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戰(zhàn)俘里，軍情司無需再刻意安插密間進去，但都經(jīng)過一番細致的篩選，慣匪惡寇要么被秘密處決，要么被押解到桐柏山里的礦場充當苦役。

    在之前兩個月對戰(zhàn)俘進行自組織管理時，軍情司就有意將從河淮地方被迫逃離家園南下、對赤扈人踐踏有深切感受、深懷仇恨、甚至在地域上與趙善、劉福金祖籍相近的血勇青年挑選出來，負責率領(lǐng)各戰(zhàn)俘隊在南蔡從事各種勞作……

    這也是悄然之間控制東洲寨未來的中下層軍將武吏構(gòu)成，并暗中利用祖籍及鄉(xiāng)族的天然親近關(guān)系，使之成為趙善、劉福金在東洲寨內(nèi)部的擁護力量。

    進入五月，荊江及洞庭湖流域再度進入新一年的汛季，東洲寨在白露湖以南就建成六座可容納千余人口聚集居住的中型垸寨以及三十余座可容納三五百人不等居住小型垸寨，包括垛田以及高地勢灘地兩萬余畝——寨眾也悄然間擴張到近兩萬人，青壯男丁超過五千余人，單純從人口及青壯男數(shù)量，就已經(jīng)超過東洲寨之前極盛期一倍還多。

    除了楚山暗中支援的五十余艘烏篷船外，東洲寨也打造上百艘漁船。

    小型漁船的緊急建造，沒有那么多的講究，木料都不會經(jīng)行特別復(fù)雜的處理，基本上都是砍伐下來就用。

    至于會不會走性漏水，此時實在沒辦法講究太多。

    糧田開墾有限，從華澤河、長林河輸送糧食過來，也只能作為補充口糧，甚至需要儲備一部分應(yīng)付冬荒，東洲寨現(xiàn)階段主要還是擴大捕撈產(chǎn)出，彌補糧食缺口。

    第二百零二章 南蔡新城

    在河淮等地都陸續(xù)進入汛季之后，徐懷攜王萱再回南蔡省親。

    漢水中游以東，郢州境內(nèi)有涢山地勢隆起，受汛季洪水影響很小，但到下游，兩岸地勢都偏低，每到汛季，漢水漫漲，兩岸都受到威脅。

    而西岸的荊門、竟陵、漢陽等縣，每隔三五年、六七年，還會受到漢水中游決堤洪水漫灌的惡劣影響，但這是徐懷此時無能為力顧及的。

    不過，東岸入汛之后也絕不好受就是了。

    東岸除了汛季受漢水下游河水大漲的威脅外，發(fā)源于涢山、桐柏山南嶺以及淮陽山南麓的幾條大河，同樣會威脅天門、漢川、黃陂等縣，最終又會在僑縣南蔡進行疊加。

    想要根治南蔡縣水患，一是要修筑漢水下游東岸大堤，第二則是要疏導(dǎo)涢水等河流，從黃陂與南蔡之間，直接匯入荊江，而非交疊到南蔡腹地來。

    楚山提出要在漢水下游東岸等地修筑連續(xù)性大堤，給南蔡正式定界的時候，荊湖北路及鄂州府最終將雙柳莊以北，以及涢水下游兩岸的大片區(qū)域都劃入南蔡，以便將漢水、涢水下游以及涢水口到漢水口的荊江北岸，總計長達兩百四十余里的修堤重任，都推卸給楚山承擔。

    建繼五年六月下旬的南蔡城，已經(jīng)基本建成。

    方圓四五里許的南蔡城座落在漢水之畔，夯土而筑的城墻僅有丈余高，距離從雙柳莊往南修筑的漢水大堤約三里——留出一些空間，卻不是預(yù)防洪水匱堤，實是為碼頭、貨棧的建設(shè)預(yù)留出來足夠的發(fā)展用地來；此時也有十數(shù)艘舟船?？吭谀喜坛穷^的漢水碼頭上，人們正辛苦的將船上的商貨搬卸下來，用車馬運進城，或直接搬進碼頭邊所建的貨棧里，等侯新一輪的交易。

    南蔡城以東，第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小鶴嶺大垸已經(jīng)建成，包括南蔡城在內(nèi)，將雙柳莊以南、盤龍湖、鎖龍湖以北、東至涢水西岸的土地都圍合起來。

    這一區(qū)域，東西綿延二十二里，東南約有八到十一里縱深，除了南蔡城外，還建設(shè)大小垸寨四十座，開墾田地五萬余畝，還有一條河道引起涢水，經(jīng)大垸、南蔡城通過，從南蔡城南側(cè)出大堤流入鎖龍湖。

