胳膊勉強(qiáng)站住，近乎哀求的盯著史軫問道。

    史軫看了鄭晉卿一眼，暗感他生在鄭家真是可惜。

    想當(dāng)初千里奔襲太原，鄭懷忠手握數(shù)萬精兵，卻僅遣五百騎兵隨行，當(dāng)時便是鄭晉卿統(tǒng)領(lǐng)。

    鄭晉卿乃是秦鳳路有數(shù)的悍將，奔襲太原一路作戰(zhàn)也甚是勇猛，立下驕人戰(zhàn)功。

    南歸之后，鄭晉卿雖得賞功，但因為其力主對赤扈人積極作戰(zhàn)，又或許是與鄭懷忠長子鄭聰關(guān)系不睦，在河洛、在南陽以及在淮南東路都沒有受到重用，未能成為統(tǒng)領(lǐng)神武軍精銳的核心將領(lǐng)；這次更是淪為要替趙范出行保駕護(hù)行，真真是浪費一名上佳將材。

    當(dāng)然，鄭晉卿乃是鄭氏子弟，也輪不到楚山替他打抱不平，史軫只是淡然的拒絕趙范求見徐懷的懇請，說道：

    “陛下病危，人心叵測，徐侯身為一鎮(zhèn)之帥，委受重任，私結(jié)大臣乃是大忌——倘若不是知道趙公此行艱難，我也不應(yīng)該見趙公的。再一個，徐侯自聽聞陛下病危消息以來，心情沉痛，數(shù)日來廢寢忘食，在書齋焚香靜坐，為陛下祈禱，我等都沒有見到徐侯一面。還請趙公見諒??！”

    “那密詔所書何事，史公可否透露一二？”趙范不甘心的追問道。

    “密詔之所以為密詔，趙公以為史某有緣得以一見嗎？趙公說笑了……”史軫哈哈一笑，說道，“趙公此行受了不少辛苦，還請往驛舍暫歇。陛下病危，史某也實在不便給趙公設(shè)宴接風(fēng)，見諒、見諒。”

    ……

    ……

    雖說史軫在舞陽城中也專門給趙范、鄭晉卿安排了住所，但趙范心里清楚，他們真要留在城里，不僅會被史軫找借口嚴(yán)密監(jiān)視起來，行動也將受到更大的限制。

    故而從史軫宅中出去，趙范就與鄭晉卿直接出了舞陽城。

    他們得知建繼帝病危及密詔的消息之后，就從淮南東路暨淮東大營行轅所在的楚州出發(fā)；因為中途要穿過淮王府軍的轄地，百余侍衛(wèi)人馬都是分散而行，到了信陽境內(nèi)才會合起來。

    楚山這邊沒有禁止百余侍衛(wèi)人馬入境，甚至還專門在舞陽城南騰出一座驛站供他們?nèi)腭v——楚山當(dāng)然也是派了人手進(jìn)行監(jiān)視，勒令他們不得隨意脫離楚山的視野，否則會認(rèn)為這不是友好的行為。

    楚州并非只有趙范、鄭晉卿兩個重要人物來到舞陽，還有人只是沒有出面，在舞陽城南驛站等候消息，看到趙范、鄭晉卿回來，迫不及待的將他們迎進(jìn)室中，問道：“趙先生見到靖勝侯了，密詔寫下什么，靖勝侯怎么說？”

    趙范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這個楚山狐太滑脫了，我都低三下四懇求了，始終吝嗇一面不見；晉卿這次過來也不管用，被史軫那老兒擋在靖勝侯府之外??！又哪有可能知道密詔里到底寫了什么？”

    “他們這是什么意思？”有人問道。

    “待價而沽而已，還能有什么意思？”趙范嘆氣道，“陛下應(yīng)該是真不行了，現(xiàn)在密詔在靖勝侯手里，誰給的好處足，他就倒向哪邊，誰能奈他何？”

    “徐懷為人或許沒有那么不堪……”鄭晉卿說道。

    身為鄭家子弟，鄭晉卿除了跟鄭家站在一起，并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特別是這一次，倘若能聯(lián)手楚山擁立幼帝，鄭家子弟，包括他在內(nèi)，都將受益匪淺，說飛黃騰達(dá)也不為過。

    不過，涉及到對徐懷其人的判斷，鄭晉卿卻有不一樣的看法，以為趙范等人略有偏頗。

    “這世間誰能逃得‘名’、‘權(quán)’、‘利’三字？興許徐懷抵御赤扈人，是要賣力一些，但也之前乃是求名，此時無求權(quán)。你看看這幾年靖勝侯將楚山經(jīng)營跟鐵桶似的，誰能插進(jìn)手去，難道不是權(quán)欲熏心？”對鄭晉卿有意替徐懷開脫，趙范不屑一顧的說道。

    “……”說到嘴皮子功夫，鄭晉卿完全不是趙范的對手，訥然道，“或許如此吧……”