    河道經(jīng)過大堤都建有控制河道的復(fù)式船閘，大垸內(nèi)支渠交錯，保證灌溉及生活用水。

    韓圭在此坐鎮(zhèn)一年，兩鬢都花白了不少。

    “我原本想著將你調(diào)回行營，但接下來一年，除了修建三座大垸外，還要將涢水兩岸以及漢水東、荊江北大堤修建起來，任務(wù)太重，還是離不開你??！”徐懷跟比他們遠道而來更風(fēng)塵仆仆的韓圭說道。

    “我們真要把漢水東、荊江北大堤的修建重任都接下來？”徐勝有些痛苦的問道。

    “荊北同意將涢水以東、漢川西南這么多的土地都劃進南蔡，為什么不接？”徐懷說道，“咬緊牙關(guān)，都得接下來。我現(xiàn)在不是頭痛錢糧的問題，南蔡目前更要迫切解決的，還是缺容納人口的田地??！”

    “可能是我們吸納的饑民太多了，給自己肩上加的擔子重??！”韓圭自嘲說道。

    “別怕辛苦，第一座大垸，我們因地制宜取名小鶴嶺大垸，但你想想看，千年以后，后人或許會稱之為韓公垸，是不是此時的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徐懷笑著問道。

    “大人真是會給人甜棗吃啊，韓圭不賣命都不行了?！表n圭笑道。

    “歷史洪潮如此，我與諸位都注定是名垂青史的人物。要是連這點自信都沒有，我還不如摟著婆娘回屋睡覺去！”徐懷拿胳膊肘頂了頂王萱，問道，“萱兒，我說的是不是這個理？”

    “狗嘴里真吐不出象牙來?！蓖踺婧哙恋?。

    王文沖、王明啟等陪同進入南蔡城的王氏族人，聽了徐懷這話，卻是另一番感受。

    他們過去這些年，蠅營狗茍半輩子，王文沖都已是古稀之年，一直以為或為宗族或為私自苦苦謀算。

    徐懷迎娶王萱，王文沖、王明啟父子全力支持僑置南蔡縣建設(shè)，主要也是希望王氏能牢牢攀住靖勝侯這棵正如日中天的參天大樹，獲得更為長足、廣闊的進步。

    當然，他們此時這層心思沒有動搖，但是過去一年看著十數(shù)萬饑民在有序的組織下，讓南蔡城以及小鶴嶺大垸在眼鼻底下拔地而起，這種壯闊之極的景象也深深觸動了他們。

    是啊，身為讀書人，再爾虞我詐、再渾渾噩噩，哪個心底又完全沒有一點名垂青史的夢想？

    只不過很多人是碰了太多的挫折，外在的棱角被磨滅了而已，以為那些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遲早會被殘酷的現(xiàn)實血淋淋的收拾一番。

    然而楚山卻有能力將這些變成現(xiàn)實，又有幾人適逢其事不砰然而動？

    這其中的道理跟戰(zhàn)場上并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

    每斬獲一次勝捷，就會激發(fā)將卒對勝捷更強烈的企盼與追求，甚至甘愿為之付出更大的犧牲乃至生命。

    因為在很多人心目中，這是值得的。

    韓圭、徐勝他們看似叫苦，實際內(nèi)心又何嘗不是將修造荊江北、漢水東大堤當作一次更大規(guī)模的會戰(zhàn)看待、期盼？

    然而做這一切的意義，他們心里也都很清楚。

    年前摧枯拉朽般拿下盤龍寨、梅渡寨、潯津寨，賊軍望風(fēng)而逃，南蔡年前就收容饑民十六萬之多；之后又有大量的饑民從涢山、黃陂等地遷來投附。

    南蔡此時所轄的人丁已經(jīng)劇烈擴充到二十五萬之多，其實已經(jīng)遠遠超過僑縣南蔡的承載能力——目前所墾殖的五萬畝糧田是遠遠不夠的。

    甚至在相對富裕的江淮、荊湖地區(qū)，一個中等規(guī)模、擁有四五縣的州，所轄人丁可能也就二三十萬的樣子。

    不過，誰都不會拒絕饑民涌入南蔡縣。

    二十五萬饑民，經(jīng)過四五年戰(zhàn)亂以及長途跋涉及饑荒的殘酷淘汰，青壯比例極高，差不多為楚山提供了將近八萬的青壯男丁，十到十五歲的少年高達三萬；此外，十到四十五歲的少女、青壯婦女的人數(shù)總計也超過十萬。

    相比較而言，楚山在蔡汝二州，因為多年來頂在第一線，戰(zhàn)損極大，之前又經(jīng)歷了桐柏山匪亂之災(zāi)，即便一直都注重從流民中吸納青壯男丁，但實際十到四十五歲青少壯男丁，總計也就二十三萬稍多一些。

    史軫獻策僑置南蔡，僅僅一年時間就令楚山的軍事動員潛力增加五成，可以說是居功甚偉。

    此時眾人頭痛的，還是如何更有效的去容納這么多的丁口。

    一方面就是要盡可能增加僑縣南蔡的面積，荊湖北路及鄂州府畏懼筑堤之難、之堅，將漢川縣南部以及黃陂縣西部更多的荒灘地甚至一些人煙稀疏、在之前民亂中受到嚴重破壞的村莊垸寨讓出來，差不多能增加小半個縣的面積，他們當然不會拒絕。

    另一方面僑縣南蔡的絕對面積很難再大幅度擴張，提高土地承載能力，就是當務(wù)之急。

    在當世說到土地承載能力，就是根治水患、精作細作。

    漢川縣南部地區(qū)長期以來受水患影響較大，糧種也比較差，該地種植水稻畝產(chǎn)量僅有一石略高些。

    這還是原糧，倘若脫殼加工為成品糧，一畝地可能僅有六七十斤的樣子。

    這意味著漢川縣南部民眾人均需要有五畝地才能勉強糊口，甚至比河淮地區(qū)的旱田都還不如。

    而在蘇湖等江淮最為富裕的州縣，近數(shù)十年地方上所推廣那些不怎么受洪澇影響的圩田、垛田，又選種閩粵等地傳播過來的占城良種，畝產(chǎn)則高達三石、四石，甚至還有一些地方實現(xiàn)了稻麥連作，一畝地年產(chǎn)出高達四五石。

    這兩者的土地承載能力，可以說是天差地別的。

    徐懷這些年在桐柏山精心經(jīng)營，除了坡地梯田面積增加超過一倍外，畝產(chǎn)也提高有五六成——旱田畝產(chǎn)量提高程度有限，但也使得桐柏山及周邊地區(qū)的實際人口承載能力提高了兩三倍。

    僑縣南蔡長期受水患困擾，人口極其稀少，無論之前造南蔡城、小鶴嶺大垸，還是接下來要修建的瀆津大垸、梅渡大垸以及涢東大垸，以及包括將諸垸大堤銜接起來涢水、荊江、漢水大堤，都是要從根本上冶除水患。

    而僑縣南蔡境內(nèi)幾乎都沒有開發(fā)過，水退荒草蔓長，水漲荒草與淤泥一起同腐，土地極其肥沃。

    所有的投入與努力，就是在這天地間爭出更多的高產(chǎn)糧田出來，以容納十數(shù)二十萬饑民在此扎根、在此棲息繁衍。

    即便不考慮其他，這也絕對是名垂青史的一樁大功績。

    單單如此，就已經(jīng)令人心潮澎湃了。

    而且這不是幻想、空想。

    小鶴嶺大垸已經(jīng)完成五萬畝糧田的墾殖，甚至還有田地已經(jīng)完成第一輪的收成，此時又都種植水稻。

    眾人站在城墻之上，滿眼望去，縱橫溝渠間皆是綠色……

    要知道這在以往，單此一項，就足以令地方官躋身名臣之列了。

    第二百零三章 流民派

    南蔡城內(nèi)部，大部分區(qū)域的建筑以街巷開放分布，但為駐軍、學(xué)舍、官署等功能性以及冶安的需要，北城區(qū)域還是分隔開建成六座獨立的坊院，彼此之間用高大的坊墻隔開，進出會進行嚴格的管控。

    韓圭在北城迎春坊為徐懷修建了靖勝侯府，五進三跨的大院子。

    不過靖勝侯府建成后，徐懷就下令暫時先充當州學(xué)在南蔡的分舍使用——現(xiàn)在資源這么緊缺，南蔡城里有太多的房舍需要建造，徐懷一年也難得過來一趟，靖勝侯府肯定不能白白空置在那里。

    盤龍寨大捷之后，徐懷就第一時間在南蔡設(shè)立州學(xué)分舍，主要設(shè)立武士齋舍、匠師齋舍兩科，鼓勵流民子弟報考，第一批就選錄三百名青少年子弟入學(xué)。