    見鄭晉卿樣子并未完全信服，趙范繼續(xù)說道：“陛下若是屬意淮王繼位，有必要留下什么密詔嗎，舍此之外，陛下還有什么必要留下密詔？”

    皇子誕生之后，從立后以及鄭懷忠爭荊湖南路制置使受阻等事，完全可以看得出，士臣對鄭家防范極深，基本上都站在淮王那邊，更何況淮王還有皇太弟的正當(dāng)名分。

    大越立朝，太祖皇帝駕崩、太宗皇帝繼位，就是兄終弟及的先例。

    有這樣的傳統(tǒng)，有皇太弟的正當(dāng)名分，又有士臣支持，同時淮王府一系也掌握十萬精兵，有葛伯奕、汪伯潛、楊茂彥等大臣，有韓時良這樣的名將為嫡系。

    任何一個人都能看出來，建繼帝倘若希望身故之后由淮王繼位，完全沒有必要留什么密詔。

    留下密詔，必然是不希望淮王繼位。

    而建繼帝身故之后，能繼承皇位者，除了淮王之外，還有鄭貴妃所生之皇子。

    人皆有私心，建繼帝希望皇位留給自己的血脈繼承，才是人之常情。

    更何況建繼帝身為景王之時，與淮王的關(guān)系絕對談不上和睦，而在皇子誕生之后，建繼帝未嘗不想立鄭氏為后，只是為群臣所阻罷了。

    “陛下倘若想立皇子，為何密詔要給楚山，不給楚州？”鄭晉卿心里終究不服，忍不住問道。

    “陛下欲立皇子，密詔給國公爺有用嗎，難不成還擔(dān)心淮東會反對擁立幼帝？”

    趙范對鄭晉卿有些沒脾氣說道，

    “淮東（楚州）不得士臣支持，持有密詔也沒有大用，甚至還有可能會被淮王府指鹿為馬構(gòu)陷。真正能與淮東（楚州）聯(lián)手壓制淮王府與士臣的，唯有楚山。陛下生命垂危之際，實際上將這點看得極清楚，所以倉促間才會寫下密詔給楚山！可惜啊，可恨啊，陛下到底是信錯了這廝，沒料到密詔落到這廝手里，會成為這廝待價而沽的籌碼！”

    “那我們要怎么辦？”有人問道，“見不到靖勝侯其人，空耗在這里也不是辦法……”

    “楚山既然想待價而沽，不可能不見我們談價碼，”

    趙范沉吟片晌，有些焦躁的推測說道，

    “或許他在等淮王府來人，不想在淮王府來人之前，給淮王府造成已經(jīng)跟我們談妥的印象。這應(yīng)該才是楚山狐真正的打算與用心啊，算計精著呢。我們現(xiàn)在就要安排人返回楚州稟明國公這事，最好請國公將所有能答應(yīng)的條件都手書一封送來，我們不能坐看楚山跟淮王府談妥條件撕毀那封密詔——真要拖到那一步，那就什么都遲了，楚州將走投無路?。　?/br>
    這時候有人走進(jìn)來，將一封信函交到趙范左首一人手里。

    趙范看過去問道：“什么事情？”

    那人將密函交給趙范，說道：“剛剛有千余精銳騎兵從北城進(jìn)入舞陽城，今日清晨也聽到消息靖勝侯將要遠(yuǎn)行……”

    除了少量的侍衛(wèi)人馬，選鋒軍主力平時不駐扎在舞陽，而是駐扎襄城以及梁縣等地備敵。

    徐懷倘若在楚山境內(nèi)走動，兩三百侍衛(wèi)兵馬隨行就足夠了，沒有必要調(diào)動上千精銳……

    “徐懷要去建鄴，他要去建鄴親自談價碼，”趙范拍股叫道，“豎子比我們想象的更要貪心！”

    ……

    ……

    行轅東首回春巷，盧雄獨居一棟小院，有兩名退下來的老卒服侍。

    除了與趙橫一家老小比鄰而居外，回春巷與附近的街巷，主要住著行轅將吏及家小，對盧雄甚為尊敬，也清楚徐懷及唐盤、徐心庵等人視盧雄亦師亦友，日子當(dāng)然不會冷清。

    大半年來，盧雄在遷到舞陽的武士齋舍總舍任武藝教習(xí)，每日除了教習(xí)槍棍腳拳，也與同僚推敲槍棍刀械在軍陣中的實踐應(yīng)用，予以完善。

    夜里回到宅子里，或小酌獨飲，或到趙橫那里飲酒，也隔三岔五會被徐懷請到行轅后宅飲宴。

    舞陽城里一切如故，完全不知道大越暗地里已掀起如此兇險的暗流。

    午時在齋舍用過午食，盧雄在齋舍署院里小憩，行轅侍衛(wèi)找上門：

    “盧教習(xí)，節(jié)帥要前往建鄴走一趟，想請盧教習(xí)同行，不知道盧教習(xí)能否脫開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