    州學(xué)分舍起初時的條件非常艱苦、簡陋，只是在城中建了一批棚屋，傳授軍事以及算學(xué)、營造、水利及器械等知識。

    目前條件有所改善，除了將靖勝侯府充當學(xué)舍外，還建造了專門的住宿區(qū)，計劃七月過后，將生員擴大到六百人。

    從建造楚山城以及黃羊湖圍堰以來，楚山從來都不缺組織建造大型水利營造工程的能力，建繼二年動用數(shù)萬工輜兵破滍水引流入潁，更是汝潁大捷的關(guān)鍵點。

    而接下來不計一切代價的在南蔡組織三座超級大垸以及荊江、漢水大堤的建設(shè)，除了二十多萬南蔡民眾需要更多的田地及棲息繁衍空間外，通過一系列規(guī)模龐大、時間持續(xù)長的工造建設(shè)，對南蔡十數(shù)萬青壯男女也是一個深度梳理與組織的過程。

    南蔡十數(shù)萬青壯男女，特別是其中近八萬青壯男丁，最為值得徐懷及楚山眾人所重視的一點，那就是他們基本上都是經(jīng)受了戰(zhàn)亂蹂躪摧殘，被迫逃離家園之后數(shù)年來顛沛流離、飽受苦難。

    有時候或許這會讓人變得麻木不仁，但麻木不仁的另一面則是意志堅定、堅強不屈。

    同時他們要比荊湖民眾，對赤扈人有著更深切入骨的仇恨，內(nèi)心有著強烈得多的驅(qū)逐胡虜、收復(fù)中原的意愿，自然也是楚山最優(yōu)質(zhì)的兵源。

    只要楚山堅持以驅(qū)逐胡虜、收復(fù)中原為核心宗旨，他們也必然是楚山最堅定的支持者。

    不要說朝中士臣了，南陽、襄陽以及江淮等地的士紳地主，對楚山在汝蔡等州實行均輸田利、糧食統(tǒng)購、抑制豪貴、將卒及家屬優(yōu)先等一系列有違傳統(tǒng)的新政，是極其排斥甚至惶惶不安的。

    然而從河淮、河洛等地南逃的士紳、士子，他們大多數(shù)人都沒能在建鄴、襄陽獲得一席之地。

    在逃離家園之后，他們被迫顛沛流離，歷經(jīng)苦難，甚至眼睜睜看著親人慘遭屠戮，會在南下途中或在滯留灘澤荒野時因饑病而死，他們頑固不化的舊有觀念則已經(jīng)徹徹底底被這殘酷的現(xiàn)實打碎掉。

    他們甚至有著比普通饑民更為強烈的收復(fù)中原、重返家園的愿念。

    楚山開辦武士齋舍以來，就注重從南逃難民中招尋有一定文化底子的青壯及少年，這三四年來陸續(xù)編入軍中，補充基層軍將武吏，基本上作戰(zhàn)都較為勇敢，對楚山的認同度也高。

    在南蔡投入如此之巨，也是為了在相當程度上緩解楚山兵員緊缺的困境。

    目前，軍情司對東洲寨的暗中扶持、栽培，也是千方百計的引導(dǎo)河淮等地流民出身的軍將武吏，在東洲寨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

    如此一來，就算沒有趙善、劉福金等人潛伏在東洲寨內(nèi)部，軍情司也能確保東洲寨絕大部分的軍將武吏從心理上更親近楚山，從而為將來某一天招安、收編東洲寨，從根本上消除障礙。

    相比較之下，荊湖當?shù)氐讓愚r(nóng)戶出身的義軍將卒，對打擊貪官污吏、土豪劣紳的意愿更為強烈，從心理上也更抗拒招安、收編；同時也因為沒有經(jīng)歷切身之痛，他們對赤扈人踐踏中原的仇恨多少有些空中樓閣，感受不夠真切——

    當世普通民眾，家國觀念要比后世淡薄得多。

    像孫彥舟、胡蕩舟等這些人，暗中與赤扈人勾結(jié)，心理上其實是沒有太多礙障的。

    “……蔣昂還是更在意東洲寨根基扎不扎實，他即便看不慣胡蕩舟等人，也鬧了不少矛盾，卻也沒有特意強烈的意愿去驗證他們是否真與赤扈人暗中勾結(jié)；卻是在江雄、張聰?shù)热藦娏抑鲝埾?，才派人前往贛州興國縣核實田儒生的家世，目前應(yīng)該已經(jīng)將核實的消息帶回東洲寨了……”

    在驛館省親夜宴過去，王文沖、王明啟等已經(jīng)遷居進南蔡城的王氏族人告辭離開，僅有韓圭、徐勝、姜燮等少數(shù)幾人仍陪坐堂前，周景才歷歷細說東洲寨及洞荊聯(lián)軍內(nèi)部荊湖派與流民派當下的情況。

    說洞荊聯(lián)軍也好，洞荊義軍也罷，其實主要就是由兩類群體構(gòu)成：